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至问道:“可是阿萝与你说了什么?”
    岑妄道:“她什么都没有说,阿萝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只是我见她见了你后,总有些闷闷不乐,因此不想她不开心。她的快乐已经足够少了,我们没必要再给她制造不愉快了,是不是?”
    第四十二章
    次日晨起, 王妃的丫鬟过来,说请桑萝与岑妄一道去上房用早膳。
    王妃来请,桑萝不能不去, 瞥到身侧的岑妄,她倒也是能猜到王妃的目的,于是把目光移开, 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路看。
    岑妄却是很轻松, 还问桑萝:“等用完膳,我带你去靶场骑马好不好?”
    桑萝愣了一下:“你要教我骑马?”
    岑妄点头道:“阿萝, 等你学会了骑马,到锦端后, 我就带你去看月牙泉。”
    听到月牙泉, 桑萝抿了下唇。
    “你知道锦端的月牙湖吗?锦端天气干燥, 有沙漠,那儿连草木都不长, 唯独鸣沙山不同, 在极端旱地还能长出一片月牙泉来, 泉水清冽甘甜, 嵌在沙海中,像是一叶脆弱又却坚韧的苇芦, 也是残酷的自然手下留情的温存慈爱, 让人见了就觉得很震撼。”岑妄道,“我从前无事便最爱去鸣沙山那里看月牙泉,有时候甚至能在湖边坐上一天。我觉得依你的性子, 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是, 她确实很喜欢那片月牙泉, 杀了岑妄后, 她没有马,只能靠双腿跑了很久,才越过鸣沙山,看到那片月牙泉,顿时,她被那泉水的温柔与坚韧而震撼到再也挪不动步子,她自知无法逃出生天,因此她选择月牙泉做她最后的依偎。
    她从鸣沙山滚下去,像是在奔向她的自由。
    可是现在,岑妄却告诉她,他也很喜欢那片月牙泉,这让桑萝的心情感到复杂起来,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圣地被岑妄的喜欢而玷污,另一方面又实在难以相信以岑妄的品行,能喜欢上月牙
    泉。
    但偏偏,他又能把月牙泉的好给说得明白。
    桑萝不想听下去了,若说骑马,她是一直都很想学的,上辈子就想了,在锦端时看到别人纵马疾驰时,总是羡慕马上之人的自由自在,她那时便觉得等学会了骑马,她就可以自由地去更远更多的地方了。
    可若只是想学骑马,也不一定要岑妄教,王府里好些人能跟着从锦端到上京来,本来就是会骑马的,譬如教她看账管铺子的管事,因此桑萝没应岑妄,只是把脚步加快了。
    岑妄见状,眸色一暗,但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来,跟了上去。
    王妃来请他们吃早膳,果然是为了岑妄的事来,饭后她便把岑妄支开了低声温言与桑萝道:“阿萝你放心,昨夜王爷已经带岑妄检查过了,他没有问题的。”
    桑萝含糊地把这事给应付了过去,又问道:“母亲,那个靶场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去骑马的,还是只有男子才能入内?”
    王妃道:“你是燕世子妃,可以畅行无阻,不用担心。”
    桑萝点点头,道:“母亲,我便先走了。”
    王妃点头。
    桑萝走后,岑妄因为无聊,又绕回王妃屋内,王妃看到他,随口问了句:“你怎么还在这儿?”
    岑妄道:“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阿萝又拒绝我陪她去铺子了。”
    王妃道:“铺子?她刚才还问我她能不能去靶场骑马,我还以为是你陪她去的。”
    岑妄一下子把身子坐直了:“什么?”
    *
    桑萝寻了管家教她骑马。
    管家确实也是个骑马好手,教得很细致,桑萝的胆子也大,甫上马,并未流露出任何的怯色,反而很大胆地催着马往前走,等她发现马似乎很温驯,那几步走得又稳又妥当,于是她的胆子更加大了,独自御马在场地里走了大半圈后,就催着马小跑起来了。
    但事实证明,桑萝还是有点托大了,马跑与马快走根本是两个概念,她并没有完全掌握好御马的技巧,等到马的速度一快,桑萝再察觉到她已经没法掌控住马驹时已经迟了,就见那马直冲着栅栏去,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跨栏,而因为加速冲刺,桑萝已经在马背上被颠簸到快要甩下来了。
    桑萝只能拼命拉住缰绳,事实是适得其反,缰绳拉得越紧,马驹受到的禁锢越重,也就越暴躁,桑萝随着马颠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她拉缰绳的手都是汗。
    她方才想起管家,也不敢转身,只在马上叫管家,而那马疾驰起来,那管家哪能追上?他早就束手无措,只能急得跺脚了。
    事到如今,桑萝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眼睛一闭,也只能去认命地估算人摔下去是要断腿就好还是直接丧命。
    此时却来一声大喊:“阿萝,你别跳马!”
    桑萝那本已经快松开的手陡然一紧,又拽住了缰绳,就听身后传来马蹄急促的嘚嘚声,桑萝慌乱中一侧眼,发现是不知何时来的岑妄骑马追了上来,他边骑边喊道:“别怕,离跨栏还有些距离,我在前面等你,路过我时,把缰绳抛给我,然后你死死抱住马就可以了。”
    桑萝胡乱地点点头,岑妄已经往前头去了。
    要不要相信他是一个问题。
    赌断腿还是摔断脖子又是一个问题。
    但这两者其实只是一个问题。
    桑萝揪着缰绳,终于在岑妄一声“阿萝!”的大喝中,把缰绳抛了出去,她扔得有些偏移方向,但岑妄还是飞扑住了,然后猛地一拉缰绳,劲力往下,身上的肌肉鼓胀都把衣料绷紧了,手背手腕上都是暴突起的青筋,但就这样,他竟然把马给降伏住了。
    马被缰绳禁锢着,被迫低下头去,四蹄却不甘心地还在地上扑蹬着,整个身子都颠了起来,又开始晃着桑萝,这次桑萝没等岑妄喊,很果断地跳了马。
    但她着力点没选好,落地时把脚崴住了,她吃痛地一皱眉,岑妄道:“我要松手了,阿萝,你避开。”
    桑萝便当没事人似的,一瘸一拐地往边上走去,但还没等走太远,她的身体就被强有力的胳膊抱了起来,她下意识挣扎,岑妄道:“是我,我松了缰绳,那马又要发疯,我得赶紧带你离开。”
    桑萝挣扎的动作在权衡利弊下只得稍许收敛了。
    她回过头去看,那马果然发了怒,咬了回缰绳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岑妄身上,预备追了过儿,而她耳畔是岑妄的喘/息声,他的体力很好,抱着她还能健步如飞,三两下就越过跨栏跳了出去。
    他脚步不停,直往用来休息聊天的屋里去。
    那管家也紧张地跟了上来:“世子妃没有事吧?”
    他这话问得心虚,方才那情况多凶险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岑妄及时感到,恐怕等那马跨栏时桑萝就得从马上摔下来,脖子都能摔折了。
    果然,岑妄一听他这话,脸就放了下来:“你是怎么想的,随随便便就找了匹马让世子妃骑了?你……”
    “岑妄,”桑萝的脸色有点难看,“是我让他教我骑的。”
    岑妄对桑萝说话时,声音还是放缓和了些:“确实是你的命令,可是他明知你不会骑马,作为你的师傅,理应保全你的性命,马场的马对你陌生,他应该先让你和马待久些,让马熟悉你的气味,等你上马时,更该些牵着缰绳带你熟悉一下,而不是任你发挥。所以还是要罚,自己回去领板子去。”
    那管家也知道自己的错,因此不多说什么,应下了。
    岑妄发落完管家,便蹲下了身,用手握了桑萝的腿来,桑萝紧张地要抽回去,但一来二去就扯到了脚踝处,疼得嘶声起来,岑妄道:“明明扭伤了脚,怎么还一声不吭的?要不是握见了你走姿不对把你抱走了,你还真打算自己一瘸一拐走到这儿来?你的脚还要不要了?”
    桑萝道:“你当时还在制服那马,难道我还叫你不成?只是扭伤了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几步路的事,忍忍就过去了。”
    “你叫我,我当然就过来了,你看,我后面是不是过来了?”岑妄边说边脱了桑萝的鞋袜,他一直握着桑萝的腿,桑萝想蹬他也没用,何况他刚才也救了自己,要是真不客气地蹬他,桑萝还是有些下不去脚的。
    桑萝只能垂着眼眸看岑妄在检查她的扭伤,只是这么会儿,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但桑萝已经看不到了,她眼里只有岑妄挂着汗的脸颊,抿直唇线的认真,以及眼眸里无法掩饰的担忧。
    真的无法在掩耳盗铃下去了。
    桑萝轻声问道:“岑妄,你是不是喜欢我?”
    岑妄道:“夫君喜欢娘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桑萝闭了闭眼。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岑妄道:“还是要上药,我先带你回王府。”
    他又俯身来抱桑萝,桑萝用胳膊肘把他撞开了,岑妄微微吃惊地看着她。
    桑萝道:“我自己可以走上马车。”
    岑妄道:“你走不去……”
    “岑妄,我知道你骑术肯定比管家好,但我宁可让管家来教我骑马,也不想拜托你,你觉得是为什么?如果你不明白,现在我再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即使我现在崴了脚踝,我也宁可一瘸一拐走到马车去,而不是让你抱我过去。”
    岑妄的脸色微变,桑萝的话像是一记重锤落在他心头。
    “我不认为你会喜欢我,”她道,“就算你亲口承认了,我也只会把它当作一则无聊的笑话听。”
    岑妄面色发白:“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五个字。
    一个连理由都算不上的敷衍回答。
    岑妄木木地站着,看着桑萝重新穿好鞋袜,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她走得又慢又笨拙,没有两步,就因为疼痛而需要停下来歇歇。
    岑妄闭了闭眼,还是径直走去,把桑萝抱了起来。
    桑萝惊叫:“你干什么?”
    她做防卫的一巴掌拍出去,正好扇在了岑妄的脸上,那清脆一声,让两人同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桑萝想了又想,还是不知此时该做什么,只准备岑妄随时把她扔到地上去。
    但岑妄只是看着她道:“我不明白,这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为何就是不知道心疼一下你自己?”
    这时是,前世落胎那次也是,都躺在了血泊中,宁可自己疼着也不要他救。
    “我再混账,也不值得你拿身体来跟我置气。”
    第四十三章
    回去的马车上, 桑萝一直缩在角落里,连和岑妄对视都没有,更谈不上对话。
    岑妄更是一言不发, 气压低低地在那坐着。
    等到回了王府,岑妄倒是又来抱桑萝,岑妄的力道大到可以把失控的马降伏住, 桑萝根本挣扎不过他, 何况此时又伤了条腿,此时更是直接变成了岑妄这块案板上的鱼和肉, 任他宰割。
    这让桑萝脸色更差了。
    前世被叶唐强迫的恐惧和阴影在此时几乎要遮盖过了脚上的疼痛。
    她任着岑妄抱着,往庭院深深的王府内部走去, 等回了院子, 坐在了床上, 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是唤月小声提醒她:“姑娘,你手上松些力, 仔细手疼。”
    桑萝这才意识到在那个过程中, 她因为紧张, 左手右手一直紧紧地掐在一处。
    桑萝望着手上的痕迹, 从没有如此刻般意识到一个问题,岑妄是个男人, 还是个比叶唐更强健有力的男人, 如果他要强迫她,她根本没有办法躲掉。
    上辈子岑妄不喜欢她都还能和她做,这辈子他已经流露出了对她的兴趣, 恐怕更加拦不住他。
    桑萝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此时的岑妄还在外面忙前忙后, 先是让人把军中用惯的药给桑萝送去, 后来想想不放心, 军中的药向来猛些,怕桑萝作为女孩子承受不住,因此岑妄又赶紧去请大夫。
    怕别人太慢,他是自己骑马去的,三两句话交待了缘由,就拎着大夫走,那大夫年迈,被他折腾的,到桑萝屋里还没缓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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