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堂在顾明钰身边坐下,修长如竹的手反扣在桌上敲了敲,一声声像是在乳母的心上重击:“我问你,在国公府,在晚香居,你在让我的女儿忍什么?”
    明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从小就喜欢观察她最崇拜的爹爹,她瞧得出,爹爹这样,是动了真怒了。
    可此事不关乳母的事。
    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开口:“爹爹,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
    次日,晏安宁再来的时候,便从明钰口中听闻了那日的闹剧传到了顾文堂耳朵里的消息。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文堂居然并没有立时发作。
    甚至,在得知晏安宁避开他的原因后,不曾在晏安宁在晚香居的时候,再踏足过此地半步。
    顾明钰瞧着有些气馁,暗地里和晏安宁咬耳朵:“晏表姐,您说,爹爹不会真是想娶表姑吧?”
    明明爹爹那时瞧上去那样生气,为何转头不仅没给晏表姐一个公道,反倒像是将此事全然忘记了似的?
    她毕竟年纪还小,很多事看不分明——这一回,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看走了眼,原来爹爹真像府里人说的那样,和表姑青梅竹马,对她情根深种,只是顾忌着她才没有向秦家求娶……
    晏安宁神色很平静,她伸手摸了摸明钰的头,没有说话。
    虽然并不能摸清楚顾文堂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能确定的有一点,他情根深种的对象,必然不是秦瑶卿。否则,以他的为人,哪里会眼睁睁瞧着她去嫁旁人?上辈子,秦瑶卿的归宿并不在顾家。
    一切仿佛就这样被迫平静了下来,晏安宁无需再费心躲避,也不会再有偶然碰上顾文堂的机会。
    或是因公事繁忙,或是旁的什么因由,直到世子妃陆氏临盆生了个千金,顾家办起了满月酒,家宴之上,她才瞧见了许久不见的顾文堂。
    *
    彼时已经入了冬月。
    顾家难得办这样的夜宴,请的京城的赵家班直到夜里还在咿咿呀呀唱个不休。
    太夫人年岁大了,见到了小重孙女便早早回了寿禧堂,还嘱咐她要多玩一会儿,不必急着回去。
    晏安宁陪姨母说了会儿话,便带着婢女独自走在顾家的园子里赏月看鱼。
    因是家宴,并没有什么外男,她很安心地在园子里闲逛——顾昀现下正到了寒窗苦读的关键时刻,或是少年意气,被她婉拒后用长辈将她架起来后便也没有再跟在她后头求她回心转意,晏安宁厌恶他这样一副不把她的想法放在眼里的样子,也懒得去寻他讲什么理。
    总归现在满府的人都以为她明年将会嫁给他,若是成氏派来的人赶巧撞上这消息,倒也不算坏事。
    有人提着灯笼过来。
    晏安宁抬眸,便见身着玄色大氅,里头穿着藏青直裰的顾文堂被人簇拥着过来,与徐启话间眉目温润,唇有笑意,瞧上去心情不错。
    时隔多日,顾文堂一眼就认出了那站在池子旁看鱼的小丫头。
    倒是一贯的拿秦瑶卿的话当圣旨,方认出了他,便一副慌乱紧张的样子,想往旁边躲。
    偏他身形高大,几步便到了近前,那姑娘便慌不择路地想躲到假山里头去,谁知一使劲儿,脚下的湿青苔打滑,眼瞧着就要摔进池子里去。
    顾文堂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使了些劲道将人轻松带到他面前与他直视,他望着她,道:“晏姑娘,小心些。”
    晏安宁微微一怔。
    顾文堂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姑娘似乎委屈地扁扁嘴,旋即轻甩开他的手,提着裙子跑了。
    他眸光深邃地望着那小跑着离去的背影,轻笑了笑。
    罢了,不急,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然而世事并不如顾相爷料想的这般唾手可得,待得第二日他亲自上门去卿云小院,婢女一脸为难地道:“我家姑娘病了,恐是不方便见相爷。”
    第24章
    病了?
    一听就是扯瞎话。
    他方才遣人到跟前问的时候,那下人还说今晨还在和婢女们一块儿采花露呢。
    一见他,便是病了,倒还真是病得巧。
    只是这姑娘比他料想得还要娇,一连几日,每每他想见她,她总能扯出一大堆有的没的借口来阻拦他,顾文堂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在一个人那里吃了这么多闭门羹。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
    ……
    卿云小院。
    晏安宁正对着妆奁挑首饰。
    盼丹有些担忧地问:“姑娘,咱们这样,不会将相爷得罪死了吧?”
    不同于招儿的后知后觉,盼丹要敏锐很多,她已经隐约察觉到,姑娘没有再往五少爷身上花心思的念头了——可换的这一位,却是让她头皮发麻,半句戏言都不敢说,只能在心里暗叹姑娘胆子大。
    光凭能让相爷这么多次亲自上门来,可见姑娘在相爷心里已经不一般了。
    可男人都是好面子的,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恼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晏安宁笑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不急。”
    她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家宴那日,顾文堂为何好端端的要用那般生分的称呼来唤她——有的人既然已经想清楚了,那便该让他来“掌握主动权”。
    *
    “姑娘,走这边,七姑娘都要等急了。”
    梢头悬着一轮圆月,晏安宁披着绣绿梅的白狐斗篷,跟着顾明钰身边的乳母一路走。
    过了晚香居,乳母林氏的脚步仍旧没有停,晏安宁脸上就露出些迟疑来:“七姑娘夜里怎么不在院子里安歇,跑出来做什么?您也不劝着!”
    乳母知她是有些戒备警惕了,忙道:“您去了就知道了,七姑娘如今是只信您,不然也不会巴巴地遣我去请。”
    这话好似宽慰到了晏安宁,她不再做声,跟着乳母低头走。
    乳母推开了晚香居毗邻的一座院落的角门,恭敬地屈身:“您请。”
    晏安宁微敛着眉头进去。
    只有一间屋子燃着灯,她小心地走进去,便见顾文堂坐在窗前自斟自饮,不知喝了多久了。
    顾文堂回眸看她,见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想窜走,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他:“三叔,七姑娘呢?”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笑了笑:“这么晚了,她自然睡了。”
    姑娘脸色就变了变,抬脚就想逃跑。
    顾文堂叹着气拉住她的手腕:“跑什么?”
    明明和他高谈阔论海上行商的种种时还那般机灵,赛过许多男子,怎么摊上个秦瑶卿就变得这般愚笨。
    姑娘抿了抿唇,轻声道:“若是被秦家姑娘知晓我这么晚还和三叔见面,定然会误会的……”
    顾文堂耐着性子,将人拉到窗前坐下,笑看她:“她误会了,又如何呢?”
    “三叔和秦姑娘自小青梅竹马,情分非凡……”
    姑娘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他,眸瞳里渐渐氤氲起一层水雾。
    可见是受了大委屈了。
    顾文堂想到那日明钰同他转述的,秦瑶卿侮辱晏安宁的那些话,修长的手指忍不住伸出,捏了捏她莹白的脸颊,有几分无奈:“青梅竹马?我和秦瑶卿差了八九岁,哪里能算得上青梅竹马?”
    从前贯是会依赖他的,提货单子上有细目不清楚都敢跑来问他,如今倒是这般战战兢兢,一副将他视作洪水猛兽的样子。
    那女孩子仍在支吾:“可是府里人都说三叔你会娶秦姑娘,连太夫人也把秦姑娘放在身边,让你时时能瞧见,可见……”
    顾文堂饮了几杯酒,话便比平日多上许多。
    闻声,他嗤笑一声:“府里人还都说你和顾昀金玉良缘,你觉得可是如此?”
    晏安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文堂心里就一梗。
    该说的话压了太长时间,倒忘了,那是他的想法。在她心里,兴许和府里人是一样的想法吧。
    那姑娘转了话头,神色看起来更加委屈了:“三叔您还不承认,您明明知晓了,还不是护着秦姑娘……家宴上,还那般生疏地叫我晏姑娘……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弃之不顾,可见这情之一字,情难自禁是常态……”
    顾文堂拧了拧眉心。
    知晓了事情之后,他实然第一时间就想把秦瑶卿赶出去,甚至恨不得也那般不顾风度地羞辱她一通,全然记不起他与秦瑶卿的胞兄当年同袍的恩义。
    这念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是以他沉思了多日,对她避而不见了多日,才理清了自己的想法。
    倒并非是像她想的那般,是为了护着秦瑶卿。
    只是解释起来,太过复杂了。
    顾文堂看着那姑娘得不到答案失望下去的神情,看着那丰润晶莹的红唇,忽地对着壶口酌了口酒,起身快步到了她跟前,欺身将人托起来压在了菱花窗上。
    晏安宁骤然睁大了眼睛,只感觉到惊讶之下微启的朱唇被他长驱直入地撬开,那烈酒便顺着相抵的舌尖在她口中游走,辣得她顾不得去管他近乎疯狂的举动,推着他的肩膀让两人移开些距离,捂着嘴好一阵咳嗽。
    辣得她心肺都在烧似的。
    偏这人却像没事人,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她听见他有些苍凉却坦荡的声音:“安宁,这才是情难自禁。”
    四目相对,晏安宁被呛红的眼睛落在他眼里,便成了春情氤氲的媚态。
    顾文堂忍不住低下头,后掌猛得勾着她的脑后,又吻了上去。
    滚烫的舌尖将那柔软的美人堵得难以呼吸,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嘤嘤呜呜的声音,猫儿似的挠人心肝,他将朝思暮想了许多时日的美人压在墙壁的一角,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看她不得已被动承受,眸瞳里像被搅碎的池水般春情迷乱,被他欺负得眸中水雾涟涟,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
    顾文堂闭了闭眼,心想自己真是恶劣极了。
    用她对钰儿的信任将人诓来,又借着她对自己的依赖崇拜欺负她,全然不顾,她实际上是他亲侄子的未婚妻。
    这小丫头,此刻定然是吓坏了吧?
    他心中怜悯垂爱不已,可这样的思绪越出现,他吻得就越发用力,像个无路可走的囚徒在品尝最后的佳肴。
    谁能想到,他顾文堂,有朝一日竟然会比不得他那乳臭未干的侄儿?怀里的美人被他这般欺负时,不知是不是脑中还想着他那位好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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