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没了功名,想夺阿夭回来,便更没指望了!
    顾昀的理智瞬时回笼。若是春闱得中,甚至高中状元,到了琼林宴御前答对,他未必就没有一争之力!
    这般想着,他冷冷看了里面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在徐启诧异的眼神里匆匆离开了此地。
    徐启摇了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遇上这样的仇恨,居然还能隐而不发,这已经不是什么卧薪尝胆了,分明是胆魄全无。
    看来,这位五少爷看着聪明有才,实则难成大器。
    他转头,脸上讥诮的笑意在撞上他家相爷沉沉的目光时打了个寒颤,心虚地垂头走远了。
    屋内,顾文堂抱着人到了金翠屏风后头,隔绝了外头的视线,低下头替在他怀里轻轻喘着气的姑娘整理被他揉乱了的衣襟。
    徐启的心思他自然知晓,且他耳力过人,早在顾昀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察觉了动静。可这姑娘那会儿正失魂落魄着,他也无心搭理旁人,到后来情到浓时的诸多纠缠,倒是存着几分故意的心思了。
    只是他这位好侄儿倒真是软弱得过分,夺妻之恨,也能这样生生咽下去。
    顾文堂眸光中闪过一抹不屑。如此看来,他与安宁,果真不是良配。
    这样的人,野心勃勃,又毫无底线,安宁若嫁给了他,一来她这样的容色,他将来未必守得住,二来,他今日能忍他这般行径,来日,诸如魏永嫣这样的人若要伤她,恐怕他也会为了大利装没瞧见。
    此子不堪相配罢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稳重的徐管事偶尔会出现一些刺激的助攻行为
    第50章
    而方才那戏剧性的一幕,由始至终背对着门,被人揽在怀里,不断轻声诱哄的晏安宁并未察觉。
    那人修长如竹的指关节在她的脸上游移,温热的帕子一一仔细拭过,她似乎也感觉心情明朗了不少。
    理智回笼,第一个念头便是她怎么能在顾文堂跟前露出这样的一面来?
    并不是献媚邀宠的黏糊小手段,而是真正伤心得难以自抑的一面。
    那些伪装与难堪的心绪,她竟都在这个人面前纤毫毕露……她一时间心乱如麻,一面为自己的异常,一面为这个位极人臣的男子不问因由地这般妥帖照顾她。
    她垂眸瞧着那被她哭得一塌糊涂的一品官袍,更是慌乱,急匆匆便要站起身来:“……三叔,我方才失态了……这里可有能更换的衣物?我服侍您更衣吧?”
    顾文堂一言不发地拉住了她,默了少顷,有些无奈地笑笑。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夜色低垂,因着些缘故他二人仍旧在这四宜楼上独处,孤男寡女,她还要服侍他更衣……她这话出来,难道不知男子听了会怎么想么?
    一时叹这从来伶俐的姑娘,怎生这般不警醒,倒将这世间男子都想得光风霁月,坐怀不乱。
    一时又暗想,或许是她格外信赖于他,听了他一句要将周公之礼留在洞房花烛夜,便毫无戒心地再怎么同他亲近也不加戒心。
    后一个念头更让他心间一烫,回想方才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在阁楼下仰着头看他,脸上强忍的酸涩立即就化为了委屈的模样,心里的疼惜与怜爱刹那间毫无底线地四处弥漫。
    因着时机的缘故,他到底还没能全然解决掉顾昀给她带来的那些麻烦,这娇姐儿,怎生就这般依赖信服他了呢?
    她竟不知,男人温情蜜意时的山盟海誓,是最不成效力的诺言么?
    “别折腾了。”晏安宁便听他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拉回了身侧坐下,问:“……你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心间装着事,从怡然居回卿云小院后又看着下人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确实没来得及用饭。耽搁到这时,的确是有些饿了。
    顾文堂便起身去外头吩咐了下人几句,不多时,他便捧着一碗小米山芋粥转还。
    “夜深了,吃得多怕积食,用上一些便罢了。”
    闻言,晏安宁点了点头,看他似乎还有想亲自喂她的举动,哪里再敢劳烦他,忙自个儿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拿汤匙子往口中送。
    趁她低头喝粥的功夫,他又去了外间,等再露面,身上便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
    晏安宁鲜少见他穿得这样鲜亮,倒是也不显轻浮,因他身上难掩的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反而显出几分别样的端重与仪表堂堂来。
    比之少年顾昀一袭白袍神采飞扬时的模样,他举手投足更加沉稳,深邃的视线扫过人的面,犹如谪仙降临凡尘,稍施加注意便能让人浑身炙热,面红心跳。
    想到她方才与这样的人唇齿纠缠,视线朦胧间瞧见他粗喘吻她失控的模样,便忽地萌生出一种亵渎神明的罪恶感。但更多的,竟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得意。
    “三叔,你用过饭了吗?”
    见他一直看着她,她顿住手,小声地问了一句。
    不知缘何,她明明是头一回这样与他相对着用饭,可他瞧她的那种眼神,却莫名让她觉得这样的情形好像发生过无数次一样……怎么可能呢?前世那一场荒唐过后,她大受刺激,对他避而不见,没过多久,便殒于魏永嫣之手。他们哪里又有机会如今日这般相对而坐,有这样平和淡然的气氛呢?
    “用过了。”
    顾文堂微微一笑,只是很爱看她小猫进食般的可爱模样。不过如此一来,瞧着她一顿饭吃不了多少,倒怪不得生得这般纤弱苗条,委实是单薄了些。
    也是,见他时他还穿着一身官袍,想来是在四宜楼会外客,并且那外客刚走不久,两人定是用了晚饭的。
    一场应酬,酒足饭饱,寻常男子哪还能想起旁人有没有用过饭?可他却这样体贴入微,看出她的窘迫无助,也将她的点点滴滴都记挂在心上。
    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呢?
    这本该是她所求的,但此刻晏安宁却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甚至,被那温柔包容的目光定定看着,一些极为不妥的话也问出了口:“……从前,三叔对姜夫人也这般好么?”
    话一出口,她便顿觉失言,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的神色。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她刻意攀附,若是顾文堂尚未婚配过,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室的,所以她其实没资格去计较这个原配正妻的存在。姜夫人的存在,反倒是她的契机。
    没有姜夫人,便没有顾明钰,她也不可能借着这样近水楼台的机会一步步攻陷他的心,在这个满心都该是朝政大事的权臣心里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府里人都说,三老爷与早逝的姜夫人十分恩爱,当日太夫人因为姜夫人身世的缘故对她极为不喜,怎么也不肯点头,可三老爷却仍旧执意娶了她进门,成婚数月间,并未纳过通房妾室。
    只是姜夫人福薄,大着肚子舟车劳顿回了京都弱了身子,生明钰的时候难产,便就这样去了。
    这些陈年旧事晏安宁早就派人仔细打听过,她猜测姜夫人在他心里定然是个特别的存在,否则看上去这般在意祖宗规矩的顾相爷不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所以二人独处时,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姜夫人,就是怕触及了这看上去对她极为包容的男子的逆鳞。
    但兴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气氛太过缱绻温柔,倒让她从前记在心间的那些不敢行差踏错的准则忘得一干二净,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问出了似乎要和原配夫人一较高低的拈酸泼醋的话儿。
    内室里静谧了几瞬,她瞥见他神色微顿,默然了片刻,开口道:“她不似你这般让人操心。”
    晏安宁握着汤匙的手微微停顿,旋即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搅了搅米粥,心底却莫名闪过了一丝失望。
    她心里想着,顾文堂遇上姜夫人的时候,大抵也是如顾昀这般年岁,正是一腔热血,敢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年纪,两人之间大抵是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一路回京的情分,成婚后,多半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倒是头一回开始从心底不满自己年岁小的事实,顾文堂看着她,只怕同看着姜夫人的感觉大为不同吧,只觉得她年纪小需要多加照料,那些男女之间汹涌的情愫,定然不会如与年少时一心爱慕不顾世俗反对也要娶进门的姑娘那般热烈缠绵……
    莫名地,她竟对那位从未谋面的姜夫人生出些艳羡之意。
    但晏安宁很快就整理好了心绪,一碗粥喝得见底。
    她想嫁给顾文堂,又不是真心爱慕于他,计较这些长短做什么呢?姜夫人与他再琴瑟和鸣,到底也是逝去之人了,只要如今这世上,他目之所及中的所有女子里,他最疼爱怜惜她,愿意给她应有的名分和体面,旁的无关痛痒的东西,她便不该去在乎。
    活人无法彻底赢过死人,但死人也做不到活人的缠绵悱恻,暖玉在怀。
    况且,与姜夫人相较,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一番心思浮动,皆隐在平静的皮囊下,是以她并未瞧见,自打她问了那句话,便眸光深邃地望着她的男子面上的神情。
    顾文堂着实没有料到竟有一日能从她口中听到姜夫人这三个字,很是让他意外。
    他还当她不在乎那些,只是平日里偶尔想起,不免又疑窦:柳叶般娇嫩的女孩儿,正是貌美的年纪,倘若是真心爱慕于他,又怎会对这瞧上去便大有文章的过往视而不见?
    他拿不准她自动将自己放在了卑位,还是压根没有争风吃醋的想法,如今听到这一句莫名其妙的问,倒让他忍不住心生欢喜。
    不过过往事到底诸多波折,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讲清楚的,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却见那姑娘似乎已经浑不在乎地揭过了这话题,笑得明媚:“……多谢三叔,这粥很好喝。”
    顾文堂眉梢微挑,见她一副春光明媚的神情,到底又将那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她既然没了兴致听,那冗长的旧事提起来,不免也索然无味。
    他不再言语,目光落在她方才怀中紧紧抱着的锦匣上,弯下腰将其够过来打开,里头赫然是一串碧玺石做的佛珠手串。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海外才有的奇珍,听人说,是有纳福辟邪的奇效的。
    打她和顾昀说话那会儿就抱着,当时他还以为是顾昀赠的物件,现下看来,却是她拿着这东西要送给什么人。
    抬眸看她,便见那姑娘面上闪过一丝狼狈。
    顾文堂凝眉想了想,忆起今日听徐启来禀晏家的两个妈妈奔赴千里想要接她回江陵去,似有所悟。
    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再抬眼,却见那人慢条斯理地将那佛珠戴在了右手上,昂贵的异域物件戴在他的手腕上倒是被人压下去了风头:“……这东西倒是独特,便用它来偿还这碗粥吧。”
    她唇角颤了颤,心里想,从来不见他戴什么佛珠的,可见并不信佛。他又一向端重高严,这东西贵重是贵重,戴上却不免显得轻狎,如今他央了她的东西过去,也不知他那些同僚下属,回头瞧见了会不会笑他。
    嘴里却轻哼道:“……三叔这粥是金子做的不成?”
    嘟嘟囔囔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顾文堂唇边噙起一抹笑意,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烛影下流光溢彩的碧玺石,动作太过轻柔,落在晏安宁眼里,莫名叫她想起方才他仔仔细细地轻拭她面颊时,指腹的薄茧带来的酥麻感觉。
    “那便当作定情之物,也无不可。”
    那低哑的笑像羽毛在她心间拂过,细麻的痒,抓也抓不住,阻也阻不了,勾得她暗暗红了耳垂。
    “……什么定情之物的,三叔休要胡说,坏了礼数……”况且,哪有从别人手中夺去的定情物?
    不过她这里有什么东西能入他的眼,她心里倒是高兴的。
    至于她父亲……听了那嘴上没把门的婆子的一番话,她早就冷了心肠,再不愿再去续什么父女天伦的缘分了。
    顾文堂眼眸里笑意渐浓,望了一眼天色,温和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再留下去,他恐是舍不得这脸颊嫣粉,犹如春日里枝头绽开的桃花一般的姑娘了。
    送了她离去,顾文堂指骨屈在桌案上敲了敲,敛眉想了想,喊了徐启进来吩咐道:“晏家的人那边盯着些,若是再有什么不妥当,寻个时机打杀了便是。”
    说这话时,他近乎面无表情,淡漠得远离人烟。
    他自是知晓安宁今夜心绪的凄苦之处症结不在什么下人身上,可他也瞧不得在顾家的屋檐下还有人敢这样惹她伤情。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下人,处置了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小五那边,也要注意一些。”他眸光微凉地扫了徐启一眼,后者轻咳一声,面色严肃地点头。
    此子城府倒是深,却是不知在憋什么招呢。但他可不会畏惧一个黄口小儿,只是怕她被不省事的牵连,纵然只是稍有不妥,也足以让他心疼不已。
    算算时日,大抵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便能够如愿以偿了。
    打老鼠怕碎了瓷瓶的小心谨慎,他已然是许多年不曾体味过了。
    这一回,为她,却竟是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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