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起也从门外闪身走了进来,闻言讨好地说道:“我削给阿昭。”
    楚昭静静地看着他,心里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个男人:寻常看去,倒好像他真的爱他至深一般。若只是为了单纯的报复就做到这个地步,那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楚昭接过韩起削好的梨,硬起心肠一刀劈成两半,递了一半过去:“阿兄什么事情都让着我,会把我宠坏的。”
    韩起微笑着接过半边梨,却拿在手上并不吃,只是看着楚昭,甜甜蜜蜜地笑道:“我盼望这天已经很久,到今日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分开了。”
    楚昭没有吱声,只是大口大口地啃着冻梨,只觉冻得舌尖都木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韩起看他这个样子,忽然笑了。然后一把拉过楚昭,低声说道:“永不分梨,这中原的礼俗我可没忘。”
    语毕,就深深地吻了下去,楚昭一怔,身体先是紧绷,继而柔软下来。原本抿地紧紧地嘴唇也张开来。任由韩起的舌尖温柔的探入,将他嘴里的梨肉抢了过去。
    一吻结束,某痴汉急着上床,楚昭却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到桌边倒了两杯酒:“是你喜欢的烧刀子,苏溪还真是了解你,喝一点吧。”
    韩起接了过来,却只是拿在手中,并不喝。然而他的脸色还是渐渐难看起来,身子也微微晃了晃:“你……你在梨子里下了什么……”
    楚昭并不回答,只柔声道:“睡吧睡吧。”
    韩起哼了一声,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充满了浆糊般模糊不清,他想要紧紧握住楚昭的手,却终究只是徒劳的抓住了一把空气而已。
    药物渐渐发挥了作用,韩起连衣服也没脱便躺到了床上。楚昭慢慢回过头,见对方已经熟睡,天光透过白色的帐幔照到半面完好的侧脸,宁静而美好,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好时光。
    只是不过一转头的功夫,沧海已经变成了桑田。
    楚昭试探着一边叫着韩起的名字,一边慢慢走近床边,凝视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原本举起的匕首终究没有落下来。
    这样的对手,不应该死于暗杀。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你。这么想着,代替匕首落下来的,是楚昭轻柔的吻。
    “阿起,今天只怕是最后一次这样平和地坐在一起。再见面,你我便是敌人了……”
    一室沉静,没有任何反应。楚昭转身快步走出去,参加酒宴的人全部都七仰八叉躺在院子里,跨过这些障碍物,大门“吱嘎”一声,在楚昭面前徐徐打开。
    走出这个住了几个月的小院落,楚昭回身望了望,千里冰封,世界安静而寂寥,他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泪水沉静而汹涌地流淌出来,心里却再没有任何迟疑。
    “这些叛徒要杀了吗?”谢澹倚靠在马车上,眯着眼睛问道。
    楚昭回转过身,摇了摇头:“人都有私心,何必强求完美?这些人,不过是想要两全其美罢了。醒来之后,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选择,端看他们怎么去做罢了。”
    谢澹从鼻腔里发出几不可查的嗤声,心中暗笑楚昭过于心软。
    第151章
    谢澹带来的人在边荒集外与楚昭会和之后,一行人便装扮成谢澹的下属,骗过了在边荒集外围搜索的鞑靼骑兵,成功地与楚昭早就安排好的谭纶大军会和。因为王若谷不知何故滞留在鞑靼族中,所以楚昭亲自领着大军往西北方向的骆驼城行去。那是鞑靼的王庭所在地。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然而一路北去,天气依旧寒冷,草原上的草还没有泛绿,枯草败叶中夹着点点积雪。胡地的风也依旧凛冽,飞沙走石,打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到夜晚,更是露寒霜冻,在这样的条件下,粮道不济加上天气酷烈,鞑靼人根本不认为楚人可能出兵,因此一路上楚昭这只队伍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敌人,就连逐水草而居的牧民都见得少。
    楚昭的系统格子里本来有很多存粮和棉衣,在边荒集这个远东贸易中转站里,见到陈年的土豆红薯烂在仓库,就又偷偷往系统格子里装了三百石的粮食,还去燕归来的分支机构里存储了不少棉衣在其中。所以军队一时并没有粮荒,棉衣也不缺乏,这就是楚昭敢去营救王将军的底气。
    其实在边地行军,楚人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战力不足,而是粮草辎重运送不急,其次就是方向问题,草原上光秃秃的,楚人极容易迷路。好在谭纶早有安排,提前找了一个昆仑奴前来带路。这昆仑奴长得又高又丑,人也不爱说话,时常躲在帐篷中不见人,不过带路却很准,而且非常勤快,每日天不亮便外出探路,到月亮升起才回来。
    如今万事俱备,镇北军自然人人奋勇争先,大军以每日五十公里的速度向前推进。
    只是一路上地形崎岖,条件艰苦,楚昭很是吃了一些苦头。因为每日骑在马上时间过长,大腿内侧时常被磨破,急行军中,白日出了一身臭汗,却也不可能每日洗澡。
    楚昭的原本就容貌俊美身形挺拔消瘦,在军营中这样的相貌并不讨好,见多了九尺大汉,他对自己的身形和外貌也一直不满意。
    也就是说,虽是珠玉一般的翩翩佳公子,其实大楚天子内心深处是很有一些自卑的。纵然面上不做声,暗地里却总疑心将士们在笑话他是个小白脸。所以楚昭每日都咬紧牙关,宁愿吃点苦头,也不肯出声示弱,唯恐叫部下看了笑话去。而且楚昭还叫人给自己打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在盔甲里塞上棉布,妄图营造出虎背熊腰的感觉。
    这样同居同食不搞特殊,一开始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将士们的信仰值上升很快,楚昭心里也暗暗得意。可惜好景不长,几日走在路上,楚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内八的腿,在帐篷里脱了裤子偷偷观察自己大腿内侧伤情,或者换衣服的时候,也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窥伺他。而且因为好几天没洗澡,楚昭又疑心自己似乎得了皮肤病,有一次他擦澡时还看到自己肩膀上零星分布着好几块红红的印记,不过因为没有镜子,所以楚昭也没法仔细看,只认为是蚊虫叮咬而已。
    好面子的结果就是里子受点苦。经过几日急行军,娇生惯养的皇帝陛下简直累瘫了,大腿内侧更是被磨出了血泡。
    苏溪一类近臣都不在身边,为了维护自己在谭纶等人心中的形象,诸如屁股痛被蚊子咬怀疑有人偷窥自己这一类小事,自然不好往外说,前面几条不过是说皇帝娇气而已,后面就很可能引发血案。窥伺圣驾,可是杀头的罪名。
    到这一日又是五十公里赶下来,可怜的楚昭陛下实在忍不下去,给谭纶将军说自己想要一些热水洗澡。这也是因为他们最近驻扎在一片水洼旁边,并不缺水,所以楚昭才会提出这种要求。
    要的水很快就送来了,因为太累,楚昭泡在热乎乎的水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却在床上,床头还摆着一管药膏和几样楚昭喜爱吃的小糕点。之后每天等楚昭回营之后,都有准备好的热水和药膏,这般细心,不由叫楚昭对谭纶这傻大个刮目相干。
    人才啊。
    如此强行军之下,楚昭带领的这只骑兵队伍很快便到了骆驼城。
    “报——前面发现一辆马车。”这一次带出来的都是边关精锐,就连斥候都是玄武营当年的老人。
    谭纶正在营中与部下商议下一步如何联系王若谷,听到斥候的报信,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辆马车有何古怪?”
    那斥候颤抖着声音回答道:“马车……马车上坐的是先帝爷,还有一个鞑子王爷,说是要投……投降我大楚。”
    和帐大惊,这也难怪。在古代,这叫“降人”。就这么几个势单力孤的降人,后面肯定会有大兵来追还,这不是要和鞑靼军队不期而遇?
    这样也就罢了,最糟糕的是,里头还裹挟着一个先帝!
    按照官方的说法,只说楚旭北狩之后便跟着神仙修仙去了,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鞑靼王庭外头,天无二日,这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搞不好,今日在场的人都可能受到政治斗争的牵连。
    连谥号都有了的先帝爷指名要见这只军队的最高统帅。谭纶不敢擅作主张,立刻转报当今圣上。
    此时不过四更天,楚昭这娇气鬼还在睡懒觉,军队上下对这位能吃苦又平易近人的陛下敬佩又怜惜,自然没有人去打扰陛下的好眠,虽然这么说略有不尊重的嫌疑,但是在边关将士心里,皇帝陛下现在……有些类似于他们的女神……QAQ楚昭自以为是的同甘共苦计划,其实以一种与他所想截然不同的发展轨迹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且说楚昭被迷迷糊糊叫醒,听了汇报之后,便说:“且把那人带进来回话。”
    不一时人便到了,楚昭抬头一看,还真是自己的皇伯父楚旭。看着有些疲惫,但气色明显比往年好了许多。加之眼神宁静柔和,不若在宫里那般残暴,虽说年纪大一点,却也是一个很引人的美中年。
    楚昭这才知道,原来王若谷之所以留在鞑靼族中不回去,乃是因为自己的皇伯父。
    前面说过,也速该败亡之后,楚旭就在几个忠诚的侍卫护送之下逃了出来,结果在大草原上迷了路,幸好被鞑靼族的一个族长,泰哲的兄弟巴那汉吉救了。两个人渐渐情浓,却被张英进言,要抓了哀帝这个先皇以威胁楚昭的统治根基。泰哲大以为然,遂不顾兄弟情义,带兵攻打了哥哥巴那汉吉部落,将哥哥的情人给抓了起来。
    楚旭做皇帝时本就苦多乐少,加上又不能生育,心底其实将楚昭当做儿子看待,如今日子过得滋润,心气渐渐平和,根本就不想回去当皇帝,自然不肯和泰哲同流合污。因为接连着在楚昭这里受挫,泰哲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不肯合作的楚旭身上。
    王若谷骨子里是一个忠臣,楚旭对他有知遇之恩,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旧主受辱,这才不肯离开,留在骆驼城中,想要伺机营救楚旭。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世上有张英这一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灵活变通的聪明人,自然也有王若谷这样古风尤存的君子,当然,偶尔也会出现韩起那样高功能反社会的神经病。
    艺高人胆大,王若谷很快说动了泰哲的王兄,加上还有遥喜的帮助,总算成功混入了泰哲关押楚旭的宫殿内。只是在救出楚旭的时候走漏了风声,被王庭护卫发现,遭到追杀,王若谷便在夜里,用三辆车载着相同打扮的楚人,和楚旭分四路走。叫泰哲不知道该往哪一方追去。
    楚旭和巴那汉吉的部族又不循大路走,拐弯抹角,这才会和楚昭这只队伍不期而遇。
    讲完这段话,楚旭便央求楚昭前去营救王若谷,并且称自己对皇位已经半点心思都没有,还说便是把那汉吉,因为被弟弟下了面子,将其视为奇耻大辱,也赌气打算带着族人跟着楚旭一起投降大楚。
    楚昭一听,便问众人的意见。
    有部将说:“降人身份不明,不如勿纳为是。”这是担心楚旭的身份会对皇帝陛下产生影响了,虽然略显狠毒,却也是老成持重的意思。
    又有部将建议,不如斩首算了,也挫一挫鞑靼人的气焰。
    唯独谭纶略有疑惑,他是王若谷的心腹,自然担心王若谷把先帝爷救出来的举动,会惹怒当今天子。要谭纶说,王将军这一次实在太轻率了一些。饶是王将军武艺高强,护着楚旭在敌军中高来高去不成问题,但是他们这一行人没有补给,根本不可能穿过大草原回到云中郡。如果陛下不肯施以援手,即便能够从鞑靼人手里活下来,最大的可能也是冻饿而死。
    楚昭明白他们的担忧,却笑道:“这是奇货可居,为什么不收留呢?北虏内讧,老天送给了我这个把汉那吉,正好以此肃清胡尘,说不定这就是停战的机会!”
    这些人不知道,其实楚昭他们送遥喜过去,就打的是这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主意,谁知道遥喜还没施美人计呢,先帝爷便大发神威,简直是天助我也。楚昭立马命谭纶“盛陈兵卫”将把那汉吉迎进来。
    就这样,五百名盔甲闪亮的鞑靼骑兵,沉默的走进了这只远征军的军营,全然不知他们将给历史带来怎样的拐点。
    ***
    在降人的带领之下,这只远征军星夜驰往骆驼城外的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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