豆蔻见她焦急不已,赶忙温言宽慰她:“一定不会有事的。罗妈妈别担心了,您现在可是王妃和世子跟前的大红人,说出去谁不夸您好。所以咱们更加不能授人把柄。鸡蛋羹的事情,若是叫甘草知道,一准儿又去长青跟前嘀咕您。”
    楚宝宝一听,倒对这丫头刮目相看,觉得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是一个可造之材。
    “呸,我怕那两个小骚蹄子?打量着我不知道,长青那眼珠子成天在大老爷身上打转,估计打量着讨好了东边,伊也能捞个通房当当。”罗氏立马被豆蔻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可见她虽然忠心耿耿,但是脑子的确不太灵光。在这扫地丫头都长了十八个心窍的世家里头,便难免显得蠢笨了些。
    奴才也是人,在主子面前恭顺的,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想。陆哲有了系统之后,才真的了解御下之道的艰深,那看着掏心掏肺的,可能忠心最低,那看着桀骜不驯的,指不定却对你死心塌地。人心幽微,实在难以琢磨。
    愚忠的臣子可能给国家给百姓带来危害,忠心度低的也未必不可用。垃圾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就是资源,单以忠心度来评定下属的优劣,并不算会用人。
    但是以陆哲以往社交障碍症患者的情商和现今的外在客观限制,他目前也只能这样做了。
    陆哲被罗氏托着,一边在水里划动着小胳膊小腿,一边侧耳听八卦。大脑袋一点一点,长睫毛上还沾着水珠,模样别提多了乖巧。
    原来长青是做这个打算呢,难怪总爱撺掇着仆人,不显山不露水地散布几句关于小王氏的坏话,搞得如今府里府外,都说谢铭的两位平妻,长公主温婉慈和,小王氏御下有方。
    为这个,陆哲很不喜欢甘草和长青。只是不喜欢也不能撵出去。
    虽然还很小,活动范围也有限,但是从身边人的谈话中,陆哲也已经明白过来,王妃母子其实算是客居谢府,处境约莫只比林妹妹好上那么一丁点,而甘草和长青都是府上的家生子,长青还曾经伺候过老夫人,和那个外头买来的奶娘不同,若是将她们撵出去,到底有伤外祖家的面子,而且这话说起来也不好听。
    再有一点,长青和甘草都长了一张大嘴巴,常常在自己面前八卦府中一些别的侍女不敢说的火爆秘闻,而且甘草和长青并不是王妃的心腹丫头,不像奶娘那样能够轻易威胁这具身体的生命安危,所以陆哲并没有将她两个赶出去。
    听了豆蔻的话,罗妈妈却并不以为意,她将陆哲起了褶子的胖胳膊用轻柔的手法掰开洗干净,才说:“若是有这个心,东边那位贵人能容她?当年那位的痴情可是大楚人尽皆知的。如今那位的醋劲也是整个斜桥的笑柄。”
    东边西边的,一开始陆哲也听得乱,不过结合自己的控制面板,还有娘亲和小王氏的私房话,再以听来的仆人口中流言蜚语丰满细节,他到底还是将谢家长房这一团乱麻一点点掰扯清楚了。
    当时社会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平妻的事情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比如男神舅舅谢铭就有两位平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陆哲也不例外,每每啃着手听谢家秘事,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舅舅和舅母,却不由得大呼过瘾。这谢家长房里的恩怨,竟比戏文还要精彩。
    事情还得从陆哲的这位男神舅舅说起。
    谢铭是谢家家主谢晋的嫡长子,完全继承了王谢两家的优良基因,从小就是大楚万千少女熟妇老妪的梦中情人。出门一趟常常造成帝都交通拥堵,其受追捧程度,简直比现代的天王巨星还夸张。
    谢铭长大到适婚年龄,他爹就给他找了个媳妇。正是王家的嫡长女。俗话说得好,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就算追根溯源往前数三代,这两位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只是这王氏在相貌上,不是不好看,只是和谢铭一比,到底普通了些,配不上侧帽风前花满路的谢家檀郎。
    别看谢铭现在是温文尔雅君子端方,他在年少时期也叛逆中二,并且作为一个落拓江湖的浪荡子,很是浪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位谢大少当年究竟是如何荒唐的,叙述者皆尽语焉不详,陆哲只能听出当年谢铭似乎有一位不被家族认可的红颜或者蓝颜知己一类的存在。
    就在众人都等着看谢铭如何打他老爹和王家的脸,与他那位知己谱写一篇倾族之恋时,风靡大楚的浪子谢铭却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爹的包办婚姻。并且在成婚后迅速从一个浪荡子转变为稳重好男人,婚后不到一年时间,王氏便诞育了嫡长女。让无数等着看笑话的旁观者扼腕叹息。
    事情到这里,没有任何值得八卦的价值。不过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老套故事。可惜现实总是比戏文还要狗血。看似花好月圆可以圆满结局的故事,偏偏后面跟着一个狗尾续貂的神转折。
    天心不测,世事难料,大抵若此。
    就在王氏怀第二胎那段时间。也就是五六年前,谢铭在乐安侯家的诗会上,不小心救了落水的长公主。
    公主正在谈婚论嫁的年龄,女儿家的名声自然是极重要的,何况还涉及皇室的脸面。出了这种事,谢铭就算是不想娶也得娶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件事不太对劲,若非公主看中情郎,自作主张,想要使手段强抢有妇之夫,就是皇帝有意要与谢家和解,嫁一个公主过去联姻了。
    历来世家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少。得宠的公主挤掉原配,自己上位。若是不得宠的公主,出了这种不体面的事,大概便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或者一道白绫香消玉殒。至于这些被公主垂青的世家子,他们只会理智地做对于家族最有利的选择。而这个选择,从来无关爱情。
    至于他们身后那个最无辜的原配,家族政治博弈中只有利益,没有对错。皇族、寒门与士族的斗争在楚琳、李世繁和谢铭三人的感情纠葛里若隐若现。
    楚琳公主是圣上的同胞姐姐,太后最为宠爱的长女。自然该归为得宠的公主一类。可本次抢男人事件中的原配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琅琊王氏并不好惹,况且小王氏已经给谢家诞育了一位长女,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因此,王家的态度极其强硬,话里话外就是王家女只有殉节,没有和离。
    谢晋更是个牛人,直接在朝堂上放话:吾儿妇独王氏也。
    谢铭爱不爱小王氏旁人不得而知,但是他肯定不会喜欢设计自己的公主,况且他与王氏已经育有一子。就算看在尚在母腹中的婴儿份上,谢铭也极有血气地坚决不肯休妻,差点跪死在金銮殿前。
    最后到底是公主不落忍,同意与王家贵女效仿娥皇女英,做一个平妻。安靖帝被自己姐姐哭闹得头晕脑胀,也就稀里糊涂的同意了。李党遇见这么两个非要在政治里谈感情的猪队友,只得忍痛放弃逼死小王氏,离间四大家族的大好时机。
    而世家这边,虽然谢家和王家的态度坚决,但是卢家却力主应该娶公主。因为当时寒门氏族的党争正在紧要关头,寒门那边有太后,而士族这边,需要一个人来修补和加强与小皇帝的联系。
    形势比人强,世家子的生活其实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样光鲜,因此,谢铭最后也只有捏着鼻子将公主娶了回来。
    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公主倒是如愿嫁了过来,却发现真实生活不如想象中的幸福美满。
    王氏出身门阀,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不是省油的灯,长公主前脚进门,她就产下了一个嫡长子,索性将府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公主去办,一来显示自己不争,二来专心调养身子,照顾长女幼儿。
    公主身边的陪房里,自然也有宫斗高手,把府里事情处理得色色妥帖之余,在皇宫里也处处替谢家说话。公主这般痴情又能干,向来不再谢铭和谢晋跟前摆谱,反而无比小意殷勤,久而久之,生性温柔的贵公子谢铭,便也转了心肠,生出些愧疚与怜惜来。
    婚后第二年,眼见着公主的肚子大了起来,生下来一个男婴。大约是她太要强,产后急急忙忙把管家权抓回手里,便因疏于调理落了些病根,此后公主又怀了两次,可惜都无缘无故就没了。这一个胎,还是小心翼翼,真金白银流水般化出去,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谢家二小姐算起来和世子是前后脚出生,身子却比世子还要弱。更叫公主伤心欲绝的是,据太医诊断,公主日后恐怕再难有孕了。
    因公主还没出月子,掌家的权利又回到了王氏手里。这一回,恐怕就不会再轻易给出去了。如今喻王有了儿子,皇帝一把年纪尚且无后,朝堂中的风向已经不同于五年前,公主的后台硬,王家和谢家也不是好惹的主——上回就因为公主掐尖要强,将身体都拖垮了,这回自然不能再叫她累着。做人媳妇的,合该以夫家子嗣为要。这些大道理一压,公主自然只有老老实实坐月子了。
    因为公主住在东边的香雪海,所以府里下人都用东边来代指这位奶奶,王氏住在西边的听雨楼,所以就成了下人口里的西边。如今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只是不知道过得几日,这风向会不会又改变。
    世家里,后宅与前朝紧密相连,婚姻与政治纠结缠绕。煊煊赫赫的排场下掩藏的是枯槁腐朽的真相。
    在这里,一切生存,都只是为了生存。
    表情严肃一脸沉思的在水里洗白白后,三头身的小世子就乖巧的靠过来,很自觉地伸开小胳膊,让罗氏给穿衣服。
    穿上特别给他改制的紫罗襦,陆哲正在不舒服的扭动着小身子抗议,就看见小王氏身边心腹婆子王福家的跑了过来,催促道:“好了没啊,奶奶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剃头的师傅也来了,是娘娘送子庙里专门在京中大户人家里行走的老师傅。”
    “来了来了。”罗妈妈应了一声,赶忙抱起陆哲,给他戴上虎头帽,穿上一口钟和虎头鞋,打扮的像是一个红包般被抱了出去。
    王福家的对着陆哲左看右看,狠狠夸赞了几句,又匆匆忙忙往大厨房方向走去,说是要去看看分发给过路百姓的红鸡蛋准备好了没。
    ***
    谢府,荣养堂。
    周茂家的趴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谢老夫人脸上还维持着一贯的慈和,眼睛里的神色却晦暗不明。她的下手坐着木呆呆的两母女。
    谢卢氏作为谢府目前辈分最高的女人,虽然在谢晋还活着的情况下,暂且享受不到红楼梦里贾老太太的待遇,但在后宅中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孝道之下,尽管谢铭有出息,给取回来两位各有来历和靠山的平妻,但是在大多数时候,这两个女人还是要看卢老夫人的脸色行事。因此,周茂家的作为老夫人的配房,在府中不说横着走,也是到哪里都被奉承的人。
    就是这位几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老资格,今天却阴沟里翻了船,被府里新来的一个愣头青给撅了摊子。
    事情是这样的。二老爷谢朗去了之后,他的妻子虽然出身寒门刘家,但却被父母教养的视女则、女训为生命,十分的贞静温顺。刘氏青春丧夫,孤灯空房,却自愿发誓终身为谢朗守节,守着孤女谢莞熬日子。
    谢晋对这位坚贞如雪的二房儿媳是敬重的,心里也怜惜卢氏唯一的亲生子平白就没了,对刘氏母女颇为照顾,并且默许刘氏母女的吃穿都从他们二老的小厨房和小金库走。
    家主的怜惜敬重加上卢老太太的倾力维护,府上自然对这位寡居又无子的刘氏高看一眼。平时刘氏母女有什么想吃的,吩咐一声,大厨房便颠颠的送过来,可今日大厨房忙着给小世子做满月酒,难免有些疏忽,把谢莞要的一碗燕窝鸽蛋给漏了。
    周茂家的一贯在后厨十分蛮横,当场在厨房里指桑骂槐,厨房里的人平时还指望着从周茂家的指缝里捡些银子,因此自然不敢得罪于她,赶忙一边赔罪,一边加紧做出来。
    周茂家见厨间众人被她骂的鹌鹑也似,更觉得意洋洋,一屁股坐下来,扭头发现灶上有一碗炖的嫩嫩的银鱼蛋羹,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自己端起来吃。
    一边吃一边和厨房的婆子说笑,正在得意时,一个少年忽然走过来,一把掀开锅盖,发现里面的蛋羹不见了,转头质问道:“你端了这锅里的蛋羹?”
    周茂家被这少年的气势震慑住了,赶紧答道:“老婆子看炖在火上,恰好帮老太太办事,大半天没吃上东西……”
    少年用力盖上锅盖:“这是给世子的东西,谁叫你动的?”
    周茂家的一怔:“没有人叫,可大厨房里的东西向来都是随便老夫人取用的……”
    少年冷笑道:“老夫人可以随便用,你是老夫人吗?”
    周茂家的满以为搬出老夫人来,这些厨房里的下人便不敢再放肆,谁知今日却遇见个不吃这一套的,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一个没脸。周茂家的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不就是一碗蛋羹吗?好稀罕。”说着,一下子将碗扔到灶台上,也是不巧了,这碗刚好打翻了旁边的一口锅,锅里煮着世子寄名酒要用的红鸡蛋。
    这下子可闯了祸,周茂家的趁着厨房里一团乱,赶忙灰溜溜逃之大吉。因为害怕被追究责任,回去就恶人先告状,将大厨房里的人如何为了世子的寄名酒慢待了莞小姐,如何不尊重老夫人,自己不过吃了一碗鸡蛋羹,就被一个少年狠狠训斥一顿,吧啦吧啦添油加醋的全倒了出来。
    她回话的时候。刘氏和谢莞正在那里陪老夫人说话,听了这话,刘氏顿时眼眶一红,可她温顺惯了,便只是侧着身子悄然垂泪。
    谢莞面上厉色一闪而过,转向卢老太太的时候,就换上了强忍悲伤的神情,黯然道:“罢了,周妈妈莫哭,您今日受累了,这个镯子便拿去给家中小儿玩吧。”说着,她又走了几步,到老夫人背后,轻轻给她捶背:“老夫人也不必生气。孙女可不想因为和一个小娃娃争口东西吃,倒惹得祖母不高兴,那可是我的罪过了。”一个争字,云淡风轻的就撇清了自己和周茂家的过错,给碧云轩的小婴儿定了罪,还显得特别识大体、能让人。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冷笑道:“他一个奶娃娃,能否长大尚是未知之数,又懂得什么争不争的?小孩无辜,都是大人做的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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