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音后来才知,原他今天来是因为提前要走,才想来同她话别,才一直清醒克制,难得安分,倒是她全凭着自己所想,承认自己就是故意先撩拨。
    他最后又将亲手剥下的衣物替她穿好,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那处洇湿了一块,他将人往里头挪了挪,才起身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襟,给她喂了点茶水,说今夜就走。
    苏苑音酸软乏力得厉害,本是已经昏昏欲睡,听到这话又恹恹启开一道眸子,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是出了什么事么?”
    他将茶杯放回原处,不敢再近她身来,怕最后真忍不住将人也一并带走,只站在床沿边,窗棂外吹来的风将旖旎的味道吹散:“没什么事,只明日兴许有雨不好赶路,索性提前一天,也省得赵乾日日发疯。”
    她撇撇嘴,实在是累得太厉害,已经提不起什么精神,因为知道得太突然,最后只有些被动地点点头。
    听着人说话声轻轻柔柔,没来及说什么好听的离别词,又跌入了甜黑的梦境。
    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她睡得昏昏沉沉,抬手扶了扶眉,脂膏将床褥粘得到处都是,各种味道都混在一起,人早都走了,连临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只留了满室荒唐给她。
    这几日忙得不停转,今日总算能喘口气,心却像空了一块,发了会子呆才慢吞吞起身,右眼皮子却一直跳个不停。
    虽不太信这些,但偏偏就恰巧撞在今日,还是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未叫自己多想,她也没什么歇一歇的兴致,又给自己找了些事做。
    出价收药的法子还是行的通,兖州百姓多半其实也都已经积怨已久,左右早晚翻脸,苏苑音也没那么多忌讳,准备各处都设一个点,专门出价收药,有多少收多少。
    她也不疼惜什么银子,只想越快做完这些越好,如果这个法子进行的顺利,那接下来,还可以用到其他地方去,也能解决一个心头大患。
    用午膳时,苏苑音去了薛鸣岐那里,将计划同他说。
    还没到寒冬,薛鸣岐已经换上冬衣,屋子里也生了炭,暖不透风。
    上京的气候宜人,冬天也冷,但其他时候总都暖融融的,所以当时她没太能瞧得出来,苏苑音现在才知晓他这般畏寒。
    武将家里出生的人竟不会武,却文采斐然。
    薛鸣岐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方才听了她的法子,挑不出什么错处,虽还没公之于众,但是薛家到底是同梁州接了盟,尽管还未加入战局中,但都知道后需储备有多重要。
    她这般做无错。
    兖州山多,草药生长环境得天独厚,在山里头风吹日晒,天生地养,品相药效都是上佳,但是因为地势险峻的缘故,采集却是难事,辛辛苦苦采的药最后全被永曦帝征走,谁人心中又能服气。
    “这个法子不错,他们种药材采药,也不过就是为了谋个生计,如今战事吃紧,永曦帝现下便就连他们的生计都要剥夺,置百姓于水生火热不顾。”他顿了顿,似是在收敛情绪。
    “选铺子的事便就交给我吧。”他笑道,声音很温醇,只总会有几声不合时宜的轻咳。
    她点点头,从前就最爱读他的文章,对他总是有些敬仰的心在里头,得了岐山君的夸赞心中自是有几分羞怯得意,只是现在心事太重,她笑意不显,问及他的身子。
    “一些老毛病罢了,倒是你今日瞧着气色像是不太好。”他笑笑,自打她方才一进来就瞧见人心事重重。
    苏苑音眼皮跳的越发厉害,当真不是她疑神疑鬼,只真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转过头,视线顺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移到门外,天光从门口斜倾而下,是被木门框在其中,说不出的压抑。
    当真出事了吗?是苏府还是萧阙?
    …
    马车内,宋氏瞧了瞧苏蕴之,微微叹了口气,很是不明白苏齐岳此举是何意。
    从前在平洲的时候,苏齐岳不过一个外放异地的六品小官,他们瞧不上苏齐岳,因着瞧不到什么前途,别说是被照拂提携,不遭受白眼就不错,所以他们自打来了上京,同那些平州的亲戚便就也没什么交集往来。
    现在不过就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奔丧,何须得寿辰不过,让她同蕴之都亲自回去一趟。
    “你父亲最近可有做过什么可疑之事?”宋氏瞧着越来越远的的上京城,心下狐疑。
    被问及,闭目养神的苏蕴之睁眼,想起了之前父亲所说所做,如何不可疑,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事不叫他们知晓。
    明明好端端的,可为何说起阿音的时候却又像是放心不下的嘱咐。
    他起先以为是因为梁州那位的缘故。
    只现在细想却觉得蹊跷可疑,他如今在翰林官职不高不低,朝中亲近之人又纷纷出事,他也并未得什么重用,同僚只瞧着他同二皇子的关系才肯给三分薄面。
    比起他,分明是已经坐到了二品的父亲更有能力帮扶阿音才对。
    昔年他还小,苏家日子当真是过得苦,父亲只是一个小官,后来永曦帝继位,朝中大量官职空缺,永曦帝大力扶持寒门中有能力者格外晋升的机会,父亲才得以崭露头角,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忙的时候连家中许久都没有回过,一步步才走到今天。
    不管旁人如何道永曦帝的不好,他却知道不管当年永曦帝是有心还是无意,父亲都感念他当初的提携之恩,所以父亲那日那般说,问他可愿去兖州,听着他妄议朝中之事,说出那般大逆不道之言都未曾反驳。
    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出事了?
    “你父亲最近去吃酒当真是频繁了些,可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相好,这寿辰也想同她去过,才特意将我们都支开。”宋氏思索。
    苏蕴之用手抵了抵眉心,虽觉得母亲的猜测慌缪,但却并未出声去反驳,只想起昨日不小心听见了同僚们的议论。
    自从二皇子将天一观的周观主也请下了山之后,两位皇子之间斗得越发厉害,只在昨日大皇子似是突然找到了二皇子同朝中一些欲待提拔或是正得重用的官员之间勾连的罪证,已经递到了永曦帝跟前。
    他不由得想起那夜,苏落雪回到府上,在父亲书房附近找遗失的耳坠。
    罪证,苏落雪,二皇子,名册...
    苏齐岳正坐在院子温酒,见一行官兵蛮横闯入,仍旧不疾不徐,为官多年,也见过不少大世面,身上那点气势还在。
    都是为官半载的人,为首的人同苏齐岳还算是熟识,没直接上来就动粗,还尚算作是讲理:“苏侍郎,吏部的名册现下在何处?”
    苏齐岳眸中没什么意外,自名册落到过二皇子手中之后,早料到了事发的那一日,他不疾不徐地将温好的酒饮尽,才从袖中拿出一本名册,抵上前去。
    对面那人神色复杂地将其接过,其实比起现在这样,他更希望那本名册不翼而飞,最后他也只消落得个看管不力的罪名,可是这名册就在他手中,那就恰好坐实了二皇子所说,是他为表衷心,主动向二皇子泄露吏部机密。
    这是杀头的罪名。
    “私自勾结二皇子,煽动皇子内斗,败坏朝纲,透露吏部机密,苏齐岳你可知罪?”为首的男子道,他知晓苏齐岳为人,不信他会作出这种糊涂事,临了还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已是刻意提醒,倘若他说冤枉,那或还可以翻案重查,待查清真相,赢得一线生机。
    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其实就是个大皇子特意为二皇子不布下的圈套,只是这二皇子也是个心狠的,再不济也是半个岳丈,眼睛都不带眨就拉出来做替死鬼。
    这般兄弟阋墙的丑事皇上自是不可能叫它“发生”,所以若是找到这里头的挑唆之人,结果各自都满意。
    原来皇上还未见他已经盖棺定论了。
    在宦海里沉浮,他最终还是成了被丢弃的负累。
    “我认。”他道。
    “这本名册近日已经陆续被完善好,还请陈大人代为转交陛下,算是全了我在吏部做下的最后一桩事吧。”
    他感念永曦帝昔日提拔,泯着良心做了不少事,为人也越发圆滑世故,很多时候都只敢怒不敢言。说来也可笑,若是问他还剩多少从前的初心,那定是少得可怜。
    只好在他有一个酷似他从前模样的长子,敢做不忿之事,敢鸣不平之言,他想用自己的死来警示长子,莫要忘了自己的初心与来处,莫要落得同他一般的下场。
    于苏落雪,亏欠两清,只唯有那个从来叫他省心又聪慧的女儿,他还是放心不下,日后的路还必定会更艰难,只盼她能全心中所想,平安顺遂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因为苏齐岳一人担下了所有罪责,直接就发落被即刻问斩。
    说来也讽刺,苏齐岳平日里交友无数,只临了时,偌大朝堂之上,竟只有平素里就没什么交集的三皇子站出来为他求情,只并不奏效。
    受苏齐岳牵连,苏府被抄家,苏蕴之自然也官身不保,而惹出事端的二皇子只受三言两语训诫。
    几个皇子里就数三皇子出生最低微,一个没有依仗又无权无势的皇子,能安然立在乱局之中已然不易,说的话又能有什么重量。
    而苏落雪先前有多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心寒,她都已经向萧旼投诚,换来的却是不屑一顾的背叛。
    此前她还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可最后竟当真被父亲说中,他们成了最先被舍弃的负累。
    听说萧旼回来,她也不顾旁人阻拦,径直闯进了萧旼的书房。
    似是早料到她回来,萧旼并没多少意外,这次名册之事是他失算,因着着急扩充自己的势力,反倒正掉进了他那好兄长设下的圈套里,叫他平白受了一顿训斥,还折了一个兴许能牵扯住萧阙的人。
    “求殿下救我父亲。”苏落雪跪地抽泣,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模样,此刻却也动摇不了半分他的冷硬心肠。
    这些日子因为那名册的缘故,他们之间相处还算是融洽,他也颇为沉溺在她的温柔小意中,两人之间似是小别胜新婚的夫妇,也算如胶似漆。
    “父皇已经亲口下了死令,前一个替你父亲求情的现在已经被打了二十个板子奄奄一息抬回府了。”萧旼道,不难听出的拒绝。
    “殿下又何必拿这些理由来搪塞我,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现在牵连了父亲,你让我日后如何心安?”她不依不饶,平日里这么一闹基本都是有求必应,哪知现下那人竟还在无动于衷,她紧了紧袖下的手,已经快有些忍耐不下去想要发作。
    “雪儿你又何必这般,据我所知你未出阁之前在府上也并不受宠,教书习字都将你排除在外,后来还不顾你名声替你退婚,若是顾及你,早在你第一次回去讨要名册的时候就应当给你了。”
    他说罢见她仍旧蜷首垂泪,并没将他方才的话给听进去,他也索性不再兜圈子直言揭露:“若是你当真顾忌他,当初又怎会帮我去偷那个名册。雪儿承认吧,我们其实都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我是,你也是。”
    他说罢还是起身去扶她,于这件事上是他亏欠,且他对她身上的热乎劲儿也还没过去。
    先不提他们究竟待她如何,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木偶,再是如何都是她的父亲、家人。
    她躲开他的手不住的摇头,嘴里呢喃着不是,她不愿承认,自己才不是他口中的那样。
    “夫人,老爷已经被压上刑场了,快来不及了!”画屏在外头提醒了一声,萧旼蹙眉,命外头的侍卫将人给拖下去。
    这个态度又有什么好说,不是早就决定好见死不救了么。
    苏落雪身子一震,孤注一掷的站起,瞧着他的眼里泪跟恨掺杂在一起。
    “你也知道苏苑音同我父亲感情最深厚,便就是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得靠边儿,若是我父亲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怕苏苑音报复么?她身后可还有个兖州的薛家。”
    临了时那日她做下也能护好他们的承诺越发显得讽刺,最后还是得将苏苑音搬出来。
    可饶是这般,萧旼却不以为意地笑笑。
    若是他没从父皇口里听到那件事也就是罢了,现在既然知晓了又有何忌惮,薛家人没有不固执的,他们敢赌上那阖府的百年英名,不惜下场来救一个外孙女的养父?
    要是敢,怎会忍气吞声这般久。
    “我若是没有权衡好,怎会选择牺牲他?且你该知晓,也是他为包庇你我,甘愿认下罪的,也算是终于能发挥些效用,算是死得其所,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好好待你叫他放心。”
    苏落雪替听着他居高临下又不以为意的语气,话中仿佛说的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事物,她本以为与虎谋皮,只要小心谨慎,也能达成心中所愿,却没想到头来只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心中情绪汹涌,悔悟已晚,恨不能亲手杀了他解心头之恨,却突然觉得腹部抽痛,身下涌出一阵暖流,低头一看,是一滩深红的血。
    萧旼也难得露出些惊慌之色,正欲来扶人,却只被她用力给推开。
    阵阵绞痛让她几乎要昏厥,似是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在流逝,一阵沉重的无力感席来,她什么都留不下来。
    她流泪冷哂:“报应,都是报应啊。”
    ...
    苏蕴之赶回上京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苏齐岳被施以斩首之刑,最后也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只瞧见一个穿素服的姑娘在替他父亲收敛尸骨。
    他似是突然失了魂一般,有些耳鸣,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只看着眼前的惨状愣怔着一步步挪着步子,目之所及之处都失了色彩,而他似行尸走肉,木着脸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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