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垂下浓密的眼睫:“我教你个容易的,争取三天就学会。”
    严小刀那晚并没有太明白,凌河为什么就不教他个难点的曲子,慢慢磨,着什么急?非要三天出师?
    凌河拿曲谱让他挑,选了个看起来还算简单的巴赫。两人效率真心不太高,因为弹着弹着就好像变成互相捉着对方磕牙斗嘴,基本就是小刀练指,凌河练嘴,把个学生批判得基本一无是处。小刀有时不自觉地被对方的眼睛吸住视线,默默地再调开视线,却用眼角余光瞥见凌老师死死盯着学生一双手看,像要吞了他的手指。
    两人比较靠近的那只右手与那只左手,弹到某些音域不期而遇,却又心有灵犀般的,无名指小指部位的掌骨就贴合上了……谁也不吭声,谁也不拿开手,手都黏住了,于是琴谱就变成一副乱弹。
    弹琴弹过了午夜,真是捱到再不收摊手底下娃儿们要跟主子爷揭竿起义了,巴赫练习曲只弹成两页,约定明日继续操练。
    严小刀把凌先生拾掇洗漱上床,自己独自走回客房,让孤单寂寥的影子慢吞吞地拖在走廊昏暗的灯下,生生拖出几分明明不想走、明明牵绊着的压抑。他进浴室脱掉上衣,先就将脑袋扎到喷头下面,用冷水狠狠冲刷清醒,然后面对镜子。
    冷水毫无怜悯地打湿他的头发、胸口和其它部位,水珠在浓密乌黑的睫毛上跳跃。饮鸩止渴式的强行冷却,最终让身体最后一块遮挡布之下坚挺的起伏变得无法掩饰。严小刀突然凑近镜子,难得开窍似的转过左右脸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皮笑了,任凭那甜美的心境往更深处一寸一寸沉沦,这是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心动……
    他以前都没这么欣赏过自己的相貌。明明已经过了最青春猖狂的年龄,反而自恋起来,再次刮干净下巴,并且用漱口水去掉烟味。
    严小刀一丁点都不笨,十分敏感,凌河在得知他私下见过麦允良之后坦率地一句“有什么疑问你尽管问”,从某种角度来讲,就相当于承认,凌河确实早就认识麦允良,麦允良也没认错人。
    麦允良私下透露的关于凌河的陈年旧事,很可能真实地发生过。
    也正是这样,他觉着没必要刨根问底了。对待珍惜的人,是要抱在怀里疼的,而不是以逼问过去的狭隘方式推开对方。对有些事他根本不在乎,而对某个人他已经太在乎了!
    ……
    严小刀将额头抵在滑溜冰凉的镜子上,做出最后的负隅顽抗。
    片刻,他低头摘掉腰间极少离身的黑色腹带和所有的刀,觉着没必要了,他对凌河不设防。他再将白衬衫穿回湿润的上身,滚烫的手指碰到自己着火一样的皮肤。
    拖长的影子重新出现在走廊,也没有再逡巡犹豫,大步去到主卧室,开门进去。
    开亮床头小灯时,凌河也并没睡着,眼神迷离地仰面看着他:“……严总?”
    严小刀站在床头,白衫下的身躯挺拔而健美,头发淌下的水珠才流到脖颈间就已烧至滚烫温度。
    “……你有事么?”凌河皱眉,突然现出警觉防备颜色,头猛地往后一撤,像要挣扎蹿高着坐起来。
    严小刀没像往常那样坐在床边陪对方聊几句,他是右腿跪上床头,左臂楔进去抱住凌河的头和后背,整个人弓身压了上去……
    严小刀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凌河的眼因震惊而凝成墨玉色。在那两颗瞳仁缭乱的光芒中,他化作一丛深色的大型猫科动物的影子,沉甸甸悍然压上。他用额头和鼻子压迫住凌河的脸,鼻尖与鼻尖互相磨蹭,无比地钟情,却在几乎吻上的那一刻疼惜地嘴唇战栗而不忍。
    对方的嘴唇分明也陷入战栗!
    凌河眼里瞬间被击垮成一种精神涣散式的迷醉和迷恋,霎那间身躯的贴合让严小刀整个人连同三魂七魄都炸开了。他身体聚焦在这一点上,心魂已沉醉地荡在充满祥云的天边。火热,滚烫,烧灼……以脆弱皮肤为遮挡的最后一层躯壳在如此甜美的碰触下不堪一击,迅速灰飞烟灭……
    身下人好像从喉咙到喉结深处都重重地抖了,有一条胳膊在东拉西扯地推拒他。
    严小刀手臂都在发抖,以往引以为傲的经验化作虚无,自己像是一台青涩的试验品,狼狈地暴露在对方面前,初尝如此钟情和疼爱一个人的滋味。他珍视地捧起凌河的脸,罩住嘴唇,在无法用语言或从前任何经历来形容的甜美触觉中探入对方口中,唇舌相交,将其间仍在徘徊犹豫的一切喘息都席卷一空,那一刻摧枯拉朽让野火瞬间燎原,将眼前一切夷为平地,只剩怀中这完美的人。
    他想确认凌河就在他怀里,与任何肮脏龌龊的交易已毫无干系,就真真切切存在他身边,给他一个拥抱,一句安慰,足矣。
    “小刀……严总你放开……”凌河沙哑压抑的声音埋没在严小刀润湿的胸膛间,像隔了一层棉花,然而突然一掌击中他心窝,力气所造成的痛感可是实实在在!
    两个男人力气都不小,几乎动手在床上翻江倒海打起来。
    严小刀眼底因情动而滚烫潮红,以上压下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在肢体纠缠间从领口探入凌河后心。家居睡衣在他的手劲之下迅速四分五裂地逃亡,钢筋铁皮都扛不住他的指力,更可况区区一层软布?
    他一手循着令人迷醉的蜜色皮肤猛地探入凌河裤间。
    他真的为眼前人忍太久了,太喜欢了,以至于从前那些抗拒和抵触、矜持和傲慢,如今想来显得可笑,在凌河面前不堪一击。
    ……
    严小刀在某个瞬间听出凌河胸腔内忍无可忍的挣扎和抗拒声,那下面如同埋了一座活火山,在不断地动荡颠簸中突然间喷发了,喷出的岩浆遮天蔽日扫走了云端的浓情蜜意。
    深深吻住的唇舌间也出了故障,凌河试图咬他,撕咬他的舌头随即甩脱他的嘴。
    “铿”一声,硬骨与硬骨碰撞出闷响。
    一条胳膊肘砸在严小刀下巴上,砸得他被迫往后一仰。凌河右手以反掌姿势掐住他喉咙,二人形成一动不动坚拒对峙的姿势,一个叠摞着另一个,灯下粗喘着瞪视对方,都隐忍不发。
    “凌河。”严小刀并不想松开人,即便不用手摸,也感觉得到下巴肿起一道红痕,凌河下肘砸得很重,用了全力。
    他怀中的人僵硬成一块不容侵犯的磐石,眼眶从未如此爆红,已是怒不可遏,身上不只滚烫,而是向他喷射火苗!凌河掐住他就没松手,肌肉绷得像铁块。
    是自己表现太着急太粗鲁了?
    已是有史以来最温柔一次。
    严小刀对自己掌心的糙感一向有自知之明,被摸的人肯定不舒服。他却摸得很爽,凌河的手感妙不可言,身材完美,让他都自惭形秽……
    他也自认不是个麻烦墨迹的人,有感情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喜欢就是喜欢上了。他认为凌河也是同样直白爽快的脾气,两人性情如此相投心有灵犀。两个大男人,还需要围在床边“探讨”、“解释”现在在做的事情?彼此之间还不明白?
    严小刀温存地说:“弄疼你了?我抱歉。”
    他的喉结在凌河三指钳制下起伏,并不躲闪,随便对方掐。
    “严总你疯了吗?拿开你的手脚自重你的身份,你是最近腰散腿懒想嫖都懒得迈腿出这道大门?”凌河唇齿间甩出这句。
    严小刀轻声道:“不是。”
    “你想干什么?”凌河手中无刀但眼神如刀,“正人君子伪装太久憋坏你了还是衣冠禽兽来得太容易,轻车熟路迫不及待?严先生,我凌河确实家道中落无才无能,就是在你这里乞食偏安的一个残废,你就这样欺我孤家寡人还打不过你么?你跟简铭爵游灏东又有多少区别?反正近在手边,不沾白不沾?”
    凌河喜怒无常的突然翻脸让严小刀眸间划过强烈的惊愕和不解,手劲逐渐放松下去,脊背上滚过一道寒凉:“凌河,别这么说,我没那样想过。”
    “您怎么想,严先生?”凌河冷笑了一声,也是不解和愤慨地反唇相讥,“你我算是什么关系?从我迈进你家这道大门开始,我难道算是你邀请下榻的客人还是由你代你干爹软禁监视的俘虏?我是在你这里观鱼赏月还是其实寄人篱下随时等待一声下令宰割?严先生你别告诉我你不明白实情是后者。今天这一出算什么?你前脚从我床上提了裤子下去,戚宝山后脚就让你砍我手脚把我扔海里喂鲨鱼,你是打算从还是不从呢有情有义的严总?”
    严小刀惊愕了片刻才开口反诘:“凌河,我会下手伤你?我伤过你吗?……即便戚爷今天站在这里,我也会想方设法保全你不被任何人所害,你这样不相信我?”
    凌河不屑道:“你怎么保全我?跟那位对你情深似海恩重如山的干爹比,我之于你,不过是命若草芥的萍水相逢。严总假若还要点脸面,留点自尊,就别在我面前虚情假意口是心非,留着力气去向你干爹表这个忠心,也就只有他能信!”
    ……
    严小刀全身都冷却了,难以置信地盯着怀抱中身躯僵挺着将他骂个狗血淋头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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