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山持才傲物,自信头名乃囊中之物。如今见人外有人,抬手夺过。
    飞速通读一番,竟率先与皇上拱手道:“输与此文,草民心悦诚服!”
    才高却有容人之量,不错,不错!程立在一旁连连点头,起身又为难道:“《安邦》这篇的确出色,只是…其作者略有不妥。”
    “有何不妥?” 祁钰问。以为成立言外之意是此人出自门阀士族,“若确系国之栋梁,出身亦无妨。”
    “此人…” 程立挠了挠头,啼笑皆非道:“此人是位女子。”
    见皇上神情亦是错愕,又解释道:“那亦方此人女扮男装赴考,至今身份无人识破。是臣看过其文章后,调查背景方知。其人乃靖州人士,确是女子无疑!”
    未等祁钰决断,程青山先急了,急吼吼道:“女子如何!有才学者不拘一格,岂能因其为女子便另眼相看?”
    “可…从未有女子入朝为官之先例啊!”
    程立也是拿不定主意,程青山话说得没毛病,但知易行难…便是破格录取,以后女子为官行走仕途亦是颇多不便。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她既无舞弊,凭得便是真才实学!” 程青山一改早前漫不经意的态度,横眉冷对。
    为这素未谋面之人据理力争,掷地有声道:“今科春闱参考者上千人,唯此一人拔得头筹!如此说来,须眉浊物倒更不如一女子!”
    作者有话说:
    明丹姝:?
    祁钰:???
    梁济:????????
    谁说女子不如男!
    第57章 台阶
    梁济看着程相走时笑呵呵, 便知这位程青山先生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刚想进去奉茶便见景福宫的周琴姑娘提着个食盒过来…
    梁济心说这台阶铺得真是时候,赶忙迎了上去:“可是瑜主子有什么吩咐?”
    “梁公公, ” 周琴想起明丹姝翻了几章贤后传, 便只寻摸出来这么个后宫诸人用旧了的法子,饶是她素来冷清也忍俊不禁。
    “主子见皇上午膳用得不多,特命奴婢来送些吃食。”
    “劳瑜主子费心。”
    周琴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折得板板正正的信纸,当着梁济的面寻隙塞进了食盒,一同交到梁济的手里:“有劳公公一并交给皇上。”
    …
    春闱试中,祁钰今日召见程青山按说不合规矩, 只是初见其人行为举止狂傲不羁,再读其试文策论虽有大才,字里行间却解释对皇权臣属的轻慢, 难免有恃才傲物之嫌。
    为君者选材, 即取仕。一辨其学问, 二品其德行。若只负才华,却无容人并包之雅量, 亦不足以担当大任。
    所以他方才特将《安邦》列为头名,便是要试上一试程青山此人品性…
    “皇上,瑜主子差人送了食盒来,您可要用些?” 梁济在门口躬身探出个脑袋。
    “放下吧。” 祁钰听说明丹姝主动来替他顺气儿了, 若有似无地露出几分笑意。
    打开食盒,杏仁香气扑面而来,青花玉盘上只盛着一样点心。
    拾起饼饵细嚼慢咽,已多年不曾尝过的味道, 带着清香的暖意, 拉着他重回心中珍之藏之的氤氲旧时。
    上位者不露喜好于人前, 此乃规矩,自幼他便懂得。
    唯老师知他喜恶,于旧时体恤宫中刻板严苦,时而带他往明府去放松精神。
    各色玉盘珍馐里,他最喜师母亲手做的酥黄独…
    有诗云:“雪翻夜钵裁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正是形容这道以香榧和杏仁碎炸制而成的小食。
    过去,师母是位于家室十分用心亦有闲情之人,惯将金黄的酥黄独盛在翠玉盘中,宛若绿丛间一点黄蕊。
    明府与他而言,的确并非仅老师一人而已,亦是云诡波谲之间唯一心安之处。
    明丹姝,实在是很懂他的心思…
    展开夹在食盒空隙里的信纸,是梁济誊录的程青山试文,她以细笔在其中添了许多的注释见解。
    几段与他不谋而合,另有一些朱笔写成批落,则是在替程青山用词过于辛辣犯上之处,加以转圜解释。
    明丹姝不仅懂他,亦很知程青山人品才学。她在百戏班那五年,想是与程青山往来颇为密切,俨如患难之交…
    祁钰分神如是想,口中酥黄独的甜意似乎淡了几分。
    随手翻过刘青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北境战报,想起方才只顾着生气忘了与她说正事。
    “梁济,将此战报送去景福宫。”
    明继臻擒南墨借机给西北军出了难题,自有军令,敌将受擒,需我军主将亲自押解归京。他倒要看看,郑穷这次好要以何借口推辞…
    “喏。” 梁济接下战报。
    另想起方才长乐宫传出的消息,整肃了神情谨慎道:“皇上,贾三一中毒病重,咱们…可要救?”
    贾三一就是丰王的事,是皇上埋给徐家的一颗暗雷,这雷爆不爆全看皇后和季氏对皇上的忠心…
    “救。” 这么舒服地死,太便宜他了。“让徐知儒出手。”
    “奴才明白了。” 梁济十分有眼色地将战报揣进袖窝里,便要退下先往景福宫去。
    后宫不得干政,被有心人看去免不得又要落下话把儿。
    “慢着…” 祁钰看着桌上的酥黄独,暗自沉心叹了口气。
    今日他怒而离去的事,此时怕是又要传得流言纷纷。后宫本就艰难,下意识不忍明丹姝再为他受委屈。
    心下同自己说,她既主动铺了台阶,自己如何也不该做那等小气之人…不假辞色道:“景福宫传晚膳。”
    “诶!奴才遵旨!” 梁济眉开眼笑瞥了一眼桌上用了一半的饼饵,皇上…是真好哄!
    主仆二人才出承明宫,便见皇后娘娘身边的许嬷嬷在外候着,“奴婢给皇上请安。”
    “何事?”
    “回皇上,内侍省掌刑嬷嬷请示中宫,犯事的宫女丹草死了…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许嬷嬷问道。
    “兹事体大,皇后娘娘不敢擅自作主,请皇上示下。”
    “秉公处置。” 祁钰眉头舒展,只淡淡留下这么一句,便错开她离去。
    “奴婢遵旨。”
    这事奇怪,丹草交代出了贵妃,皇上一直压着,迟迟不授意发落。一直拖到今日,证人死了,才松口令皇后娘娘处置…就像是…像是…在给谁机会下手斩草除根似的。
    “呵…” 祁钰忽然觉得吴秋乐入宫也不是坏事,窝在他身后躲清闲的懒狐狸才算有几分危机感,出手料理了丹草。
    丹草早在入掌刑司当日,便十分利落地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矛头统统指向贵妃。
    仪贵妃命丹草在丹姝给二皇子的吃食里面做手脚的事,他知道。那日两位皇子中毒的风波,是他顺势推了明丹姝一把,直接把局作死,绝了大皇子日后即位的可能。
    祁瑭性子软弱,再有郑穷这样强势的外戚,远非江山稳固的储君人选。
    他借此事,还有另一样目的…
    后宫虽与前朝干系着,却并非全然依附于前朝,甚至斗争更为凶险。
    明丹姝的八分精神都放在了前朝,帮他分割门阀势力,报复家仇。可于后宫,总带着些漫不经心。
    风雨兼程,前朝明枪易躲,后宫的暗箭难防。有恭怀皇后和宋氏的先例在,他贵为天子亦有护不住的人,总要她自己上心些。
    他不希望丹姝如老师那般,成为太过正直端方的君子,舍身取义。而是更愿她狠辣、强势,在足以在后宫自保,胜者为王。
    只是…她好像…连他一起防备了起来,竟将黄卉也支开去祁理身边。
    梁济跟在他身边,看着皇上一会严肃蹙眉,一会哑然失笑,提心吊胆想着这景福宫难道真有什么灵异不成?
    进了主殿,也未见人迎上来,祁钰环顾四周却连素日跟在明丹姝身边服侍的两个婢女也不在,“找人去。”
    梁济也未瞧见梁书来的影子,心里正奇怪着,见身后出来个端茶的清秀女使。
    他尤记得叫赵雁儿,是瑜主子在宫外时交好的乐女,唤人道:“你过来。”
    赵雁儿也是个会唱戏的,一把好嗓子黄莺出谷似的,玉盘圆面,清纯可爱。
    径直越过梁济,端着茶水往皇上跟前露脸:“奴婢给皇上请安!”
    “你们主子呢?” 祁钰见明丹姝书案上放着几本翻过的列女传、贤后传,心里暗自发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主子往芳藻殿去了。” 赵雁儿自除夕夜在瑶华宫见过皇上一面,觉得过去话本唱词里的人物走出来了一般。自此便春意萌动、朝思暮想,俨然是害了相思病样儿。
    熬了多日才遇见今天这么个独独露脸的机会,见皇上并未留意她,大着胆子鬼使神差上前,把茶盏他手边递了递,婉转道:“皇上请。”
    祁钰猛然嗅见浓烈的脂粉甜香,下意识锁眉往后退了退,正巧撞翻了茶盏。
    扫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出门往芳藻殿去。
    “皇上…” 赵雁儿惊呼,面带惊愕委屈。
    “还不快收拾了!” 梁济是什么人物,攀龙附凤的见多了,呵斥了一句跟着皇上过去。
    心里记挂着,要寻隙提醒梁书来给瑜主子通个气儿。身边留了个这样心大的东西在,终归是个祸害。
    明丹姝正在芳藻殿的院里站着,身上披了件群青色的青雀坎斗篷,正逢下午阳光好,额间同色的宝石坠子交映生辉,整个人清亮耀眼。
    见他去而复返,仿佛中午的时儿没发生过一般,笑盈盈拉住他:“皇上回来了。”
    她说回来…祁钰耳根有些发热,声音低低:“嗯…”
    转头才发现这园中正大兴土木,梁书来在一旁招呼着泥瓦工、木匠打转,祁理小小个人正在其中像模像样指挥着说些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
    “芳藻宫主殿小,之前理儿搬过来的时候,宫人们便将原来的书房划入了寝室,理儿这些日子一直将东侧殿当作书房。”
    明丹姝兴致勃勃比划着,手里还抻出了一张草图,头头是道指给他。
    “理儿下学回来便在书房,东侧殿总有半日不见光,我便打算另外辟出间朝南的书房来。”
    眉欢眼笑的模样熠熠生辉,是当真替祁理打算开心:“这小家伙有自己的主意,我便撒手让他去布置。”
    祁钰心思微动,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原本将祁理放在她身边,是想着二人彼此有个依靠,如今看来倒是真的融洽。
    这边艳阳当空,阖宫里都是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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