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哥哥,你父母的仇,还有我的灭国之仇,我们当真不管了么。”雪苋有些踟蹰。
    商弦月眺望蛰于暗处的起伏山影,“果子熟了,自会落地,更何况是被无数蛀虫盯上的果子,用不了多久,便会坠下高枝,腐烂入泥。我们并非弃仇不顾,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待结局,弦月哥哥自有打算,苋儿不必为此顾虑介怀。”
    思筠挨近夜荧香椿树,他对银发赤袍人道:“那株水仙乃在下一个小友,还望君上高抬贵手。”
    商弦月回过身,千丝银发被风带起,他眸光深邃道:“只怪那后辈太过狂妄,我才用那小姑娘做挟,我并非不分是非善恶之辈,母蛊在我手中,不会给那小姑娘造成何种伤害,只做个威胁狂佞后辈的筹码,你且放心。”
    思筠暗忖,这商弦月乃心思极深之人。
    他往魔阴王朝留了巫蛊禁书,实属为自己铺垫了后路。
    尘封三千年,醒来便逼出戾魔之气,抽了邪骨,看似弃了所有,但更像以退为进。
    上古魔气给了仙门中人,且用双子蛊,牵制了大魔头赫连断,这心思,极不简单。
    但若深究,又让人猜不透。
    思筠将盛着四翼螟蛾王的水玉瓶子,递予雪苋,“你体质血脉特殊,修不得仙魔之道,仙丹灵草亦对你无用,但这蛾子乃稀罕物,可葆你青春如一。”
    雪苋接过漫着金光的水玉瓶,道一句谢。
    她将一朵银色桐花递去,“你送我的三瓣桐花还剩一瓣,应是极珍贵的物件,我日后怕是用不着,还给你。思筠,你保重。”
    鸾鸟一鸣,羽扇飞天,一双人乘翠鸟而去,穿星踏月,不消一会,消弥于十万大山尽头。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思筠清浅一笑,手中的桐花,徒留一抹美人香。
    第64章 桃花煞【01】
    仿似坠身熊熊烈火中,温禾只觉自己快要烧化一般。
    她已撑不住人形,化作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
    无数火舌舔舐花枝花盏,恍恍火光中,水仙层层绽放,仿若浴火涅槃的凤凰,于火中花开一朵花来。
    温禾被火烧得几乎失去知觉,心底唯余一丝感慨。
    老娘开花了,老娘这株铁水仙终于开花了,看谁还笑话她。
    然后,她于熯天炽地的烈火中失去知觉。
    睁开眼,躺在归息殿玄冰床上。
    温禾支起身,骨头酸痛。她怎会做这种奇诡的梦。
    捧头揉揉额穴,空白的大脑内涌来无数画面。
    前一刻的记忆,停留在上邪古墓。
    为了送雪月夫妇离开古墓,她挨去魔头身边,直冲人傻乐。
    精湛的表演来不及发挥,撒娇的话还未说出口,倏觉千刀万剐八爪挠心般的疼痛,然后她硬生生疼晕过去。
    意识模糊间,她听得商弦月的话。
    “魔阴王朝禁书阁多稀有典籍,皆是我一手搜集而来,恩泽王朝后人。你这后辈可是打书里学来的巫蛊之术。你可知,你给这姑娘下的蛊为何唤双子蛊,因有两只母蛊,其中一只,刚好在我手里。”
    温禾跳下床,忙不迭往殿外跑。
    杀千刀的赫连断给她下了蛊,又给她下了蛊。
    先前是春情蛊,又来一个双子蛊,魔头只凭几册古书,自学成才,得来的才华全施展在她身上。
    黑檀只离开一会,端着汤药方折回归息殿,就见温禾赤足自殿内急速跑来。
    她趋步迎上前,便听对方一副火拼架势问道:“赫连千刀呢,哪去了。”
    黑檀摇首间,又见对方气哼哼跑出殿院。
    手中汤药忙递予身侧侍奉,黑檀跑进殿去拿鞋子。
    端了鞋,追出门,对方已跑得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
    黑檀举着鞋追过去,“温姑娘,鞋子,穿上鞋子。”
    魔阴王朝官道两侧走着来往的巡卫,以及匆匆行走的文武魔臣。
    温禾拽住了几个巡卫,询问赫连断身在何处。
    巡卫摇首,她又拦住几个文臣武将,询问可知大魔头在哪。
    将臣无不摇首。
    那些巡卫将臣,瞧她的眼神极为恐怖,没见敢这般直呼君上名讳,甚至直接喊大魔头的。
    温禾气得原地叉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见着人。
    待见到魔头,是直接朝他脸上挠一把好,还是直接踹他老二好。
    正纠结之际,一道雄浑号角,自魔阴界门处传来。
    花铃见主子气呼呼的模样,简直替主子肺疼,它提点道:“小主,我晓得你为蛊虫的事而生气,但你见到赫连断又怎样,你又打不过他。你还是消消气,莫要作死啊。”
    “我不作死我就不会死了么。难道你还未发现,我作不作死都一样,但若我作,情绪发泄出来,至少心里会舒坦些,同时还能给魔头添些堵,何作而不为。”
    温禾一身正气说完,飞身落至界门一侧,围观妖魔群中。
    上月,魔阴百万雄师挥兵青丘,青丘向天宫借兵,只借得几万兵卒三千天马。青丘不敌魔阴雄师,狐王万止呈降书,赠金丹仙草美女战器无数,魔阴将士班师回朝,大胜而归。
    温禾听身侧一位黑炭似的青年,同绿皮蛙公子叨叨着:“我魔阴一出,谁与争锋。都说青丘易守难攻,我朝兵马不直接打到人家门口。天族自诩六界之首,以拯救苍生安天下秩序为己任,当年是如何诛杀我妖族子民,现如今我们有了赫连君上为靠山,天族竟亦畏首畏尾起来,青丘一向同天族交好,此次逢此大难,天帝天后竟只借两万兵卒三千天马,这打发叫花子的手笔竟也使得出来。还不是畏惧我魔阴大军,畏惧我朝君王。”
    绿皮蛙瞪秃了眼珠,愤慨道:“就是,这仗打得甚至威风,当年商氏君上,领百万妖魔攻入三十三重天,我亦是其中一员,只可惜那一役,我腿上落了残,之后不方便出征,否则此次伐兵青丘,我第一个杀上战场。”
    “这次我错过青丘之战,待赫连君上攻入天宫时,我定出一把力。君上万岁,不,君上寿与天齐,啊,君上,赫连君上来了。”
    温禾顺着黑炭公子崇拜的目光循去,果然瞧见赫连断被一众魔臣拥簇,走上拔地七尺的点将台。
    衮服、御披、帝冠,身姿颀长,静静往台心一站,便是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温禾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自动将那一头垂肩卷发,换做一头飘逸银丝。
    对方的眉眼似也柔和起来。
    她心里对他的欢喜崇拜依赖,排山倒海涌来。
    温禾凿凿脑门,寰若梦境中毒不浅。
    她有点自雪苋的情绪中拔不出来。
    号角三声罢,妖魔大军载着满车宝物,打界门徐徐驶来。
    除了未开箱的宝物,天马战车上,还搁有几只囚着数位美姬的金笼。
    青丘之国,出美人,擅妖媚狐术。
    囚笼内的美姬或是战俘,或是狐王送上的和平心意。
    显然妖魔将士,不大在意狐王的心意,囚笼内的貌美狐女,多衣衫不整,青丝凌乱,间或脖颈落着密密吻痕,撕裂裙裾下的玉腿上,到处是掐青与咬痕。
    狐女们已成妖魔大军的享乐玩具,这一路是如何熬过的,非常人想象。
    温禾不由得愤恨握拳:“妖魔果然是妖魔。”
    绿皮蛙听了,尤带不满得地打量身侧这位赤足的小姑娘,“说的你是冰清玉洁的仙子一样。人界打仗不也一样,战俘哪有舒服的待遇,战败之国的女子,哪怕是公主之尊,不是被抢了去便是遭杀,能活着就不错了。人界如此,遑论恣意放纵的妖魔,难道还不许打了胜仗的将士们享乐了。”
    话虽如此,温禾再亲眼得见战败之国女子的遭遇时,还是忍不住愤恨难受。
    生而为女,这般不公,战胜战败皆沦落为男人享乐的工具。
    再一想,仙族出战,定不会如此。
    仙族将士纪律严明,打仗归打仗,不会出现侮辱战俘或强抢美女享乐一事。
    所谓仙魔差别,就在于此。
    黑炭青年倒有些怜香惜玉之心,对绿皮蛙道:“收起你的大眼珠子,瞪起人来甚是吓人,小姑娘生得好看,你待人说话温柔些。”
    “你莫非看上人家了。闻气味貌似是个花妖,难不成是廖橐驼花圃里培育化形的小妖。”
    “我要去向橐驼花匠送些礼,讨她当夫人。”黑炭憨憨一笑,一口牙显得锃白。
    “我亦缺个美妾,莫怪我同你争一争。”
    温禾瞪了喋喋不休,一黑一绿的两个妖魔几眼。
    她只是单纯的出来看个热闹,还被人瞧上了。
    帅哥就罢了,一个长得像西山挖过煤,一个活像东山见过鬼。
    衰!
    两侧妖魔欢喝声中,温禾挤出人群,打算回去穿鞋,方挤至前排,瞧见个眼熟的,蜂小将站在将领群中,踢着方步前行。
    小将军面颊挂彩,胳膊也拿药纱吊着,一张脸依旧覆着生人勿进的霜气。
    让人瞩目的是,他身侧随着个穿着极其暴露的姑娘,尖尖的下颌,勾魂摄魄的眉眼,饱满艳红的双唇,傲人的胸露了一半出来,裙裾半透明,隐约可见纤细修长的美腿。
    半裸的玉臂,更是白腻无暇,当真秋水为神玉为骨。
    美人坠马髻上,插着一柄桃花簪,行走间,簪首桃花纷纷绽放飘落,再抽枝绽放飘落,轻纱裙裾随玉腿迈步间,轻飘飘落下一重又一重花瓣来。
    俨然,美人身后已铺了一地粉润桃花。
    黑炭公子与绿皮蛙随着温禾一道挤了过来,绿皮蛙盯着桃花姑娘一走三颤的胸脯,鼻下淌出两行血来,“蜂将军艳福不浅,哪里领回这般勾人魂的美人。”
    “我不喜欢那种类型。”黑炭瞥一眼侧颜清秀可爱的温禾,“我还是偏好这种温甜乖巧型的。”
    绿皮蛙:“我懂你,你一向喜欢不穿鞋子的。”
    温禾自动忽略耳畔的呱噪之音,蜂将军随队伍前行,路过她时,竟朝她瞥了一眼。
    温禾抬手打招呼,“将军受伤了还这么帅。”
    蜂将军微怔,颇不自在瞥过脸去,继续随队伍前行。
    随在他身侧,洒了一路桃花的美人,冲温禾魅惑一笑,臂上披帛一甩,又朝温禾吹了口气,三千桃花瓣自温禾头顶飘飘然落下。
    美人又送她个飞吻,再冲她勾魂一笑,这才随上蜂将军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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