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他带凌河一起回母亲家,特意带了一班小弟,就是防着有人路上跟踪下手。然而带凌河出去一路平静,就没遇见盯梢打劫。对方意图也不在凌河?
    严小刀到家,先脱了西装在客厅里抖干净烟味,然后叼着一个玉米饼上楼,几口吃光。
    这玉米饼还真是凌河从他老娘家特意打包回来的,只要是吃这件事上,凌大少爷是手脚最利索而且真不客气。凌河看起来也爱吃严氏做的菜肴,这让严小刀心怀慰藉,估摸一大半是因为严氏弄出来的那一桌河鲜水产土鸡野菜的农家筵席确实好吃,还有一小半原因……严小刀只当凌河是在“爱屋及乌”……
    凌河独自坐在起居室外的露台上,眺望远处港口彻夜通明的灯光。夜里风大,这人身着单衣,竟然也不觉冷。
    凌河扭头白他一眼:“你衬衫裤子上也有尼古丁味道,特别呛,还不都脱了抖抖?”
    严小刀一笑:“懒,活得没那么精致。”
    凌河的笑一贯带有揶揄意味:“严总,其实你浑身上下就像在焦油里已经浸泡过十几年的老枪味道,你那味儿都浸在躯壳里了。我每天见你就如同在吸二手烟,你抖衣服有什么用?”
    这话本意是玩笑,却让严小刀立时生出自惭形秽的羞愧。面对凌河他心思比较敏感,以前没觉着,自己是不是看着特别不修边幅?
    “……特糟糕啊?那我走了。”严小刀一转身,有点受伤。
    凌河忙改口:“没有,你坐下。”
    凌河就是嘴毒成瘾,没想埋汰小刀。在他眼里心里,严小刀的一切都是极美的,难闻的二手烟他都乐意忍了,因为那抽烟的唇形和夹烟手指都是完美的……
    严小刀将西装外套给凌河披了御寒,自己单衣而坐。
    他偶尔瞟向他家正门方向,从露台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看到车辆从外面拐进自家别墅的林荫小径,然后驶入电控大门。面朝大海,背靠大门,确实是个观赏风景顺便等人归家的好位置……
    凌河很不见外地从西装外套兜里摸出一枚信封,打开瞧了:“‘麦动随风,夜景良人’巡回演唱会——临湾站’,红场贵宾坐票第二排?呵……咱们认识的麦先生要来开演唱会?”
    “哦,对。”严小刀应道。贵宾票是快递到公司前台的,他顺手放兜里忘了留在办公桌上。
    “麦先生一番心意,严总可别辜负。”凌河端详他表情。
    “他什么心意?我就没准备去。”严小刀理了理衬衫领口,直视某人。
    自从上次“云端号”上认识,那位麦允良确实一直跟他有联系,每天坚持不懈发两三条短信,走的是婉转抒情的文艺路线,还忒么都是繁体字,非常考验严总搜肠刮肚的那丁点学问!严小刀回复得很不勤快,基本上是一堆“嗯哦啊好”和最有用的一个字儿,“忙”!麦先生也不介意他的冷淡,每天早晚三省身似的问候他,可能人都有这种贱脾气……
    “为什么不去?跟熟人叙个旧。”凌河笑得深邃,“我在你家憋得也闷,你养的这群小坏蛋现在打牌都故意不带我玩!我还没去过你们本地鼎鼎大名的‘红场’。”
    严小刀一票否决:“你别去,我也不带你去。”
    凌河一双眼眯出不善的寒意:“我去了影响你看演唱会,还是妨碍你跟麦先生互诉衷肠重叙旧情?”
    严小刀皱眉:“这什么话?”
    凌河淡淡地递了一记白眼:“成,您自己去!我是怕严先生万一彻夜不归,您这别墅空荡荡的,我夜里睡觉不安稳。”
    还忒么讹上我了?严小刀说不清是嫌腻歪还是好笑,摇头吐槽:“你这人真是够了!……凌河,我不带你去,因为不想让你见你曾经在船上遇到的人,我怕你难受不开心……你不是真心乐意见麦允良吧?”
    凌河不以为意:“我为什么难受?我怕什么?”
    严小刀神情有异,许多回忆片段纷至沓来,黑暗乐章中某段华丽而奔放的咏叹词涌上他脑海,带着浓墨重彩的色泽和尖锐的对比度,背景里还有基督堂的钟声,这些他怎么可能忘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反复斟酌着词汇:“那天在教堂,对邱牧师,你曾经说过你非常在意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凌河,我一直很抱歉那时没有照顾好你,当时贪图做事手段和效率因此选择了极为糟糕的方式‘赢’下你,可能让你感到深受伤害……”
    也许今夜是个较好的时机,两人促膝交谈解开一些心结。
    “严总!哈哈哈哈……”凌河竟是用一阵大笑打断了严小刀非正式的道歉和“忏悔”,“我都忘了我那天说过什么!我怎么啦?”
    严小刀咬着下唇:“……”
    凌河笑得极其顽劣无赖:“我错了严总,你妈妈那天给我红薯和糖豆喂多了,我血糖高就抽了,在牧师面前说了一番胡话,当时心情特好就吓唬你的!我好得很,我们年轻人随口开个玩笑,老大爷您别当真。”
    吓唬你老大爷的?严小刀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眼前这人到底哪句真话?
    凌河浑然不觉自己作风多么恶劣,笑得没心没肺,夜光下浪出一脸妖气:“抱歉严总,我那天大姨夫来了,您真的别当真,呵呵……”
    凌河的表情分明在讲:这就叫作代沟,老大爷婆婆妈妈的。
    严小刀捏着眉头阖上眼,骂了一句凌河的这位大姨夫亲戚。
    他突然起身逼近,对着凌河的脸,鼻尖几乎摁上对方的鼻尖,强行压抑住最后一刻可能暴露他隐秘情感的失控动作。
    “凌河,以后别再说那种让人难受刺激的话,我当时真的当真了。”
    凌河不知是否听进去这句恳求,但他盯着严小刀鼻翼上秀气的黑痣也盯很久了,这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心智和自控能力,才能在小刀的脸凑过来时不失控抚摸这张英俊动人的脸……
    凌河口中的话永远只能信一小半。
    严小刀表面内敛,不发脾气,那晚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地回想前日在基督堂内让他触动惊心的忏悔。
    我的愤怒和仇恨在我把一切邪恶念头付诸实施之前永无解脱,因为除了它们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些伤害过我、羞辱过我的恶魔,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自取灭亡、在野火中化为灰烬……
    严小刀幡然醒悟,这些话其实才最像那位将伊露岛“云端号”搅得天翻地覆的凌公子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经典凌氏语录,字字诛心,令人畏惧胆寒,散发出带着黄色信号烟的危险毒性。凌河不就是那副德行吗,随心所欲随时喷你一脸!倾国绝色的面孔上仿佛就刻着 “本宫很恶毒有本事你们来砍我”!
    只不过最近田园悠哉生活过久了,严小刀在刻意遗忘那些令他不舒服的记忆,刻意地遗忘最初相识时那个出言狠辣性格刁钻、让他很不适应不喜欢的凌河。他硬是把凌河塞进一个形象单纯美好的椭圆形盒子,合乎他的口味,偏偏对方最近也努力配合,将四方棱角和尖锐的矛刺都收敛了,愣是生塞硬套钻进这椭圆形的盒子里,刻意塑造出个温柔体贴彬彬有礼的年轻后生模样。
    凌河是不是也装得挺辛苦的,快要憋不住了?
    究竟哪一副躯壳,才是属于这人的真面目?
    ……
    严小刀也想过着手暗中调查往事的蛛丝马迹,然而时隔多年,南北相距,都不知从何下手,没人可问,集团里几乎所有人手都比他的资历还浅,问谁?谁清楚戚爷当初底细?
    ……
    接下来一个星期,严小刀白天除了去各家分号和港口处理公事,找各路友军和衙门口官员闲嚼打屁,其余空闲时间都给了过来出差的梁有晖。梁大少是为自家企业跑腿办事,梁董事长有意锻炼独子出来跟外人多打交道,而且临湾新区又毗邻燕畿交通方便,这地方就成了太子爷们常来常往的一块私塾教场,许多二代在港口减税区都有跨国生意往来。
    梁有晖问:“小刀,你跟那位凌先生,还在一起?”
    严小刀垂眼一笑:“你说的哪种‘在一起’?当时在船上你误会了,我跟他没什么。”
    “行啦我都懂!”梁有晖略感遗憾落寞,“以前哥们跟你两地‘分居’,也沾不上手,现在我终于准备常驻临湾新公司了,可以经常找你消遣,结果你已经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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