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大事了?
    高简摸不着头脑, 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把手里顺便给他带的早点, 也轻拿轻放地搁到了他的案桌上。
    凭良心讲, 高简觉得自家大人在某方面来说还是挺不错的, 至少能力出众,赏罚分明,他私心里还是希望他家大人能多活两年的,以免过劳死。
    “大人,”高简轻手轻脚地在案桌旁坐了下来,“属下有个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珩反应不大,也没搭理他,照旧批注着案宗。
    高简明白,自家大人最不喜欢别人同他绕弯子了,你越绕,他就越没兴趣听,索性也就直说了:
    “那个……沈大夫她开医馆了。”他放低了声音,试探着笑道。
    闻言,魏珩神色一顿,似是陷入了什么沉思,片刻后,又恢复了如常,没什么波澜地转头看他,“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高简一下子被问住了,有些局促地捋了捋思绪,“哦就是,我看您好像还挺关心人家的,我在路上正巧看到了,就顺口一说。”
    “我还以为您会比较想知道呢。”高简干笑两声,打量了两下魏珩低沉的面色,忽然有种说错话的不祥预感。
    难不成,自家大人心情阴郁,是和沈大夫有关?或者是和踹了他门的那个秦家少爷有关?
    或者说,他见时机恰当,早已直接把话说清了,挑明不喜欢人家,然后就断了纠缠,一拍两散了?
    嘶,高简思来想去也搞不清楚,看气氛有些不妙,感觉还是先撤为好,“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先去干活去了啊?”
    “站住。”
    高简才刚转过身,步子都还没迈出去,身后之人便沉声叫住了他,语气还里不乏有些威严。
    他不明所以地慢慢转过了身,“啊?”
    魏珩合上了书卷,轻吸了口气,沉眉看着他,“地方在哪?”
    “这……”高简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又不禁干笑了起来,“您方才,不是还不想知道的么?”
    魏珩的面色又暗了两分,似乎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好笑的事。
    高简轻咳了一声,忙识相地敛了调侃的笑意,“那个,地方在观亭巷的南角,地段还不错,还没开张呢正在打理,是我娘先听人说的,老人家常看病,消息速度可比我快多了。”
    观亭?魏珩微沉下眼睫,思索了起来。
    这观亭巷离秦府还有些距离,也没那么热闹,安一个医馆似乎没什么不合适。
    只是,明晃晃地在燕京开一家医馆,凭她那样的医术,当真不会引来麻烦么……
    魏珩抬眼看向高简,忽的问,“这医馆附近都有什么商铺,住着什么人?”
    “啊?”高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笑道,“这个,我就是顺路去看一眼,哪会把周围的虚实都打探一遍啊,应该都是些小商小贩吧?”
    魏珩略一抬眉,倒也没再问什么,继续翻开了案卷,“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盯着点江湖郎中那边的动静,官银一案要尽管收网了。”
    “哦。”高简也老实了一回,赶紧忙正事去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魏珩放下书卷,看向窗外的日头,眉宇微沉,不禁若有所思了起来。
    自那日将话挑破后,他便下意识回避了一切与沈青棠有关的东西。
    小院的屋子里有她生活过的痕迹,以及她残留下的花草香气。
    他换了把新锁,着人严加照看,却是没再回去,似是担心一看到,又会牵起许多本已藏得干净的思绪。
    她动气摔碎的那支玉簪,那晚他分明都狠心别开视线,转身就走了,可还没走多远,那在沧州夜市上的点滴碎片,就像挥之不去一般,又缠住了他的脚步。
    兴许人在拿不定主意时,本能里最倾向做的那项决定,便会成为来不及思索的冲动。
    他终究还是攥紧手心,旋即又松了全身的力气,认栽一般,径自走回原地,将碎成一块块的玉石仔细拣起,收进了锦袋里。
    兴许,他也隐约意识到了,有些情愫,就像这碎裂的玉石一样,不是他想要割舍,便能割舍得干净的……
    **
    新医馆开张在即,总免不了要购进些药材,添置些器具物什。
    秦颂不愧是燕京首屈一指的富商,所认识的人脉之广,连沈青棠都不禁为之咋舌。
    明明前晚才敲定下的药材和柜桌,今日他便着人一一搬了来。
    这大暑天的,日头又正高,眼看着一个个汗如雨下、肩扛重物的仆从在医馆内进进出出,沈青棠待着没事,便在门口泡了一桶消暑的凉茶,供大伙歇脚解渴。
    天气明媚,事情顺遂,她心情正好,便走到房檐下的木桌旁,悠哉地做起了针线活。
    正缝了两针线,忽然,门口热闹了起来,她闻声抬头,便见两三个寻常打扮的妇人及男子站在她的凉茶摊边,满面新奇地问着正喝茶的仆从,茶的味道如何,当真解暑么,他们也能讨一杯浅尝下么?
    沈青棠大致听明白了来意,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茶水,便远远应声笑道,“可以喝的,不用客气,茶水管够。”
    一听坐镇的人发话了,几人忙乐得连道谢谢,接过茶尝起了鲜,凑热闹似的看了看这医馆的布置,眼里满是感叹和歆喜。
    “姑娘,你是这里边儿的大夫么?”一个头盘布巾的妇人带着笑问,见沈青棠大方地点了点头,又喜得直喊哎呦,“天可知道,我盼这条街上有医馆多久了,以前都要跑一条街到邻边去瞧病,这下可好,走对门就到了。”
    “是啊是啊!”一旁有人应声和道。
    布巾妇人笑着指向对面不远处,“喏,对面那家食肆就是我家开的,咱们没事多多走动,多多往来啊。”
    见来人这么热情,往后又都是生意上的邻居,沈青棠也不多做推辞,直笑着应道,“行,还要劳娘子多多帮衬呢。”
    “嗐,”妇人爽快地摆了摆手,视线忽然被她手里的手工活吸引了去,不由惊叹道,“哟,这做的是锦袋么,手怎生这么巧的呀?”
    几人有说有笑,交谈不断。
    而外出办事,顺道走来这条街上看看的高简,一见沈青棠的医馆前聚了些热闹,心下好奇,也不由走过去瞧了瞧。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那门前的几个汉子,不是前两天和他一起办公的门中同僚么,怎的打扮成了小商贩的模样?
    再顺着一看,嗬,居然还都带着家里的娘子出来了。
    高简越看越觉匪夷所思,稍作打量了一番,立即走上前,见门口还有茶水摊,反正暑热难耐,也顺势接了一杯,上去凑起了热闹:
    “哎呦,这是谁呀?”
    高简别有意味地同门口几个汉子笑着对视了过去,最后,落脚在了沈青棠的身上,“我说怎的瞧着这么亲切呢,原来是沈大夫你呀。好多天没见着了,我娘还总跟我念叨着你呢,听说你要开医馆,老早就跟我说以后要来这买药了。”
    高简说得乐呵起劲,可沈青棠却勉强地牵了牵嘴角,看见了他,心情还颇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魏珩是都指挥使的事情,他之前也定是有瞒她的份的。
    可是,他平素都是热情笑呵着的,还有他的母亲陆大娘,看起来都是真性情,不像是什么坏心眼的人。
    总归算是旁人的下属,兴许上头威命一下,他也违逆不了吧。
    沈青棠思量了罢,也一如平常地笑道,“好久不见,以后方便的话,欢迎来找我看诊啊。”
    高简愣了愣,也回过神,笑道,“哦,这还用说,那不是肯定的么?”
    吓死个人,刚刚见沈青棠表情有些微妙,他还升起了一阵不安,以为她是真和自家大人一拍两散了,然后顺带着连他也不待见了。
    话音才落,一旁的妇人又紧跟着和沈青棠聊起了家常,高简插不上嘴,终于想起了旁边还有几个行装怪异的同僚。
    他转过身,朝下挤挤眼睛,又朝上使使神色:
    ‘你们怎么会在这,还有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同僚微有些不解地挑起眉,视线向外意指了一眼:
    ‘这你咋都看不出来,那显然是大人特别吩咐的啊,你消息跟不上了?’
    另一个同僚索性朝对面的商铺指了一眼,然后又悄悄朝沈青棠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坦白说吧,咱们现在就是在对面安顿下来了,要小心看护着这位沈大夫呢。”
    高简也微有些讶异地把视线投向了沈青棠,想到自家大人昨日才问他医馆附近的情形怎么样,今日就麻利地安插了人手。
    这效率,啧啧,高简暗自感叹着,自愧不如。
    “诶,你这绣的纹样,看着像鱼啊?”布巾妇人指着沈青棠正缝制的锦袋,忽然开口道。
    “鱼?”高简一听,顿时反应敏感地凑上了前,起哄道,“什么鱼啊,让我也开开眼界。”
    一见那恣意摆尾的红鱼,高简忽然像意会出了些什么,不由认真叹道,“这鱼,栩栩如生啊。”
    被这么多人围着夸,沈青棠也稍有些不好意思,“还没绣完呢,是要送人的。”
    “哦!”高简起哄的声音更大了,豁然开朗得好像天灵盖都通透了,“送人好啊,送人好。这个,你绣得这般灵巧,对方一定会喜欢的。”
    沈青棠但笑不语,可高简却是心痒激动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那个,衙门里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啊,下回见。”
    绣了鱼纹的锦袋,要送人的锦袋,哎呀……
    高简觉得此事非同一般,搓了搓手掌,心底愉悦得一路念念不休,踏进提案署的大门就是一声报喜,“大人,告诉你个好消息。”
    “啪!”
    魏珩不悦地将文卷摔在了案桌上,冷然看他,“下回再踏进一步,扣你半月俸禄。”
    “啊?哎别别别!”一听扣俸禄,高简就肉痛失色,忙走到桌边笑道,“我这回是真有好事要告诉您。”
    魏珩没作回应,高简只当他是默认了,暗搓搓地寻思起了该从何处起头,“……那个,大人,我先冒昧问个事儿啊。”
    他试探着笑道,“您和沈大夫挑明了么?”
    见魏珩眉眼里微透着不解,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高简挠挠头,索性又直说了,“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想给沈大夫寻个好归宿,对人家没意思,只是暂时安顿她,等有了好去处,就不会继续留着她了,这档子事。”
    魏珩眸光微顿,抬眼盯向了他,没什么面色,像是被说中了,但又不解他是从何听到风声的模样。
    “真、真说了啊?”高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测竟然成了真。
    魏珩没什么意趣地有拣起了案卷,“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消息?”
    “啊不不不,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疑问。”高简求生欲极强,笑道,“我今日不是外出回来么,顺道去观亭巷看了看,然后和沈大夫说了几句话,我看她神态有些不太,就猜你们是不是一拍两散了。”
    “不过关键在哪你知道么?”高简习惯性地拔高嗓音,想卖关子,但无奈魏珩每次都不屑同他来这一套,他抿了抿嘴唇,索性还是直说了。
    “她在绣鱼纹锦囊,就是那种身形飘逸,似要马上腾飞的鱼,”高简说得激动,已然忍不住加上手比划了起来,“她还跟我说是要送人的。”
    魏珩目光一顿,总感觉高简在刻意暗示,不由微皱起眉尖,“所以呢?”
    “所以这不就是在睹物思人,余情未了么,还用问么?”
    高简微有些讶异,似是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什么就是不能理会人家姑娘的心意,“你看看你这身飞鱼服,啊,你再想想,她之前苦苦来京寻你,还在院子里痴情等你,又是送茶又是点心的,那明显就是对你情根深种啊。”
    “你非得要给人寻个好归宿,还有在沧州也是,你给人都一应打点妥当了,虽然好是好吧,但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兴许想要的不是这个呢?”高简双手搭在桌案上,小心说了几句实在话。
    魏珩微微顿了顿,似是被他说得有些触动,也不由轻皱着眉,别开视线,思索了起来。
    他确实是自顾自为她筹谋了不少,但似乎每次效果都不算佳,是他一意孤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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