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行宫避暑,是林惊枝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她怕裴砚会找回来,也怕再次面对他,还不如让白玉京出面,帮她解决这个麻烦。
    行宫玩一个月,也足够他离开了,这样还能避免他和初一见面。
    当天下午,玉姝公主带着公主府的侍从和宫婢,十分低调去了皇家行宫暂住,美其名曰避暑。
    等呆足一个月后,在夏天末尾快要入秋时,林惊枝才带着有些晒黑,但瞧着又长高了一点点的初一回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门前,内侍见林惊枝回来,笑着上前行礼:“公主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奴才得了陛下的吩咐,等着公主殿下入宫呢。”
    林惊枝眼中透着不解:“陛下寻本宫?”
    内侍低着头小声道:“陛下一个多月前就寻殿下了,不巧殿下去了行宫避暑。”
    “所以日日派奴才在公主府门前候着,是因为不想打扰了殿下避暑的雅兴。”
    “一个多月前?”林惊枝更加不解。
    内侍笑道:“可不是么。”
    “一个多月前殿下不是往宫中送了一名刺客,陛下想着那刺客好说也是公主府伺候过殿下的面首,怕贸然把人杀了,殿下会心疼。”
    “就让奴才日日来公主府门前等殿下回宫,问一问殿下的意思。”
    林惊枝眉头越皱越深:“陛下没把人放走?”
    内侍摇头。
    长久的沉默,林惊枝的心,像是平静湖面被人强行掷下一枚石子,波澜起伏。
    她把怀里抱着的初一递给丫鬟青梅:“我进宫一趟,你照顾好世子。”
    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跟着内侍进了宫。
    “枝姐儿来了?”白玉京在批改奏折,他笑着搁下手里的朱笔笑眯眯道。
    “舅舅。”
    林惊枝朝白玉京行礼,语调却是有些生气了:“我把人送还给舅舅,就是不想再管,舅舅怎么不放他离去。”
    白玉京装作满脸不解,唇角翘了翘:“枝姐儿说什么?”
    “泥把人送回宫,说的可是刺客。”
    “既然是刺客,那自然要好好算账,我把人关到水牢了,枝姐儿可要去瞧一瞧?”
    林惊枝垂着眼睛,沉默许久,她没敢看白玉京的眼神。
    不过一眼,白玉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带你过去。”
    “你也说是刺客,那就不必心疼。”
    “朕记得枝枝可是恨极了,这位偷心的刺客。”
    林惊枝抿着唇跟在白玉京身后,捏着绣帕的掌心很是紧张。
    秘密关押的水牢,位于月氏皇宫一处隐蔽的地宫内。
    夏末,天气不算冷。
    可林惊枝跟着白玉京踏入地底水牢刹那,她就因为那扑面而来阴寒潮湿的空气,胳膊上的肌肤寒毛直竖,身体不自觉抖了抖。
    “怎么这么冷?”林惊枝问。
    白玉京意味不明笑了一下,从内侍手里接过披风亲自披在她肩头:“这处水牢,连着宫中夏日存冰的地窖,终年寒气不散,水牢自然奇冷无比。”
    “现在是夏日还算好的,等到入秋后地牢内部会结冰。”
    “那才是能活生生地把人给冻死。”
    林惊枝喉咙发痒,眼底掠过一道难以察觉的慌乱,她被水牢里吹上来的阴风一吹,双眼酸涩差点落下泪来。
    她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颤颤目光落在水牢内部,那个手脚被铁链拴着,瘦削身体大半都泡在浑水中的男人。
    他脸上的伪装已经被人卸下,被水泡得惨白的胸膛上,有一道特别明显的泛红伤疤。
    清隽的侧脸依旧好看,薄唇紧紧抿着,唇上还沾着用牙齿硬生生咬出来的血痕。
    男人眉宇笼着淡漠,目光从白玉京身上缓缓划过,最后温柔看向林惊枝。
    他应该是想朝她笑一笑,奈何伤得重,那笑容透着几分苍凉:“枝枝。”
    白玉京笑了声:“看来枝枝是不喜欢的,朕让人把他处死算了,等过几年你再给初一找个更好的爹爹。”
    林惊枝修剪平整的指尖抠入掌心,她目光垂下,落在男人的手腕上,秀致冷白的腕骨已被铁链磨破,渗出的鲜血泡在水里,泛着淡淡的粉色,伤口泛白深可见骨。
    “虽是此刻,但一张脸生得不错。”
    “舅舅还是让我把人带回公主府处置,好不好?”林惊枝纤长睫毛抖了一下,她声音不大,干涩异常。
    男人骤然抬眸,他不可置信看着林惊枝,眼眶渐渐红了一大圈。
    他知道,她一向心软。
    林惊枝避开他视线,竭力平静声音:“听说颜首铺家的幼子,对我一片情深。”
    “舅舅不如让宫中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下了赐婚的圣旨。”
    “我想着的确是该给初一找个爹爹了。”
    白玉京愉悦笑出声来,他慢悠悠往前踱了一步,挑衅看着被他关在水牢中并不反抗的男人:“不就是颜家的小公子么?”
    “明天就给你赐婚。”
    “毕竟初一都已经三岁,是要有个宠爱他的爹爹,带他一同玩耍。”
    第104章
    公主府寝殿,裴砚闭眼躺在榻上,他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里衣,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也由宫中的御医上药包扎。
    林惊枝站在侧间小书房桌前,拧眉看着寂白,她深浅难辨的瞳眸深处压着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奴婢看燕北太子殿下身上的伤,的确足足在水牢内关押了一个多月,折腾出来的。”
    “而且除了外伤外,他应该是受过极为严重的内伤,这几年来一直在内耗身体,根本就没有好好静养恢复。”
    说到这里,寂白声音顿了顿,叹口气继续道:“公主殿下若是怕燕北的太子死在半路,最好还是等伤养得差不多了,再把人送回。”
    “毕竟路程颠簸,秋汛涨水乌依江也不太容易渡。”
    “而且奴婢发现燕北太子身上应该是中过极重的毒,或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压制,已经导致身体亏损伤了根基。”
    林惊枝闻言,她闭着眼,撑在桌面上的掌心颤得厉害。
    她想到那个关于前世的梦里,他自刎在她的灵牌前的模样,心口发紧,胸闷得快喘不上气来。
    本以为借着避暑的名义带着初一逃去行宫,极为宠她的舅舅白玉京能暗中处理好一切,可她没想到白玉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真的当做了刺客给关进水牢里,旧伤又添了新伤,直接把人给弄得半死不活。
    更何况以裴砚的手段,他要是反抗,白玉京根本就动不了他,只是他为何要这般?
    逼她心疼?
    现在裴砚落在她手里,就像个烫手山芋,就算想立刻马上把人送走,但是又怕他死在半路。
    林惊枝觉得身心疲惫,更难于去揣摩他的心思。
    他总是这样,霸道不容她反抗,就算她逃离燕北,他一样能寻到她。
    但她已不愿当那个被他藏在手心里,看似被宠着,实则一直依附于他的娇花。
    这几年中,她跟着白玉京带着初一,看遍了月氏的山川河流,同样明白作为女子并不一定要依存于后宅。
    透着阵阵苦涩药味的空气里,裴砚闭眼躺着。
    他觉得鼻尖上都是她身上甜甜软软的味道,身上盖的是她盖过的衾被,他的身体就像是被包在云絮里,干渴枯竭的心得到了雨水的滋养。
    “你是爹爹吗?”奶呼呼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裴砚垂在床榻旁的有着薄茧的掌心,就这样毫无预兆被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握住。
    奶娃娃葡萄一样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瞳里含着浓浓的好奇。
    是他的孩子。
    裴砚漆眸骤缩,眼底情绪剧烈波动。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哑得厉害,努力克制着声音:“你怎么知道,我是爹爹?”
    初一小短腿一蹬,勉强半个身体趴在榻上。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应该是我爹爹。”
    “我悄悄告诉你,我梦中闻过爹爹身上的味道,是像太阳一样的冷松香,和你的一模一样。”
    “而且阿娘说了,日后我有了爹爹,我就不能跟阿娘一起睡,但是阿娘后院养了很多郎君,郎君们都想当我的爹爹,但是没人能睡阿娘的床。”
    初一童言无忌,像一把刀刺进裴砚心口,痛得他说不上话来。
    原来他那些如坠深渊般无法安眠的夜里,他悄悄来看他,在他熟睡时悄悄把他抱进怀里,他的孩子初一都知晓的。
    “你叫初一,是不是?”裴砚笑了笑。
    初一点头:“因为府中的姐姐们说,阿娘生我时是除夕的清晨,可我不愿出生,就一直拖到了新年的初一。”
    “阿娘就给我取了小名,初一。”
    裴砚伸手,托着初一的屁股把他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他指腹轻轻碰了碰初一胖乎乎的脸颊。
    他并没有多想,只是好奇孩子是会姓白,还是和她姓林或者沈。
    “初一的大名叫什么?”
    初一小心往外间看了一眼,他纠结咬了咬手指,软软的身体横趴在裴砚的心口上,小声说:“阿娘不让初一说的,这是个秘密。”
    “但你是初一的爹爹,可是睡阿娘的床,所以悄悄告诉你好不好。”
    裴砚微笑看着初一:“好。”
    初一软软的小手抓着裴砚的衣袖,笑起来时有甜甜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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