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边上瞧着,觉着药箱抽屉里的药材好些都已经见了底,有些不解问:“药怎么就只剩这么些?”
    上次在七盘岭,药材都分明还很是完备。
    “梁州气候比不上南边,有些药材品相劣质,效用也不大,战事除了粮草,就是药材最吃紧,如今梁州的威慑力越发大,永曦帝大抵是怕了,封锁了几条路不让通货,从南方买的物资一并都得绕路,有些跟不上了。”
    老吴还算豁达,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撑着,这些事,总归都交给上头的人考虑去,他就踏踏实实做好手底下的事,旁的一律不归他管。
    苏苑音沉吟锁眉,难怪萧阙不驰援广汉,而是选择从七盘岭向东行进,两军一南一北,是要将两条路都打通。
    “为何一定要是南边,兖州处西南,山高地广,分明有大把的药材。”她不解道,在她看来,兖州离的近,若是从兖州买药,也可稍缓解燃眉之急。
    老吴苦笑:“上京的药,半数都是从兖州征去的,哪里还能有闲余。”
    见她神色有些焉,老吴安慰:“之前有几批慕名送来的粮草和善草堂的好药,都是你的手笔吧?”
    她一顿,因为她从未提起过,不知他如何察觉,不过现在她同萧阙关系缓和,承认也没什么关系。
    “这头一批当时直接送到了广汉去,就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后来有一批送到了我们玄甲卫处,世子当时伤的不轻,只是瞧见那药,失态了几回,现在想想,以世子的才智,只怕早寻到了蛛丝马迹。不过话说回来,这善草堂的药当真是非同凡响,老朽也算是行医数十载,只是这药当真叫人刮目相看。倘若有机会,当真想见一见那位佘涂姑娘。”老吴捋捋胡须,说的极为认真。
    “会有机会的。”她认真点头,只心里有些揪疼。
    不管是从言二口中还是老吴口中,又或是江阳城府宅里那个小丫头说的话,总感觉萧阙那些日子过得当真不好,或许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归功’于她。
    “刚回梁州的时候,世子行事可没什么顾忌,伤敌一千,也常自损八百,通身的戾气,纵使有通天的本事,名声不好听,在军中也难叫人信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受梁州子民赞颂,除了有王爷费尽心力的约束,世子一路上走的可不顺遂,一半都是用自己的血铺出来了的。
    不管旁人怎么说,我瞧得出来,苏姑娘在世子心里,当真是意义非凡。苏姑娘待我们世子也分明有情意,如今瞧着你们能放下心结重归于好,当真是甚好。”
    苏苑音有些动容,有些心疼有些愧疚,只好在悔悟及时,之前还算不确定的立场现在格外坚定,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两人都没再说话,秦牧突然急匆匆赶来,问老吴拿药。
    老吴掀起眼皮瞧他一眼,动作人就慢悠悠:“何事这般慌?”
    “世子派人寻回两个猎户的尸体,现在在让昨天来的那个老者认人,我得赶紧去瞧瞧。”秦牧急道。
    老吴将药包好,却是对她说话:“这小子对世子很是崇敬,凡是世子在的地方,他总是要去参合一脚。”
    苏苑音对他印象颇深,昨日就是他不由分说将自己给抓了上来。
    她起身:“我也去瞧瞧,晚些再来给您打下手。”
    秦牧接过药,这才发现还有旁人在此处,回头一瞧,竟是世子未过门的夫人,随即有些心虚的放慢了些步子,走在人身后问道:“姑娘是兖州薛家的?”
    苏苑音一顿,有些不知该怎么答,未了只道:“我母亲是。”
    秦牧点点头,本以为世子该同蔓苼一对,此刻已然有些梦碎,但是瞧这这苏姑娘其实人品相貌都不差,最主要是不计前嫌,没找他兴师问罪。
    思及此,他已经能慢慢接受并有些期待问道:“世子同苏姑娘预备何事成亲?我家兄长同世子一般大,去年都抱上大胖小子了。”
    苏苑音语塞,好在已经快要走到,还未待过去,已经被萧阙走来拦住。
    他身量高,宽肩窄腰,高出她一个头,她只能瞧见他的肩。
    “死相都不大好看,莫要往前了,方老伯已经认过,他的孙子不在里头。”他道。
    苏苑音听劝没再往前走,轻轻松了口气,不在就好,只盼着人只是被困在别处,没叫齐军的人给撞见。
    后来两个猎户都被萧阙派人带去安葬。
    苏苑音跟着萧阙往回走,他有心等她,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小,同人并排走着,只手里突然钻进了一只软若无骨的手,不由分说来握他。
    他微讶,垂眸叫她满脸故作镇定,失笑着将她的手握紧。
    感受到他的回握,她心里顿时生了不少底气,问出了一个早就在心里盘踞了许久的问题。
    “萧阙,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了这刨根究底的毛病,只是她已经决定站在他这边,那应该弄清楚他最后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萧阙挑挑眉,这个问题于他而言,并不算很难回答,他自始至终,都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只好奇她为何这般问他。
    “想让做错事的人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亲口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想让真相大白,想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也想将母亲从樊笼里救出来。
    他敛眸,可惜最后一点,做不到了。
    怕她会觉得为难,又有什么顾虑。
    他复又启唇,似做保证:“你不必觉得为难,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无论是兖州的兵权还是苏家人脉,我自己的仇,绝不牵连你做取舍。
    只想着离开我,是断不能了,便就是死。”
    好好的承诺最后又变成威胁,他倒是三句话不改自己的秉性。
    她抬眼,郑重其事:“你想做的事,亦是我想做的,我要同你站在一处,绝不会先离开。”
    这是选择了他么?
    他闻言,目不转睛的瞧她。
    他从没有这般笑过,没了那阴沉戾气,眉眼中满是意气风发,带着些爽朗和自傲,如烈阳似晨光,惊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失神的想,倘若一切都没有发生,他阖家团圆顺风顺水的成长,还是那耀眼的天之骄子,必定就是这般模样。
    夜至,他留了几盏烛光,让她先安寝,帐外走动声都越来越小,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坐在一旁,垂眸不语,光影洒落在他的面上,静谧好看。
    她在里侧支起手看他,想起他白天同自己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他们今天会来?”她纳罕。
    他无奈瞧她,从叫她方才安寝到现在,问自己已经不下十个问题,知她担忧,他反倒淡然。
    “猜的。”他故意气她。
    果然她有些愤然,准备发难,只听脚步声匆匆赶来,声音似是那个秦牧:
    “世子,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食用愉快哇~
    第122章
    苏苑音还是头一次见萧阙披甲,玄甲加身,劲瘦的身形更显得伟岸轩昂。
    她低头给他系盔甲上的暗扣,扣好又不放心,没敢松手又逐一检查了个遍。
    “早设好了圈套,那个齐军的副将不算难对付,他们现下都以为我此刻生死未卜,急着抢功,不会有那么多戒备,你倒是也无需这般紧张。”他晃了晃举了许久的胳膊,看着虚虚环着他的腰间发颤的手,好笑道。
    这么多人都想要他性命,她心里本就不大爽快,又听着他不以为意的语气。
    她不理会他的打趣,蹙起眉轻斥:“战场上局势都是瞬息万变,断是轻敌不得。”
    他静默听着没回话,本也就是想叫她宽心,哪知越说越错,索性听她着絮絮叨叨,他也爱听得紧,并不觉得有多啰嗦,只叫人越发觉得被她看得重要。
    待一切终于弄好,怀中的幽香离得远些,站在一侧也不说话,他不喜在出征前说什么徒增烦忧的话,又或是夸下什么海口给人莫须有的希冀,本是拿着剑就要走了,只是走前他又转眸瞧她一眼,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原本纤细窈窕的人衬得娇小不少,看着人此刻巴巴瞧着自己,眼神中各种情绪混杂。
    心上的弦似是被什么触动,他微不可闻叹口气,脚下一顿又回头,弯下些背脊往前凑了凑,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我挺强的,你安心等我回来。”他少有自夸,以往只觉得傻气得紧,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做那傻人。
    有了牵挂大抵就是这般,想将其好好藏在心底,却又总是时不时想拿起来瞧一瞧,之前他兴许会觉得是负担,只会平白扰乱心绪,只现在却觉得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糟糕,想着有人在等自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但总归是暖的。
    ...
    “裨将军,探子来报,前面曾发生过山崩,在里面似是寻到了萧阙玄甲卫的踪迹,不是裴将军的人马,现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为首的男子闻声冷哼,山崩。
    果然消息是真的,那就当真是天助,前几日他们竟然被几个不堪一击的人摆了一道,两拨人还都同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这件事让他现下在军中的威望都大打折扣,甚至生了些对他的非议,所以如今萧阙的玄甲卫元气大伤,若是还能赶在裴玮出手前一举得手,那不就正是他一雪前耻,他们立功的大好时机么,届时只怕他跟裴玮之间的关系都要换上一换了。
    “继续向前行进。”他命令道。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萧阙此人狡诈至极,出征数回都从无败绩,还是当慎重行事,先同裴将军的人马汇合才是万全之策,只纵是如此说,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制止。
    后半夜,众人终是到了探子传回信的地方,一片山脚处,此刻还时不时有碎石滚落,泥土跟碎石都是新堆的,不少玄甲卫的尸首埋进了泥里,密密麻麻堆叠。
    裨将军抬手,还算是谨慎,没轻举妄动,只叫身后的士兵先去查看情况。
    士兵小心翼翼走近那块发生过山崩地方,正要就近将身边的尸首取出探查,前面却突然有几道人影闪动,银甲长枪,竟是自己人!
    裨将军眸子一睨,心里只猜是裴玮已经先到了此地,肯定也是打着想要抢功的心思,所以才叫他们苦寻几日未果。
    他绝不能叫他们先得逞,随即不及多想,当即就带着人横穿了那片山崩埋骨之地,追着那些银甲卫而去。
    “有蹊跷将军!这些人不是死于山崩,都是死于兵刃之下!”
    探查的士兵赶忙在身后追赶,却见前面为首的将军一行突然勒马,像是被前方什么东西给逼停。
    看着眼前光秃的山壁和乌泱泱的一众玄甲卫,哪里还不知现下是个什么处境。
    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嘶鸣声,裨将军回头隔空看去,只见那高大战马之上,为首之人眉眼冷峻,淡淡掀起眼皮同他对视,眼底没流露出什么情绪,只带着些睥睨漠视。可是那通身上下都是凛冽的杀伐之气,叫人感到不寒而栗。
    深知中计的裨将军瞋目裂眦,想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进这圈套,只觉得他当真将复杂人心算得分毫不差。
    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握紧手中的刀,准备殊死一搏,随即只见那人嘴角似是轻笑,薄唇轻启,没将杀声喊得中气十足,不过似轻蔑的随口道:“杀。”
    ...
    本就没什么困意,现下人走后,只觉得愈发清醒。
    苏苑音出了营帐,此刻人都几乎去山下歼敌,整个大营里就只余有三三两两站得笔挺的守卫,清冷的不行。
    她伸了伸手,向着营帐外的山崖边上去,分明知道隔得不算近,兴许什么都瞧不见,却还是不由自主想去看看才死心。
    只是还没靠近,倒是先瞧见老吴搬了个小凳子,早早坐在那里,对着山间一轮朦胧的月,有些许清瘦岣嵝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
    “这般晚了您还不休息那?”她说着话走近,边往山下看了看,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林中火光冲天,喊声大震,却又瞧不清是个什么场面,只觉得凶险,叫一旁的人揪心。
    老吴捋了捋胡须:“医帐里太吵了,出来躲个清闲。”
    现下已经快要到后半夜,都没什么人说话,如何能算的上是吵。
    苏苑音没拆穿老吴随口找的说辞,在着他身侧站了站,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火光最盛处,既觉得它烧得叫人心慌,却又怕它熄灭,届时便就什么都不知晓。
    两人都静默良久,老吴含着笑瞧她,只恍惚又想起王爷临终前的遗憾和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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