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你的。” 程青山洒脱得很,纵有情意也从未宣之于口过,相伴一程足矣。
    “可用我借些人手给你?” 吴非易不置可否,神情淡淡显然不愿再提。
    “不用。” 程青山没眼色似的,继续调侃:“皇上正愁抓不着你的把柄呢!”
    长乐宫,皇后这月第六次召太医,旁人孕期都是面色红润,她却面色如金纸,气虚血亏…
    “孙景,你说实话,本宫腹中龙胎可安稳?” 只短短几句话,便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被腹中胎儿耗空了气血般。
    “为何本宫肚腹相较寻常八月胎像大上许多,近日更是胎动频繁有早产之兆?”
    “回娘娘,娘娘早前曾命微臣设法提前产期,如今…正如娘娘所愿。”
    孙景这话说得委婉,可皇后却听懂了,她腹中怀的是与康王的野种,今正八月,可若依彤史记档,她腹中胎儿已近足月。
    她心有疑虑,想在宫外寻个太医来看,可近来徐家受查已如惊弓之鸟,她着实不敢异动。
    “那…再替本宫保上一月,皇上那边劳你周全,待龙子平安落地后定有重赏。” 民间有言,七活八不活,她近来身子又不爽,实在是不敢冒险。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厢话还没说完,明丹姝一身翡翠色挑丝乌金云绣裙进来,金步摇颤颤巍巍,美眸生晕,面靥如春桃。
    坐到近前,不轻不重说起了风凉话:“皇后娘娘气色不好。”
    “本宫怀着龙胎辛苦,自然不如妹妹膝下空空享福。” 皇后本不欲与她逞口舌之快,却实在看不顺眼她这副张扬样子。
    “孙太医也在。” 明丹姝像在自己宫里似的不客气,探出细细的腕子:“来,也替本宫诊个脉吧!”
    “臣遵旨。”
    孙景知她挑这个时候过来便是要激皇后,也配合说出实情:“贺喜瑜妃娘娘,您已有四月身孕。”
    若说方才皇后动气时尚有些血色,眼下可真是惨白一张脸见不到半点生气…
    “真是承姐姐吉言。” 明丹姝半点不意外,显然一早便知道,只是藏到现在才说。
    招呼身后的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皇上报喜。”
    “近来宫里的喜事可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大惊小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孙景:“张婕妤的身孕如何了?”
    “回瑜妃娘娘,张婕妤一切都好。”
    “如此,我去瞧瞧张妹妹。” 明丹姝一阵风似的,说走便走,拍了拍皇后的手:“徐家满门的前程荣辱,全在姐姐的肚子上了。”
    “娘娘别动气,养好了身子才有来日。”见人都走了,皇后的陪嫁许嬷嬷赶紧送上鸡汤来替她顺气。
    心里也是打鼓,皇后这一胎怀得如此艰难,生产时还不知要受多大的罪…
    “嬷嬷,家里可来信了?” 皇后这些日子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总觉得不是好兆头。
    “家里…都好。” 许嬷嬷不敢惊动她,只随口敷衍过去。
    季氏与管家私通被捉奸在床,满京皆知徐家流年不利,官场失意便罢了,后院又起火,头顶绿油油。
    “母亲呢?” 皇后一直惦记着临产前能有家人入宫侍候,心里不安:“为何母亲这时还未进宫?”
    “夫人还忙着…许是…许是不能进宫了吧…”
    “到底家里出了什么事?”
    许嬷嬷无法,心说早晚也瞒不下去,与其等到临产时再告诉她,倒不如近日说出来,反倒教她自己要强些。
    “娘娘…家里出了大事,夫人…夫人与管家通奸,被老爷发现,已自尽了!”
    皇后心里本就堵着口气,再一听这话,竟生生地呕出口血来,涕泗俱下:“这…这还了得!母亲糊涂啊!”
    “娘娘,且容奴婢说一句…” 许嬷嬷见她还受得住,索性将这些日子查到的都原原本本说出来。
    指望着提一提皇后的心气,说不准就能闯过这一关:“奴婢得了信儿以后,曾背着娘娘私下去查,拷问了向老爷告发夫人私通的那个丫头。”
    “谁安排的人?徐知儒?” 她心里清楚,徐知儒从来对季氏都是恭敬,心里藏奸。
    “是…是…瑜妃娘娘的人。”
    “明丹姝?” 皇后想起近日来的种种消息,急怒之下猛地回过神来,挣扎着握住许嬷嬷的手:“去!快去给父亲送信!告诉父亲,徐知儒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和明丹姝是一伙的!”
    徐知儒的身世她从小早就知道,只是父亲一直隐瞒不提,她便也只是私下防备,表面不提罢了。
    从前以为,明家倒了,徐知儒无依无靠,父亲能以徐家的家业拿捏住他,如今看来…都让他骗了过去!
    殚精竭虑,血气上涌,本就岌岌可危的身子再承受不住,扶着肚子疼得叫唤起来:“嬷嬷,快去,快去唤产婆来!”
    “娘娘!娘娘您说什么都要吊着这口气!” 许嬷嬷唤了早就准备好的产婆近来,死死握着她的手,给她提气:“千万要挺住了,为夫人报仇!”
    明丹姝也未走远,坐在离长乐宫不远的凉亭里等着动静…
    不多时,果然见祁钰身边的夏光带着个面生的嬷嬷匆匆过去,嫣然一笑,顺着小路回了景福宫。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制衡
    “主子, 皇后生了。” 景福宫新提拔上来的大宫女木檀匆匆进来回禀,脸色却不大好。
    山姜虽然出宫了,但有祝韵儿这条沟通里外的线牵着, 倒不怕没人用。
    外面疾风骤雨刮起来, 吹得人心惶惶…
    “是吗…” 明丹姝倒有闲情,在暖房里的炭炉边上,亲力亲为煮茶。递给木檀一杯,抬眼问道:“丧仪何时办?”
    “还办什么丧仪,皇上着人拿出去埋了。” 柳美人柳新沂进来,额发上还沾着水汽, 绣鞋也湿了半面。
    “我刚从长乐宫回来,满屋子死气沉沉,搅得人心慌。” 凑近她, 将手也放在暖炉上烘着, 才拉回一路上飘着的魂儿, 悄悄问:“这是不是你的手笔?”
    “说什么呢?” 明丹姝悠闲得很,小脸被炉火烤的红扑扑, “我才从大理寺出来,便是有心也没空安排。”
    “我也觉得不该是你,毕竟还怀着孩子,被邪物妖孽冲撞了就得不尝失了。” 柳新沂靠着明丹姝这棵大树, 半点不操心后宫的你争我夺,只安安稳稳等着事成后出宫做她的萧娘子。
    “妖孽?” 明丹姝靠在摇椅上,才打起精神正眼瞧她,仍苍白着一张脸神魂不定地, “什么妖孽?”
    “奴婢还未来得及与主子回报。” 木檀一想起这事也是打心里发怵。
    硬着头皮:“皇后娘娘…生了个…生了只死乌鸦。”
    柳新沂听她提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又头皮发麻, 她是亲眼目睹夏光将那玩意儿捧出去埋了的,恍然还能闻见腥臊气,一张嘴便呕了两声…
    木檀也受不住,转身也跟着她干咳了两声…
    “瞧瞧你们俩,不知道的只当是你们怀了身子。” 明丹姝倒没觉得死乌鸦有什么,只是看着她俩的样子觉得好笑。
    “你是没见到…” 柳新沂喝口茶压下胃里的不适,“那玩意儿光秃秃几缕黑毛,血淋淋地,吓死我了。”
    “难为皇后了。” 明丹姝不痛不痒叹了句。
    祁钰啊…当初留下这个孩子,是为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来稳住世家的心,生生咽下这口窝囊气。
    皇后与丰王私通这事,若拿到明面上处置,丢的还是他的脸,她本以为祁钰会在皇后临产时让接生嬷嬷下手了事,谁知道还使了这么一手来恶心徐家。
    正逢灾年,皇后本就因为之前亲蚕礼的事饱受非议,如今再来上这么一出…对徐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默了默,有些心惊:“就怕…狗急跳墙。”
    “不会吧…就算徐家真被皇上查出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连坐到皇后头上。” 柳新沂从小没少因为出身受辱,在她眼里,有命才有前程。
    便也用自己的心思揣摩皇后:“她只要提着这口气安分守己活着,皇上也不能无缘无故废后的。”
    徐方宜金尊玉贵地被季徐两家捧在手心里长大,可不是个能窝窝囊囊忍气吞声的主…
    季氏倒了、孩子没了、徐家自顾不暇、皇后之位岌岌可危。若她是皇后,在回天乏术的此时,就算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吩咐木檀:“这些日子将长乐宫盯紧些。”
    “对了,还有一件事。” 明丹姝懒懒散散掩面打了个哈欠,开门见山:“抚远伯府在西北军中的暗桩,在你手里,还是在抚远伯手里?”
    “诶呦!我还想呢!你是不是琢磨着,郑穷怎么知道大皇子还活着的消息。” 自打萧豫入朝后,柳新沂的日子有了盼头,性子也活泼了许多,笑嘻嘻地赞她:“真是个聪明人。”
    明丹姝柳叶弯眉挑了挑,倒是小瞧了她。
    从那样的女儿冢里杀出来,想必抚远伯府大半的人脉暗桩都握在她手里,只留下个空壳子掩人耳目罢了!
    “别那么看着我。” 柳新沂也靠在摇椅里,足尖一点一点地晃悠着。
    “在抚远伯府这些年,我真真是过够了勾心斗角的日子,手里攒下的这些人脉家私对我来说百无一用。”
    脸蛋儿枕着小臂,粉莹莹地偏头看她,跃跃欲试:“还是那句老话…你何时帮我成了萧豫的娘子,我便将这些人手原原本本交到你手里。”
    “我看你啊…” 明丹姝喜欢看她这副样子,恰如她的名字,给宫里死气沉沉的日子添了抹嫩绿。
    调侃她:“是想做翰林娘子想得魔怔了!”
    还有回头路可走,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眼下…你若想用我在西北军中的桩子帮你弟弟,也不是不行。” 柳新沂当初弃皇上选她,何尝不是为了那点同病相怜,动了恻隐之心。
    “我可不敢用,只盼你不添乱就阿弥陀佛了!” 明丹姝婉言回绝,她已请呼延赞往西北去帮阿臻了。
    “说起西北,我想起那位南墨将军要进宫了,这下又要添热闹了。”
    “外面的广阔天地多好,何必往这挤。” 明丹姝知道南墨是为了她兄长的王位才来与大齐和亲,只是感慨一句罢了。
    “皇上驾到!” 两人正说着话儿,谁也没想到皇上会这时候冒雨赶过来。
    “还真是…一点面子不给皇后。” 柳新沂慢悠悠起来,穿上雨笠,睨了眼明丹姝:“这时候过来,皇后怕是恨死你了。”
    “没事…” 明丹姝趿拉着绣鞋起来,似笑非笑:“虱子多了不愁痒。”
    拉开门,走到廊下迎人:“臣妾给皇上请安。”
    柳新沂也屈膝见礼,很识时务:“臣妾告退了。”
    “今日气色不错。” 祁钰将明丹姝扶起来,如今再看她时总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话在口中翻来覆去几遍,才问她:“有了身孕,怎么不告诉朕?”
    “之前不说,是怕皇上不高兴,保不住这个孩子。” 平心而论,明丹姝是真的不想看见他,连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无。
    抬眸,心如止水:“现在说了…是皇上高兴不高兴已经不重要了。”
    祁钰的笑意僵住,她世事洞明,更知道如何让他难堪。
    她说的不重要一语双关,一在男女之情,其次便是…经过这么久以来的布局,他眼下的可用之棋,皆来自明家。而她,自也不必再曲意逢迎…
    压住怒气:“若是女孩,朕会封她为镇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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