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饮具上的唾液DNA以及相关指纹,属于简、赵二人,这个确凿无疑。当然也有一些是死者留下的指纹。”
    “死者体内留有男性精液,初步化验找出两个精液样本,其中一个样本属于简铭爵,另一样本归属不详。”
    “但是,死者身体上、床单、沙发上,都没有发现赵绮凤的生物学痕迹。”
    法医简明扼要地汇报了要害问题。“等等,有两个人的样本?”薛谦眉头紧锁盯着那份化验报告。
    “是啊薛队。”身材五短敦实、看起来吨位十分稳重的中年法医说,“推测死者在死前应当在较短时间内曾与两名男子发生过性关系。”
    薛谦从牙齿缝里“嘶”出一口气,老子还得回去重新调查那份恩客黑名单。
    “最后,麦允良体内发现这个东西,是在死者的……肠道内部……顶在非常深的地方,所以昨天查看体表我没有找到,今天得到他们公司和家属签字同意,我们解剖了才发现的。”法医用镊子从证物储存箱中拎出一只透明口袋。
    薛谦夸张嫌恶地皱了下眉,但还是很专业地拎起那口袋摆在阳光明朗处:“……我靠,还忒么挺贵重,翡翠。”
    ……
    薛大队长用文件袋装好重要证物,风风火火地冲进楼道准备安排布置新的人手战略,“夜叉”迎面碰到他们局子里的“阎王”,鲍副局长。
    “怎么着?你可还只剩十一天了。”鲍正威面孔严肃,勾了勾手掌,将他的得力干将拐带到楼道拐角,“有眉目了没?”
    “死者体内发现第二名男性的生物痕迹,以及一枚翡翠戒指,推断还有一个男的当晚跟那谁上过,我现在去查这个人。”薛谦跟鲍局长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但三言两语切中要害,快速一晃文件夹中的证物,“初步嫌疑是宝鼎集团某分公司那位严总。”
    “……谁?”鲍正威深邃的眼角分布着一片精明老成的皱纹,眼眯了起来。
    “正调查呢,严逍。”薛谦道。
    “哦……嗯。”鲍正威有条不紊地抬了抬眉毛,“我听说过那人,应该不会是他。”
    “有许多细碎证据指向这人可能涉案。”薛谦一手撑住墙壁,特别自信地望着他的上司,“局座,我一贯相信我直觉,这个严总一定有问题。案发当时梁有晖就这么碰巧跑到严逍家中躲藏?您可没见到当时我去抓梁少,那位严总游刃有余玉树临风的模样,极其镇定,极有派头。就凭他那份冷静和镇定,这就典型那种高智商型的犯罪人格,临阵不乱心理素质极佳,具有反测谎的天赋和反侦察能力,回答问题是滴水不漏,什么都不沾。”
    “……”鲍局长瞄着薛谦那完全沉浸在重案解密的心理满足感之中极为兴奋的表情,都不知如何反驳才不会太打击这小子一贯膨胀的自信。他总不能说,老子了解严小刀底细,大风大浪他见多了还不至于见着咱们就吓破了胆手脚抽筋,他冷静镇定才是正常表现,你哪天看他慌了就真不正常了!
    薛谦利落地一抖档案袋:“明天就请这位严总过来喝茶,顺便麻烦他在咱们局里捐个精!瞧着吧,验DNA看当晚与麦先生上过床的第二人是不是他,八成就是。”
    鲍局长强忍着不动声色,这时都忍不住了无奈地泼出一盆凉水:“没弄错吧?啧……我听说那个人就不好那个,他直的吧。”
    “您怎么知道姓严的就不好那口他就是直的啊?”薛谦乐了,在上司面前笑出几分荤素无忌和吊儿郎当,“您认识他?您看人准吗局座?当初,您可也没看出我好哪一口?”
    鲍正威一听面色就不自在,迅速撤开一步以示避嫌,不耐烦地一挥手,特嫌弃:“行了行了你,你那点破事甭在老子面前摆谱!……你那个,就你那个前任,最后真分手了?”
    嫌弃完了鲍局长又忍不住打探下属的情感隐私,这颗八卦之心与年龄职位都无关。薛谦淡着面皮满不在乎道:“分了呗,他劈腿,我还不分?”
    “咳,别给我影响工作。”鲍正威体恤地一点头,“成,你查吧,按你思路查,我不干涉。总之限期半个月,你看着办!”
    鲍局长察觉自己为严小刀讲太多话了,总是忍不住想罩着小刀,难免要惹人怀疑。他不应当让旁人瞧出二人关系,那样不是在帮对方,反而会给严小刀惹来更多麻烦……查就查呗,只要不是你做的,刑警队不会无缘无故栽赃清白无辜。
    ……
    那一个小时,好像是严小刀有强烈印象的记忆里最漫长难捱的一小时。
    在这一小时里,前院园丁动用割草机割了十八分钟的草坪,后院一株大山茶娴静地落掉最后三朵开败的残红,海边掠过十二声嘹亮的鸽哨,螫手螫脚的杨喜峰偷摸上楼四趟在门口张望,脚步声蠢笨得让人无法忽略……而他的心口一共抽疼七百多下,这个数字实在数不清了,放弃去数。
    严小刀没等来凌河喊他,更没听见有人喊疼。他已经捏碎三只玻璃杯,捏烂了楼下和楼上两个躺椅的扶手,自己手指戳了木屑倒刺划出裂口。
    最后是宽子实在忍不住:“大哥,算了,您也别在这自残,能有多大矛盾?哥,上楼哄哄人家,今天这事就过去了。”
    能有多大矛盾?杨喜峰给宽子使眼色打暗语:“两口子吵这么凶,难道他俩谁出轨啦?”
    宽子摇头:“肯定不是咱们大哥。”
    峰峰点头:“对哦,咱老大最靠得住,可是那位都没出过门,咱们天天盯着,你说他咋出轨?”
    ……
    这种事,最终还是严小刀妥协。
    因为他心软。
    他也有点后悔了,折腾凌河就是拿刀削自己肉一样。
    他面对凌河,永远都比对方心软,他舍不得心里美好的形象再被自己亲手给打碎。他这辈子,只有别人对不起他,他没对不起任何人,负心薄幸之事他不做。
    严小刀铁青着脸重新上楼,手一指,只用含着刀锋的视线就将熊二和三娘那俩狗腿子逼退到楼梯之下,任何活物不准上来烦他。他轻轻打开卧室房门,眼风囫囵地一扫,眼前一切足以让他一颗心猛地缩成一团,感受到尖锐的疼痛。
    凌河就静止地躺在床上,没有动,没挪窝,仍然保持他一小时前离开时的位置和姿势,只是,床上和这人身上,到处都留下强忍过疼痛的痕迹……
    凌河是从下唇正中流下一道细长的蜿蜒的血线,血线淌过下巴流至脖颈、喉结处。淡淡的一根红丝在流动中缓缓倾向一侧,最终滑入锁骨的沟壑,看着并不觉可怕残酷,反而有种独特的冷冽的美感,非常美。
    一头黑发全部湿透,洋洋洒洒带着汗水铺在床单上,而几层床单上上下下也已全部浸透。汗水将蜜色皮肤滋养得略微发白,更显出人间盛景般的骨瓷质地,美在骨相。
    这也就是凌河,能将受刑的一副凄惨相都拿捏得如此动人。只是在平静安详的神态中,更令人震撼心痛于那与外表决然迥异的坚忍与烈性。
    严小刀大步走上前去,躬身弯下腰瞅着这个人,想抱都不知从何处下手,凌河的眼神疲倦而冰冷,甚至连怨怒也瞧不出,忍疼也是忍得累坏了。严小刀只与对方对视一眼,彼此都无话可说。他转向这人的脚,坐到床边轻轻抬起凌河一条腿,不得不再捏住脚骨,用力将脱臼的位置再掰回来。
    他背身听到身后是从胸腔子里撕咬出的“嗯”的一声,然后是漫长绵长的一口气。他知道特别的疼。
    他干这事手法确实不熟练,刚才下手太糙太重。这事要是由姓裴的来做,一定极为擅长,裴逸那个神经病大变态拆分人骨将人大卸八块却还能让表面都皮肉相连,不仅完全看不出拆卸痕迹,而且精准地拿捏力道。从1至100的一套刻度尺表上,你想要感受哪道刻度线的疼痛尺度他就能让你疼出什么尺度来。严小刀没这个功力,他动了动手指一下子就拆大劲儿了,只能寄希望于复原后脚踝不要留下永久性损伤。
    他又将另一只脚复位,两条骨相很美的小腿已肿得不成样子。
    他又楼上楼下跑了两趟,取了冰袋纱布和骨伤药膏。冰敷过后,凌河终于从深度疼痛中得到缓解,之前都快要虚脱昏厥了。
    凌河唇上那道血线,是为强忍剧痛不喊出声,自己将下唇咬破。严小刀突然俯身下去,难受地快速在对方出血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吻得很轻,再将嘴唇重重落在凌河汗水淋漓的额头上。
    凌河没再发飙,打嘴炮的力气都耗光了,眼底行云布雨,齿间轻吐出血沫:“严小刀,你混蛋。”
    “是,我混蛋。”严小刀与这人鼻尖相抵,轻声认了个错。
    严小刀觉着今天这事他也是自作自受,他动手了,完后他又心疼,最后还得跑前跑后给凌先生敷药疗伤。熊二和三娘那一对哼哈二将溜上门来,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狂吐舌头,嘲笑这愚蠢的人类主子,家暴是好玩的吗?打完了还不是你自个儿收拾一地狼藉,然后床头下跪认错!
    凌河将疲惫涣散的眼神调出焦点,盯着他的脸意味深长道:“严小刀,今天这件事,是你我之间私事,与任何旁人和死人都无关,麦允良算什么他不配我放在心上……但我绝不饶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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