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应当会满意吧?她给赵文曲想了这么好的招儿。干啥能比读书有意义?
    要说赵文曲赌钱、好色,就是闲的。给他找点事做,他自然没空去赌钱、花天酒地了。给孩子们抄书,多有意义的事?利人利已。希望能陶冶他的心志。
    陈宝音跟村正打听过,赵文曲原先也是个不错的孩子,还被老财主寄予厚望。是后来出了件事,仿佛是赵文曲被仙人跳,骗了感情,老财主教导的手段过分了些,他就变成这样了。
    陈宝音不知道老财主使了什么手段,总之赵文曲已经变成现在的样子,不是个好人。陈宝音也没打算把他教导好,她没那个本事。她与赵老太太打的赌,只是让赵文曲不再总是流连赌坊、青楼。
    这个却是不难。凡事总逃不过“习惯”二字,让赵文曲少去,从三天不去,到五天不去,慢慢的十天半月不去。一开始,他心里还惦记着,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惦记了。做点别的事情,也成了。
    “宝丫儿?”忽然有人叫她。
    陈宝音正站在教室门口晒太阳,顺便监督孩子们读书,闻声抬眼看去,惊讶地走过去道:“顾姐姐?你找我?”
    “是。”顾舒容脸上温柔笑着,从袖中取出一盒面脂,抓起她的手,塞她手心里,“阿远给我买多了,我用不完,匀你一盒,可别嫌弃。”
    陈宝音顿时如被烫了手,猛地就要抽回来,脸上有点恼。
    “我真的用不完。”顾舒容认真说道,“这一盒就够我用到明年开春了。待明年呀,我要换一家胭脂铺的面脂,就不用这个了。好妹妹,你帮帮姐姐的忙。”
    她话说到这份上,陈宝音就不好恼了。
    她本来也不是真的恼,只是顾亭远用这种法子送她东西,让她控制不住的羞恼,想打人。
    他干啥啊?登徒子!轻浮!不正经!
    就会哄小姑娘,假老实!
    只是看着面脂的盖子上印的标识,到底是高兴的,这一盒面脂不便宜,他舍得送给她,怎能不高兴?
    “谢谢顾姐姐。”她低头说道。
    看着少女面颊泛红的模样,顾舒容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这姑娘害羞了,那她心里对阿远,必然是中意的。
    “嗐,客气啥。”顾舒容道,“倒是我要谢谢你,替我省事了。”
    陈宝音不好接这话,本来她也是个爽利的姑娘,但是中间夹着个顾亭远,她面对顾舒容时就有些不自在了。
    又说了几句,顾舒容瞧出她不自在,便告辞了。
    陈宝音将面脂收好,走回教室,给孩子们讲释义去了。总是背诵,会乏的,脑筋会钝。背一会儿,讲讲故事,脑子就活泛些。
    得了盒面脂的事,陈宝音没跟杜金花说。不敢说,这盒面脂太贵了,让杜金花知道得心疼。
    别说杜金花心疼了,眼下陈宝音自己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面脂。她抱着面脂,缩在被窝里,脸上热烘烘的,心里想着,还什么礼呢?
    这次得还礼呢。跟之前不同,这次是她自己收下的,而非是杜金花先收了。虽然最后都是她收的,但杜金花转交给她,跟她亲自收,还是不一样的。
    脑海中划过一次次他送的东西,陈宝音咬着唇,慢慢地想,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讨厌他。换个人,比如赵文曲,又或者最早对她起过坏心的刘铁牛,哪怕送座金山呢,她也不会收。即便杜金花收了,她还要她退回去。
    真不要脸。她在心里啐自己,第一眼就瞧中了人家不成?偏偏书生清隽的身影在脑中愈发清晰,火的她拿被子裹住头,一顿臭骂:“不要脸!不正经!人面兽心!畜生!”
    骂道最后,她忍不住笑了,翻身脸埋进枕头里,捶枕头。
    她的眼光可真好呀!她瞧中的人,是个好人呢!咋能不高兴?她都骄傲死了!如果有尾巴,那尾巴一定是翘天上的!
    许久,她才好容易睡着了。
    一转眼就是次日。
    天还没亮,家里就有了动静。今日大哥大嫂要去镇上支摊卖热食和熟食,二哥帮着送,爹娘都起来帮着装车。
    头一回做买卖,家里人心里都没底,本来打算卖熟食,但大冬天的,熟食不香啊,咋吸引人?若是要用火蒸着,那还不如做点热食,能卖出去最好,卖不出去就拉回来家里吃。
    就这么着,钱碧荷决定卖面条,上面盖三片肘子肉,既卖了热食,又卖了熟食。她这几日在家练刀工,把肘子切得极薄,一只肘子能切出六十片,搭二十碗面。
    至于定价,陈宝音把面粉、香料、柴禾、肉等成本算上,定了小碗八文,大碗十文的价格。若是加肉,五文钱三片。
    钱碧荷心里牢记着价格,被陈大郎扶着,坐上了车板:“爹,娘,回去吧。”又看追出来的兰兰,眼神一软,“兰兰乖,娘回来给你带糖人。”
    兰兰想要糖人,但她更想跟娘一起,给娘帮把手。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很小的时候就懂事了,乖乖点头:“我好好读书,在家等娘。”
    骡车轱辘辘驶动了。
    看着兰兰眼巴巴的,舍不得走,杜金花一把捉住她的手:“进去吧,饭还得一会儿,你回屋再睡会儿。”
    正说着,迎面窜出来一道影子,吓了她一跳:“宝丫儿,你干啥?”
    “我也去!”陈宝音往外跑。
    杜金花急忙伸手拽她:“你做啥去?你大哥大嫂二哥忙得过来!”今日休沐,闺女不在家歇着,跑出去干啥啊?大冷的天。
    “我去镇上逛逛!”陈宝音回答道,顺手摸了一把兰兰,“不用读书,带着金来玩去吧。”
    这孩子太乖了,小小年纪,就不爱玩乐,看得人心疼。
    “是,姑姑。”兰兰点头。
    说话间,陈宝音已经窜上前,扒上了车。
    “跟个猴儿似的。”陈二郎笑道,“这天要是再黑一点儿,我真以为是个猴儿跟上来了。”
    惹得陈宝音捶他:“你等着,回家我就告诉娘。”
    “你这么大了咋还告状呢?”陈二郎拍开她的手。
    “那我告诉二嫂。”陈宝音哼了一声,把手收回手筒里。
    陈二郎笑了一声,扬鞭子:“驾——”
    车子走到镇上时,天已经发白了。他们走到市集上,找了个空位,把摊子支起来。
    陶罐里煮着大骨头汤,文火煨着,慢慢的香气就飘出去了。左边是个卖菜的,右边是个卖柴的,不时往这边看。
    面是提前煮好的,揉得筋道,不怕黏糊。车板上摆开一只只碗,面条按照大小碗放进去,撒上切好的肘子肉,还有青白相间的小葱。
    “哟,咋卖啊?”卖柴的大叔先开口了。
    陈大郎转身过去,回答道:“小碗八文,大碗十文。”
    “你们这肉切得够薄的。”大叔眼神好,瞄了几眼说道。
    陈大郎抿紧嘴唇:“嗯。”
    倒是陈二郎笑了一声,说道:“是吧?我嫂子的刀工一绝,面揉得也筋道,咬一口下去,弹牙!您来一碗尝尝?”
    “来一大碗。”卖柴的大叔说道,掏出钱袋子,数着铜钱,“不要肉是啥价儿?”
    愣了一下,陈二郎没敢答,看向宝丫儿。
    陈宝音却没说话,而是看着大哥大嫂。
    陈大郎便想说,这面是加肉卖的,不加肉不卖。就听钱碧荷温声细语地开口了:“素面大碗是五文钱。您来一碗?”
    她穿着干净的衣裳,头发挽得整整齐齐,温声细语的开口,倒让大叔不好意思起来了。又数出五文钱,一共十文钱递过去:“咱就问问,咱要加肉的,咱砍柴,不吃肉能有力气?”
    钱碧荷笑了笑,从瓦罐里舀出两勺热汤,浇进碗里,又给他切了两片肉,说道:“您是咱第一个客人,咱送您的。”
    “敞亮!”大叔很高兴,接过去,呼噜噜吃起来。
    第70章 算账
    “好吃不?”陈二郎问, “滋味儿咋样?您吃得惯不?”
    大叔从碗沿上瞅了他一眼,没应声,呼噜噜把一大碗面条都吃完,才一抹嘴, 把碗筷递还回去:“头一回做买卖吧?”
    陈二郎笑着道:“您老看出来了。”
    大叔“嗐”了一声, 说道:“瞧你们紧张的,我一个人吃饭, 你们八只眼睛盯着我。”
    几人便笑。
    大叔又道:“滋味儿不错, 面也揉得好,放下心。”
    听到大叔这么说, 几人同时松了口气,尤其是陈大郎, 吐气的声音太明显了, 惹得大叔指着他道:“不是我说,你啊,你面嫩, 白长个大个儿, 连句话都不会说。”
    陈大郎窘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道:“是,是, 您说得是。”
    作为他的兄弟,陈二郎看不过去, 笑呵呵道:“我大哥口笨, 不像我, 但他做事踏实啊, 一是一, 二是二, 又本分又实在。您刚吃那面,筋道不?就是我大哥揉的!”
    大叔道:“你刚不是说,那是你嫂子揉的吗?”
    陈二郎便哈哈一笑,说道:“他们是夫妻,谁揉不都一样吗?夫妻一体,是不是?”
    他这么无赖,大叔指指他,笑道:“你这个嘴皮子,像是做买卖的。”
    陈二郎最喜欢跟人闲磕牙,见这位大叔愿意说话,就玩笑道:“我?我这人滑头,您刚吃那肉,知道为啥切的薄不?我出的主意!”
    逗得大叔抽出一根柴,就要抽他:“好啊你小子!”
    这么说闹着,旁边买菜的阿婆便道:“给我也来一碗。要小碗,不要肉。”
    “好嘞。”陈二郎手脚麻利,去车板上挑了一小碗面,然后看了钱碧荷一眼。钱碧荷捞起勺子,往碗里浇汤,细声细气地道:“凑到一块儿,便是缘分,这碗只收您的面钱。”
    面钱是三文钱。阿婆接过碗,先喝了一口汤,老褶下面的浑浊眼睛里有些满意。她刚才就闻见了,是大骨头熬的汤呢。一连喝了几口,才道:“我用菜和你们换,成不?”
    陈二郎愣了一下。
    其他人也愣住了,陈大郎下意识去看阿婆摊上的菜。
    冻白菜,萝卜,豌豆,品相不是多好,但抵面钱还是能抵的。只是,这不太吉利,他们连肉都送了,就是图个开门红,顺顺利利来着。
    “那不成。”仍是钱碧荷开口道,“这些菜,咱们家也有。”
    阿婆不紧不慢地吃着面,终于吃完了,一滴汤都不剩,才道:“那你们等等,等我卖完了,就给你们钱。”
    一共三文钱,还白送了三片肉,这阿婆……陈二郎当时就有些急,觉得这阿婆倚老卖老,但钱碧荷拦住了他,小声说:“以和为贵。”然后看向阿婆,仍旧好声好气的,“那成,咱们等着您。”
    她不急吗?她也急。但她得沉住气,这是她要做的买卖,如果连她都急了,还怎么压住场子,让家里人相信,她能做好吃食买卖?
    至于宝丫儿,钱碧荷不想什么都让她帮忙。宝丫儿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事事依靠她,钱碧荷觉得丢人。
    她忍着脸上的热度,捏着勺子,站在摊位前,吆喝起来:“吃汤面嘞!香喷喷的汤面嘞!有肉有面,好吃不贵嘞!”
    陈二郎紧跟在后面,也扯开嗓门喊起来:“尝一尝,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八文钱,您买不了吃亏,您买不了上当……”
    陈宝音在一旁好笑,二哥这嘴皮子,真是溜。腔调也好,又亮又清,叫人听着真切。
    再看一旁,陈大郎大概觉得自己没用,便去守着锅灶。陶罐里的骨头汤少了些,他重新往里面加了一瓢水,接着熬。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了,镇上跟村里不同,村里人紧紧攥着难得赚到的一点点钱,舍不得花。镇上的人们,很多愿意出来买吃食。烧饼,馄饨,包子,馒头,豆花……吆喝声此起彼伏。
    钱碧荷已经喊累了,坐在一旁歇息。陈二郎刚打开嗓子似的,曲折昂扬,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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