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枝咬了咬唇,眼眶蓄起了点雾气。她掩饰地接茶喝了口,又暗暗地避开了狼奴想抚拍她背的手。
    昨天让他触碰的那一下,她就有些后悔了,只是因为贪图身体对陌生触感的反应而让冲动占据了头脑。刚刚醒来时,虽然狼奴看她的眼神比以往更加炽热,但她想着除他外没有人会知道昨晚的一切,也能自安。
    直到娘亲来过,和她说了她惹的麻烦,以及先前就已经为她决定的亲事,楚言枝真真切切地后悔了,她做了错事。
    她能与一个男子如此亲密吗?不可以,就算是驸马,婚前也绝不能和他有这般放肆的行径。更何况是和一个小奴隶……
    “狼奴,你这个月是不是还没回过北镇抚司?你一会儿就去,不急着回来,不是还要你师公教你新的身法嘛,学会了再来吧。”楚言枝收整了一番情绪,尽量自然地同狼奴道。
    狼奴立在原处不动,这才月初,他一般都是月中和月末回,前些日子才去过一趟。
    “殿下要赶奴走吗?”狼奴蹲下身,让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手则偷偷地放在了她的膝上,紧紧抓握着她的手,似乎想通过她的眼睛与她手心的温度看穿她真正的意图。
    “奴不走,殿下,你看起来好难过。”狼奴神色也跟着染上了一层低迷的情绪,“奴要陪着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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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她俯身以唇碰了碰。
    可楚言枝现在不想看见他。一看见他, 她就会想起昨晚自己和他做的荒唐事。
    “要你去你就去。”楚言枝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即刻起身往内室走,“你要对我说一不二的。”
    红裳和绣杏见她情绪突然如此低落, 拖拽着狼奴赶他:“还不快走?”
    狼奴不得不先出了兰心阁。他想往窗内看看,可他的影子才一落上窗框, 屋内殿下的声音便起了:“你去呀!”
    狼奴敛眸,缓步走了。
    几个宫婢服侍着楚言枝, 楚言枝坐到罗汉床上拿起小绣绷,眼见狼奴的身影一点点从窗前移尽,又把她们都遣出去了:“我没睡好,还是觉得累, 想自己待一会儿。”
    想到方才和妃娘娘来的时候神色不虞, 还叫人关了门窗单独和殿下密谈,恐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让殿下忧心不已了,红裳给还想说话的绣杏递了个眼色, 再度领人都跨出了兰心阁。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吵着殿下了。”红裳挥人散去, 绣杏担心地回头看看,拉拉她的手臂,“红裳姐姐, 我跟你一起给殿下守门吧。”
    “你话多得很,别没站一会儿又要同我说些废话。”
    绣杏正要辩解,却见眼前黑影一掠,狼奴不知从哪个角落翻身下来了, 动作轻盈得像只猫, 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纵使早被他吓过不知多少回了, 绣杏还是吸着气掩住了唇, 张口皱眉就想责怪他。
    狼奴只看着红裳,又瞥眼紧闭的门,压低了声音:“我有话想问你。”
    他站在阶下,红裳抿抿唇打量他,朝庑廊下的宫婢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替自己守着,这才下阶隔着半丈远跟他往后院走。
    到了主屋旁闲置着的厢房处,狼奴并未进去,只站在檐下,迎着灿灿照来的三月暖阳,黑眸如结了冰的深潭:“你跟和妃娘娘说了什么?”
    后院大多是小太监和粗使的小宫婢们在往来收拾,偶有路过的便停下朝他们行礼。狼奴一概不理会,红裳笑着点点头回应,揉了揉手。这些年她的手过冬也不会发红发肿了,殿下有意不让她操劳,但她和年嬷嬷一样,是操劳惯了的人,手脚都闲不住,以至于手上的皮肤粗糙更甚了。她抬眸道:“不管我说了什么,你既然知道这么问,应该也知道自己不能和殿下走得太近吧?”
    “我是殿下的小奴隶,也是她的侍卫,当然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你如今是站起来个头比谁都高的少年郎了,用得着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红裳皱眉,“你以为你那点心思瞒得过谁?”
    狼奴长睫微动,旋即直视着她:“我没瞒过我的心思,我要殿下,殿下也要我。”
    “殿下只是因为心软才要你,你总缠着她,会害了她。”
    “我怎么可能会害殿下!”
    红裳淡淡地看着他:“你还是头莽撞的狼。殿下将来是要和驸马成亲生子的,你在他们之间算怎么回事?殿下还小,不明白这些,等她成亲了,定会亲自和你说明白。”
    见狼奴不语,红裳移开目光,提步准备回去了。
    “我会做殿下的驸马。”
    红裳脚步一顿,立刻不敢置信地回头,把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忽然冷笑了下:“你拿什么做殿下的驸马?”
    她一步步走回来:“拿你的奴籍,还是拿你连买个笔山都快要花尽了的积蓄?是,本朝公主不嫁权贵之族,你知道你自己姓甚名谁吗?你有家有族让殿下去吗?你连个像样的宅邸都没!你甚至不算民,你只是个卑贱的奴。一个奴怎么敢想做殿下驸马的?”
    狼奴在她一声声的逼问中神色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姓名,家族,身份,钱财……他都没有。他原本就只是头在北地野生野长的小狼而已。要这些才能做驸马吗?
    他沉默着想,他从前也有娘,有兄弟姐妹的,他是那片雪域的小狼王。北地的风雪足以吹折万物,其实刮在脸上很疼,不过他生来面对,疼惯了也就不疼了。
    狼奴小时候也困惑过为什么自己和别的小狼崽子不一样。他们都有白绒绒的毛发,剔透的蔚蓝色眼睛。他们的牙齿锋利,跑得很快,狼奴浑身光溜溜的,骨头也脆,抢食物抢不过他们,追猎物也追不过他们。但是狼王母亲对他很好,会给他舔舐伤口,会教他狩猎,他拼尽了一切对生的本能,把自己变成了一头优秀的狼,终于在北地活了下来。
    狼王死了,狼群没了,他被关进千巧笼,四肢被重铁镣铐锁着,镣铐里嵌着长针。他挣开过,也想过把自己的腿脚咬断逃脱过,可他的伤太多了,猎者有弓有剑,他又被抓回去了,然后就被带了到这个奇怪的没有狼的人间。
    但是他遇到了殿下。殿下温柔地看着他,给他喂水喝。水是温的,殿下是干净的,茫茫大雪里,狼奴相信她是最好最好的人,像他还在襁褓里时遇到了最好最好的狼王母亲一样。
    殿下把他领回了重华宫,他以为重华宫是他的家了。后来殿下搬来了长春宫,他以为长春宫是他的家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不是的,殿下的家是殿下的家,他没有家。
    狼奴再度抬眼,眼神依旧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问红裳,还是在问他自己:“殿下不能要奴?奴会做饭,会做衣服,会做灯笼,会打铁,会武功,会写字……奴什么都能学会,奴什么都能学会……殿下不能要奴吗?”
    红裳别开视线,话在喉间转了几转,还是道:“你会的再多,也只能是殿下的奴。驸马不需要会这些。”
    狼奴还是怔怔的。
    红裳背身往回走。
    走到院中暗处,红裳侧头看了眼,那个已长成俊朗少年的小狼奴还迎面站在阳光底下。他长久地站着,一动不动。
    仍有来来往往的人向他打招呼,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渐渐落到了地上,日色将落,寒气浸透衣衫,狼奴挪动步子,一直走到兰心阁前。
    兰心阁的门开了,殿下应该是在用晚膳,他能隐约听到里面宫婢陪她说话的声音。狼奴想起昨晚殿下躺在他对面时说的话,又想到中午她甩开他手时说的话。
    狼奴出了东侧殿,出了长春宫,出了承天门,迷茫地走在路上。临近酉时,店铺打烊的打烊,小贩收摊的收摊,有一群小孩儿手拉着手笑闹着跑开,有卖桂花油的货郎哼着悠长的调回家去了。狼奴路过他们,一直走到了定国公府。
    自从老定国侯与老侯夫人、辛大小姐从济州府来了京城,为陪伴他们,辛恩与辛鞍几乎每天都会准时下值回来了。狼奴走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辛鞍正骑在墙头上往树上掷石子,老定国侯叉着腰仰头骂他,辛恩和辛夫人并肩站着,在与坐在庑廊下看书的辛鞣和老侯夫人说着话。
    狼奴的脚步停在院门前,没再往前了。
    这是师父的家,师娘的家,辛鞍的家……
    他们待他很好,所有人都说,他就像师父的亲儿子,师父还给他赐了姓名。可是狼奴从小知道,他和辛鞍不一样。
    “诶大哥回来了!”辛鞍刚把树顶最高的那片叶子击下来,看到站在院门口似乎在发呆的狼奴,一跃而下过来揽着他的肩膀往里走,“来了怎么不说呀!”
    师娘最先走过来,问狼奴吃过饭没有,师父师公过来捏捏他的肩膀,问他这几日身法练得怎么样了。
    他们都在和他说话,狼奴应着他们,很快下人在院子里摆了桌子,点了灯,布置好了饭菜。辛鞍按着他肩膀要他坐下,狼奴一口一口吃师娘夹来的菜,喝辛鞍给他递的酒。狼奴酒量很好,只是不喜欢喝,这酒很辣,比当年的海棠酒辣得多,他咽下去时能感觉到五感在发烫,鼻尖烫,眼眶也烫。师公说这是他从济州带来的秋月白。
    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师父师公和辛鞍把他拉到院子里,要看他练的身法。狼奴拿着当年师父送他的剑,漂漂亮亮地展示着,听他们边吵边争到底好不好。
    天很晚了,师娘过来催他们各回各屋睡觉,狼奴跟在师父身后,耳边辛鞍叽叽喳喳个不停。师父领他到他睡的厢房,命人点上灯,这便要离开了。
    狼奴一下子想起当年师父第一次把他领回定国公府的时候。那时他以为殿下不要他了。
    他牵住了师父的袖子,师父明显怔了一下,回头看他。
    狼奴张了张唇,看着眼前面容似乎一年比一年慈祥了些的师父,轻声道:“师父,师父可以做辛鞘的爹吗?”
    师父的眼神微微变了,狼奴隐约明白自己的话十分冒犯。可他还是问:“师父可以做辛鞘的爹吗?师母可不可以做辛鞘的娘?”
    “鞘儿……”辛恩望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年,手搭上他的肩膀,素来不善言辞的他唇角扯动好几遍,才问出口,“你想爹娘了?”
    “我没有爹娘啊。”狼奴再度迷茫了,重复了遍,“奴没有爹娘啊……”
    狼奴今夜在定国公府睡下了。他抱着木奴,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北地的那个夜晚。他在狼洞里,哺育他的狼王母亲在洞外,猎者提着她的两条前爪,一寸寸割了她的喉咙放血,把她的皮一点点撕下来了。
    猎者说,真是一块好皮啊。狼奴知道,很柔软很柔软,他曾靠着狼王母亲柔软的肚皮,安心地睡着过很多个夜晚。
    狼奴只在定国公府住了一夜。吃早饭的时候,师父师娘关心又小心地问他要不要帮他寻亲生父母去。狼奴摇了摇头。小时候师父就问过他了,他说不想也不要。他不想麻烦他们,也不要认不认识的人做爹娘。
    狼奴无心学新的身法,可是出了定国公府,他没地方去了。他又回了长春宫。
    狼奴走到正殿,没去给和妃娘娘请安,他往后院走,看到正在小厨房前面和人唠家常的年嬷嬷。
    年嬷嬷现在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送的那副叆叇。叆叇用银柄镶着,上面刻了三十六道缠枝葡萄纹,中间有一头仰着头看葡萄的小狼。
    年嬷嬷转身看到他,先用那叆叇放到眼睛前看他看很久,笑着说:“奴奴啊,奴奴……奴奴长大喽。”
    狼奴忽然很想流眼泪,他扶着老得越来越厉害了的年嬷嬷,一直到太阳底下坐着。
    年嬷嬷收了叆叇,用微眯着的老花眼看他,拍拍他放到膝上的手:“奴奴是不是难过了呀?”
    狼奴没说话,很久才点点头。
    “告诉嬷嬷,奴奴为什么难过?”
    嬷嬷像在哄小孩子,狼奴想他早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是能保护殿下的人了。只是殿下不要他,他学会再多的东西也没有用,因为他是北地的小狼,小狼没有爹娘,没有家,没有钱,做不了殿下的驸马。
    覆在狼奴手上的那双粗糙生斑的手被几滴泪打湿了,年嬷嬷拿帕子给他擦眼泪,狼奴坐着不动,看向她:“嬷嬷的孩子呢?”
    “已经死了。”年嬷嬷语气寻常,发现从没在她眼前掉眼泪的小狼奴今天眼泪擦也擦不净后,叹了声气,“投新胎,认别人做娘去了。”
    “狼死了也会投胎吗?”
    “六道轮回,会的呀。”
    “我娘很好,嬷嬷的孩子可以找她做娘。”
    年嬷嬷气息颤了颤:“……好。”
    狼奴一连十几日都没再出现在楚言枝面前了。窗外下着三月春雨,楚言枝坐在案前读诗,有句“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
    “丝”与“枝”字上还留有她上次读到时划的两个小红圈。人在秦地,看到桑叶层层叠叠压弯树枝,怎么会想到燕地的青草已经长得如丝线般细韧了呢?
    楚言枝让宫婢将支摘窗开了一角,她望着院子里被细雨润得愈发翠碧的树叶与花草,想起北镇抚司的院子里好像也种了很多树,其中有颗松树不知种到了哪里,树顶都比屋檐高了。
    “狼奴还没有回来吗?”楚言枝合上了诗集,听着雨声问。
    红裳手边还做着细碎的活计,低着头很久才道:“没呢。”
    楚言枝继续望着窗外,看雨滴把院外一片葱翠淋得模模糊糊。
    这些天她哪里也没去,连正殿都很少过去了。偶尔三姐姐和江姨她们会来看她,楚言枝不太想见。成安帝也来看过她几回,她不想见也得见见。
    楚言枝的心在这段时间里渐渐静了下来。再想到那天晚上,她已不会觉得羞耻得想躲起来了。她发现自己对小奴隶的身体是有欲望的。
    不考虑对错,她确实喜欢他手掌从她心口抚过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如果旁人知道她这样的想法,会骂她□□放荡吧。
    她不得不考虑对错。她将来要嫁给小表哥……她不想嫁,不想嫁给任何人。但她没得选择,小表哥是娘亲为她选出来的最优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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