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鹏夫妻只能更努力的赚钱,然而工资就那么高,涨是能涨,但也是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而缓慢增长,属于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于是他和妻子在本职工作之外,都开始了兼职。
    妻子做起了家政,工作之余接单,去帮别人打扫卫生。
    他则是有空就出来跑外卖。
    一个月下来,两个人加起来平均能多赚个四五千。
    家里的父母,在种地之余,也努力出去打零工,帮他们一起攒钱。
    “……我们算了一下,再努力个半年多,应该就能攒够兮兮的手术费了。”苏晋鹏说着话,又抽完了一根烟,
    就这会儿的时间,那包烟差不多被他抽了一半。
    “至于买房上学的事,只能先缓一缓了。”
    他说完之后,扭过头来,看着齐正浩,“抱歉啊兄弟,一时没忍住,跟你倒了这么多苦水。”
    齐正浩微微摇头,“没关系。”
    话音落下,就听苏晋鹏继续说道,“不过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有别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生活虽然苦了点,但只要咬咬牙,努努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我看你年纪挺小的,应该还没结婚吧,如果碰上什么困难了,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跟家里的父母说一说,不要一时冲动,做什么傻事。”“你想想,万一你出点什么意外,他们怎么办,是吧?”
    从苏晋鹏开始说话的时候,齐正浩就有预感了,果然,这个人是察觉到他情况不对,特意留下来的。
    “我……”他只开了个头,就没声了。
    “你想一想,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万一你出点什么意外,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苏晋鹏继续劝道。
    话音落下后许久,才听齐正浩声音很轻的说,“他们……不会在乎我的。”
    苏晋鹏闻言一愣,还想要说什么,就听齐正浩说起了自己的事。
    齐正浩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
    他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小学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那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父母对他很好。
    直到他小学毕业那年,母亲怀孕了。
    那个时候,齐正浩就隐隐预感到有些东西变了,不过当时人小,思想单纯,见识有限,也就没多想。
    他上初一那年,母亲生了个弟弟。
    父亲高兴得一个人喝了很多酒,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齐正浩觉得那是喜极而泣。
    他在父母看向弟弟的眼神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喜爱。
    与此同时,还有对他的厌恶。
    起初齐正浩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告诉自己,弟弟还小,父母多喜欢弟弟一点也是正常的。
    直到初二下学期的寒假,当时弟弟一岁多,刚学会走路,但是走不太稳,对什么都好奇。
    齐正浩在做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生的那一场病坏了脑子,他有点笨,尽管已经很努力学习了,成绩也只是在中游徘徊。
    老师说,照这个趋势下去,他连镇上的高中可能都考不上,至于说以后考大学,那是想都不要想。
    可是齐正浩很想去想大学,因为身边所有人都说,读书是他们这些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
    因此哪怕是放暑假了,他依然很自律的每天背书做题。
    可是弟弟一直在旁边烦他,抢他的笔,抢他的书,而且一定要他手上的,拿别的都不行。
    齐正浩烦得不行,就把弟弟抱到了沙发上,指着他,语气严肃的说,“你再捣乱小心我打你!”
    当时父亲正好回来,见状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齐正浩一大耳光,扇得他耳朵嗡嗡的,整个人都懵了。
    他脑子一片空白,看着父亲走过去,将沙发上的弟弟抱了起来,用温柔慈爱的语气哄道,“小泽乖,不怕啊,爸爸在这里,没有人能欺负你。”
    一岁半的小婴儿什么都不懂,乐呵呵的就笑了起来。
    晚点母亲也回来了,看到齐正浩脸上的巴掌印愣了一下,问他怎么回事。
    没等齐正浩说话,父亲就先开口了,“你还心疼这个小畜生,我当时回来,看到他要打小泽……”
    然后齐正浩就看到,母亲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恨意。
    这种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愈演愈烈。
    “……我一直想不明白,只是多了一个弟弟而已,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类似的情况,齐正浩其实见过不少,但都是发生在老大是女儿,新生的孩子是儿子的家庭,俗称重男轻女。
    像他家这种两个男孩的家庭,或许父母会比较偏心小的孩子一点,但从来没有夸张到把大的孩子当成仇人来看的情况。
    初三毕业,齐正浩发挥超常,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他心中忐忑的把消息告诉父母,得到了他预想中最糟糕的结果,他们说家里没钱供他去县里上高中,不仅是学费,每周还得几十块钱的生活费。
    那时候齐正浩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究竟怎么样,在他的认知里,他上高中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的确是很高的。
    直到他无意间听到父母讨论,说把钱花在他身上,纯粹就是浪费,不如存起来,等过几年把弟弟送去城里上小学。
    齐正浩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样的心情与反应了。
    “……我后来还是读上了高中,不过是在镇上读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便宜很多。”
    时至今日,齐正浩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父母改变了主意。
    但是在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影响很大的事。
    他左耳耳垂上,有一颗红色的痣。
    小时候村里的女孩子都很羡慕,男孩子则会嘲笑他戴耳环。
    那颗痣一直陪伴他到初中毕业,那个暑假,不知道为什么,父母突然拉着他去把那颗痣点掉。
    齐正浩其实已经习惯了,但是父母做事,他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只能听话配合。
    然而那颗痣点掉之后,没多久伤口就开始发炎,很疼,很难受。
    他受不了跟母亲说了,对方根本不在意,说很快就好了。
    但并没有好,并且越来越严重,发展到了化脓溃烂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父母依旧不愿意带他去医院,而是在乡下的诊所,用一些土办法治疗。
    最后也确实治好了,代价是齐正浩失去了那一边的耳垂。
    这种缺陷,是没办法掩藏的,在其他人的目光中,他渐渐变得自卑内向又敏感。
    三年时光一晃而过,果然就像老师当初说的那样,齐正浩的高考分数,甚至连三本都上不了,只够去个专科。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懂事了,虽然不明白父母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他很清楚,他们不可能出钱供他去读专科,也不可能让他去复读。
    他们能供他读完三年高中,已经是一种恩赐了。
    齐正浩什么都没说,果然父母也没问。
    到了九月,所有的学校陆陆续续开学,那个世界已经彻底跟齐正浩没关系了。
    他跟父母说,想要出去打工。
    齐正浩觉得,那是自弟弟出生以后,他们对他最为关心的一次了,跟他说了一点要注意的事,还给了他一点点钱。
    而说得最多的,是让他在外面不要乱花钱,要节约,每个月至少寄一半的工资回家,说是替他保管,免得他大手大脚的。
    “……我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他们也不在乎,每个月只有在月初会给我打个电话要钱。”
    苏晋鹏听完齐正浩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之前还劝齐正浩想想家里的父母,却怎么也没想到,家里父母才是摧毁后者生存意志的元凶。
    “你……这些年,一直在给家里钱吗?”苏晋鹏问。
    齐正浩点头,“嗯。”
    “他们都这样对你了,你就……没什么想法吗?”苏晋鹏又问。
    齐正浩沉默了片刻,“起初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觉得我已经能给家里挣钱了,他们对我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改变……”
    可事实证明,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奢望。
    前两年,他生了一场大病,住了很久的院,把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全花光了。他暂时找不到工作,房租也快要到期了,就想着跟家里父母说一下,拿一点钱先撑过去。
    这是他犹豫了很久,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才做出的决定。
    打通了电话,开口之前,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然后话音才落下,那边就毫不犹豫的说没钱,弟弟成绩不好,没考上公立高中,只能读私立,花了很多钱。
    齐正浩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读高中时候的情形,强烈的对比之下,他一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提了一嘴自己这些年给家里的钱,当时说好是替他保管的。
    那一句话没说完,就仿佛捅了马蜂窝,母亲在电话里骂了起来,骂他是个白眼狼,畜生不如……
    那些话是如此的难听刺耳,哪怕对一个陌生人来说都很过分,她却没有一点迟疑的用来骂他。
    齐正浩终于彻底死心了。
    他当时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住桥洞了,没想到房东心善,说可以宽限他两个月,让他赶紧去找工作。
    那段时间,家里也没打电话来要钱,可以算得上是齐正浩最轻松的一段时间了。
    他很快找到了工作,补上了房东的房租,还存下了一点点钱。
    似乎是觉得之前的事冷处理得差不多,过去了,家里又打电话来要钱了。
    “……我跟自己说,就当是偿还他们生养我的恩情了。”
    就这么过了两年,齐正浩一直过得很痛苦和压抑,他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这种情绪,在昨天晚上,彻底爆发了。
    当时他刚下班没多久,忽然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钱月初已经给了,几年来一直如此。
    按理来说,下一次电话,会在下个月月初打来。
    想到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他忽然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或许他们只是想跟我说句节日快乐,甚至,问我要不要回去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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