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紧接着,易文君侧身一看,对上身后人的视线,心中浮出无数省略号。
    ——竟然是菲尔德!
    这一刻,哪怕菲尔德这小子的确长了一张花美男的脸,钢铁直女易文君还是忍不住想要骂一句:没用的男人!
    菲尔德毫不知自己已经被自己的心上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从花园小道的另一头开开心心跑了过来,好奇道:“拉梅尔,你怎么在这里?”
    易文君皮笑肉不笑:“我才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呢。”
    菲尔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都擅于察言观色。
    但菲尔德的身份够高,平时只有别人迁就他的份,哪里需要他迁就别人——只除了王国小说界未来的希望、他全心全意钦慕的笔友拉梅尔。
    因此,菲尔德立即察觉到了什么,困惑而忐忑地打量易文君:“怎么了,拉梅尔……你生气了吗?抱歉,我不是刻意要跟你出来的,只是我看你离开宴会时有点匆忙,也不是去休息室的方向,怕你在外迷路了,所以才……”
    易文君:“……”
    易文君觉得这小子简直越描越黑了。
    如果换个普通人在这里,指不定就被他坑死了——瞧,没见花园深处的气氛都变得危险起来了?
    不过,换个角度的话,危险或许也能变成机会!
    易文君心念一动,半真半假道:“好吧,菲尔德,我就当做是这样了……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对这里并不熟悉,更不应该在王宫里乱跑,出来透透气就可以回去了,不过——”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菲尔德,你知道吗,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有奇怪的影子!”
    “奇怪的影子?”菲尔德惊讶。
    “没错!”易文君信誓旦旦,“我看到那个影子似乎穿着非常华丽的衣服,头上还戴着什么……花环?王冠?天太黑了,我没有看清。”
    “肯定不是王冠!”菲尔德立即为易文君排除了一个正确答案,“王宫里只有陛下才有资格戴王冠,而陛下半小时前就去休息了,拉梅尔你看到的影子,应该是某个贵族小姐或者是某个顽皮的侍女吧?”
    “菲尔德你说的有道理。”易文君似真似假地说着,只装作自己好像真的什么都没看清,“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一定是很有趣的事!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小说家,对这些奇怪的事最有兴趣了,所以我偷偷跟了上来——不,菲尔德,不要跟我说什么应该不应该,这只是一位小说家的取材而已!总之,我跟了上来,但可惜我没有跟住对方。你瞧,那人的痕迹到这里就消失了,所以很遗憾,我似乎把那个有趣的故事给弄丢了。”
    易文君耸肩。
    菲尔德则好奇蹲身,借着今晚的明亮月色打量花园小径。
    “痕迹?”他奇怪嘟哝,看来看去都没发现什么痕迹,“真的有吗?拉梅尔,这不会是你随口说来骗我的吧?”
    “当然有,看这里——”易文君向着地面随手一指,不动声色地给朱尔斯挖了个坑,“菲尔德,你瞧这边的花丛,你有发现什么吗?”
    菲尔德这一刻微妙表情,就像是猝不及防被老师抽考的学渣一样,一股竭力掩饰却又挥之不去的心虚从他脸上浮现。
    易文君心下好笑,也不为难他,直言解释:“因为气候和高度的缘故,每到夜间,花园这边的地面与植物枝叶上都会有露水凝结。那个影子虽然一路走来都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但是对方衣物与枝叶摩擦时擦干的露珠,却是他从这里路过的有效证据!”
    菲尔德惊讶看易文君一眼,再回过头去,细细观察附近几条路径上的露珠。
    而果然如易文君所说的那样,被他们走过的花园小径和没有被人走过的花园小径,路边植物所承载的露水量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非常微小的、只要细心就能发现的事。
    但偏偏这又是常人最容易忽略的事。
    这一刻,菲尔德忍不住发出由衷赞叹:“拉梅尔,你真厉害!”
    易文君笑了笑:“还好吧,我只是擅于观察。”
    “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易文君微微摇头,没有纠缠,趁着这个时机,主动把自己没有追踪下去的“理由”也说了出来:“但也仅此而已了。菲尔德你看,我们如今面前有三条分岔路口,但这三条路口的植物状态都是一样的……也不知道那个影子是用了什么别的办法,还是因为这里的天气变化太快,总之我追到这里就已经走不下去啦!唉,真是不甘心呀,明明都已经到这里了……”
    菲尔德恍然大悟,总算捧住了哏:“所以这就是拉梅尔你一直在这里徘徊的缘故?但是这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拉梅尔,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根本追不到这里……其实拉梅尔,我能走到你面前,还是因为……还是因为……因为我一直在关注你……”
    傲娇少年显然很不好意思,小小声地说了这一句后,便笨拙地清了清嗓子,扭捏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如果拉梅尔你真的对这件事很好奇,那我明天再派人来问问吧?我相信只要多问一问,总会有人知道是谁离开了宴会,到时候,如果再打听到有趣的故事,我再来找你吧……怎么样?”
    易文君简直要对这小子刮目相看:可以啊,小子!没想到你看起来是个傻的,但出乎意料很会创造相见的机会嘛!
    话都说到这里了,该挖的坑挖完了,该“澄清”的事也“澄清”了,易文君微笑道:“好啊,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菲尔德瞬间眉开眼笑,但又要勉强板着脸装作酷酷的样子:“那我们快走吧!拉梅尔,宴会快结束了,我们提前溜掉吧,怎么样?”
    易文君惊讶:“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不,我的意思是,我是跟德克斯特一起来的,所以我不应该是——”
    “哼!德克斯特那家伙只是邀请你参加宴会而已,又没有跟拉梅尔你约好一起离开不是吗?现在你宴会也参加过了,接下来你对那家伙已经根本没有什么承诺了吧?!”
    “话虽然是这样说……”
    “好了,拉梅尔,别想太多了,来,跟我走吧!”
    菲尔德孩子气地抢过易文君的手,拉着她一路大笑离开。
    易文君忍俊不禁地摇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几道打量目光,跟着菲尔德一路开心离开,没有回头。
    她没有去担心路西恩和圣徒是否会发现她的偷听,是否准备给她搞点事。
    她也没有去担心朱尔斯是否会被路西恩找到,是否会提前爆发一场大战。
    她只是安心跟着菲尔德离开王宫,回到训练营,接着再与菲尔德干脆告别,回到宿舍。
    之后,她脱下小礼裙,放在床上,自己则换上低调的教士服,在黑暗的夜色中径直前往东北角的小教堂。
    此刻,正是深夜十二时。
    这是灰姑娘的魔法失效的时刻。
    也是神棍即将开始卖弄口才的时刻。
    第134章 复盘未来
    易文君来到小教堂前, 推门而入。
    月色流淌而下,给黑暗小教堂的走道铺上一层明亮辉光,易文君踏着这样的辉光向前, 径直来到祭台后, 抬头仰望着教堂内生命之主的神像, 犹自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段极漫长的时间,又或许只是短短几分钟,一个温柔而镇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们要信仰圣主, 因为我们只能信仰圣主——信仰这位以血肉与繁衍赐福我们的主,信仰这位以己之力拯救我们于灭世洪水的主……”
    德克斯特的声音在易文君的身后响起。
    易文君没有转身,静静听着德克斯特口中诵念着圣典之音,从小教堂外徐徐而来。
    “圣主是慈悲的主,更是人类唯一的主。祂曾救过我们人类三次:第一次的拯救, 祂赐下了血肉祝福,令人类终于拥有了肉体, 拥有了自主繁衍的力量, 让我们的族群长久延续;第二次的拯救,祂击退了来自星海的邪恶伪神, 给予大地生灵们以和平,庇护了人类脆弱的文明;第三次的拯救, 祂宽恕了向伪神寻求力量的罪人, 在淹没世界的大洪水中将人类拯救出来, 保留了人类文明的火种……”
    “祂是人类唯一的救世主,是人类在灾难、痛苦、恐惧、折辱、软弱、迷茫时唯一能够信赖的圣主……但是——”
    “但是如果圣主真的像圣典所说, 是人类的救世主, 是人类唯一可依赖的真神……那么那场可怕灾难又怎么会在这片土地、在圣主置于人间的神国中降临?”
    “而这一次的灾难中……圣主又为何没有如往常那样拯救我们?”
    德克斯特终于停下了, 在易文君的身后、神圣祭台之外的地方止步。
    这代表着他虽心怀迷茫与质疑,但却还没有到推翻信仰、悍然叛神的地步。
    易文君终于回身,面庞在月色中若隐若现,似乎与身旁从彩色玻璃中溅落的颜色融为一体,化作一片模糊不清的朦胧光斑,就如同来自世界之外的人。
    而她的声音也轻柔遥远,如梦一样亲切,但当庄严的回声层层响起时,无论是谁都很难忘记她笼罩在迷雾中的神秘身份。
    “既然如此,殿下,你认为是谁在说谎呢?”易文君这样问他。
    德克斯特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菲尔德不是会拿这样重要的事开玩笑的人。”
    所以,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果然还是在心里质疑起了教会和生命之主吗?
    易文君微微笑了笑。
    紧接着,德克斯特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与此同时,菲尔德的话语间也有诸多漏洞,所以我——”
    “哈!漏洞?!”
    不等德克斯特说完,一个冷笑的声音蛮狠将他的话语打断。
    “德克斯特,到底是我的话语中有漏洞,还是你接受不了你心中的英雄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罪人的事实?!!”
    易文君和德克斯特都闻声望去,而果然,在他们两人视线尽头出现的,赫然是大步走来的菲尔德。
    此刻,无论是菲尔德也好还是德克斯特也好,他们其实都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礼服,以致于当他们齐聚一堂时,这两位王子的容貌与衣装几乎比月色更为耀眼,将这座小小教堂也衬得金碧辉煌,如同一个小型舞会一般,让易文君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频道。
    易文君心中颇感微妙,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教士服后,却又安下心来:行吧,浮华是你们的,装逼是我的,大家都拥有美好的未来。
    易文君这边倒是淡定,但两位王子之间的对峙,却是火花四溅,火药味浓度直线上升。
    “我并非不能接受事实,只是不能接受存疑的片面之词。”
    如今站在这里的,是真实世界中年龄仅有十六岁的德克斯特,但从他镇定的态度与从容的气度上来说,他却似乎远超二十六岁的菲尔德。
    “菲尔德,我想你应该还记得王都内的驻军有哪些,对吗?”德克斯特无视了怒意勃发的菲尔德,平静说道,“光是王宫内,就有第六殿的近卫团与狮鹫军团,而在王宫之外,且不论警署与警备队,光是护国军与驻城军手中掌控的武器,就不是人力能够轻易抗衡的,父王不行,大公也不行。
    “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菲尔德,你说你一路进入王宫,长驱直入,路上都是王宫守卫尸体,所以没有任何人阻拦你,让你一路来到了父王所在的第十殿前,看到了近卫团的尸体,那么我问你,护国军、驻城军或者是警备队呢?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难道不知道王宫遭遇了袭击,他们难道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随着德克斯特的叙说,易文君的记忆也清晰起来。
    就如同德克斯特所说的那样,想要像游戏狂战士信条那样单枪匹马地杀入王宫,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因为王都的守备力量非常强大。
    当初胡克二世的时代,易文君作为安洁莉卡骑龙闯入王宫时,都要先被驻城军的大炮洗礼一遍,之后刺杀国王时,还遭到了使徒军团、狮鹫军团、教会苦修士等人的合力围殴,其难度非同小可。
    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王都各军队的侦测手段和攻击手段都已经迭代过数次。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在没有飞龙的辅助下,复制她当年的刺杀行动,其难度或许就像是以一己之力攻下一座城池一样,是毫无疑问的地狱级难度,并且声势也会格外浩大。
    但听菲尔德昨晚的描述,怎么好像他爸路西恩轻轻松松地就冲进王宫,轻轻松松地就与朱尔斯王见王了?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菲尔德摇头:“这不重要。”
    德克斯特坚持:“这很重要!”他的声音开始严厉,“菲尔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很多时候真相并非你看到的那样,也并非你想的那样,所以只有抽丝剥茧,排除一切的不可能,才能得到那个真正的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菲尔德冷笑,“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不能接受你父亲是个罪人的事实?!德克斯特,朱尔斯就那么好吗?他甚至都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又怎么样?!血缘关系就那么重要吗?”德克斯特声音越发严厉。
    “是啊,血缘关系不重要,所以像你这种可以轻易放弃亲生父亲的人,又怎么能够体会我亲眼看到我父亲在我面前死去的痛苦?!”
    “菲尔德!”
    眼看两个王子越说越生气,话赶话之下逐渐丧失理智,就要上手互殴,易文君暗暗啧了一声,看在自己又听到了一个大八卦的份上,及时开口制止。
    “两位殿下,我猜你们或许应该猜测过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为何会在此时此刻此地相见……但你们都没有得到答案,对吗?但请仔细思考一下吧,你们真的没有得到答案吗?”
    易文君慢吞吞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两人心中的熊熊怒火,以及他们无可发泄的迷茫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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