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原本只为打劫求财,挂着航运大鳄的旗号行海盗分赃之实,无意撞上凌河。
    而凌河原本只为钓游家父子上钩,无意挡路那老棺材板的生意。
    凌河今夜当真只是邀请游家父子同去警局自首,这是退而求其次相对完满的结局。游景廉已是瓮中之鳖,落网是迟一步早一步的事,他这一局里车马炮相士将帅齐全,唯独没有渡边老人渣的位置,渡边想扮工兵过河,他都还嫌弃这人废物无用。
    然而那位不屈不挠还颇不服老的“工兵”,这会已经挂着氧气瓶横渡洋面近在眼前了!
    凌河维持优雅闲洒的坐姿,没有回头,只以声带轻轻颤动暗中吩咐:“渡边带了不少人马,只能提前动手了。”
    他身旁当然拥有自己筹谋多年的家当。身后一条条精干的汉子半隐身在码头各处角落。
    黑衣小子相当冷傲自信:“放心吧凌老板。”
    凌河也是被某些人揶揄惯了,语调态度反而平和,又不放心地提醒一句:“这里是内地港口不是境外,你们别下太狠的手。”
    黑衣小子瓮声瓮气地:“掐架还得悠着力!早知当初在‘云端号’上我就拔了他的氧气罩,让他一命呜呼就没今天这麻烦!”
    当初在“云端号”游轮上,看似孤身落入险境命运随时危殆的凌公子,船上不知还有他布下的多少人手,甚至有两人恰巧就住严小刀预订的经济舱隔壁!凌河当时假装一副身残志坚清冷孤高的模样,说到底,图谋的就是严小刀这个人……只不过到今天地步,他再也没有这个必要伪装弱势了。
    那巡逻艇上有人低声发出号令,眼瞧着竟有七八条面貌狠厉身形矫健的身影,在船还未及靠岸的时候突然暴起,伸长猿臂纷纷跃上甲板,组团的重量差点把条形枕木甲板跺出个大坑!这伙人来势极其凶猛,直扑凌河所坐位置!
    领头的打手一只利爪距离稳坐轮椅的凌河几乎只剩几米之距,突然被暗处弹出来的一条腿踢中。还击的人以双掌拍地倒立着飞身而起的诡异姿态,一踢将那名打手弹出十几米远。
    瞬间,暗处的屯兵也齐齐跃出,在凌公子面前摆起一道如长蛇盘卷的防护阵型,双方短兵相接。
    两路人差不多都穿黑衣,外行人倘若此时围观,都分不清哪拨人属于哪拨的。而且双方都很有斗架的职业素养,互不吭声,招呼都不打,根本没有电影里演的拱手拜拳那一套废话,交手即开始放招。
    然而,内行之人还是能够从眼前的混战看出门道。两拨人是完全两种路数,攻上来的气势凶暴,不惧怕杀伤人命,出手一阵疾风暴雨毫无避忌;而守势的一方号令严整,攻守和进退皆层次分明,暗中节制不出杀招,场面上就好似节节退却,快要守不住了!
    黑暗中只见拳脚相撞的闷响和隐约晃动的黑影,没有叫阵和喧嚣。冷雨中相对僻静的码头上,一时半会都没有旁人发觉,这里已上演一场攻城略地的大戏。
    凌河略微惊异地打量那些打手,暗中品评,渡边老总这次带来的人马真不一般,拳腿套路稀奇诡谲,还掺杂东瀛忍术里面某些躲闪腾挪的功夫,因此十分适合点灯夜战浑水摸鱼,而且还有人阴险地使出暗器!
    凌河知道今天得费点事了。
    渡边老总想必是上回吃一堑长一智,临时弄来几名鸡零狗碎很难对付的东瀛打手。
    凌河尚有闲暇拎起脚边的暖水壶,少爷在打架之前需要喝几口温水润润喉咙。他然后塞了一颗润喉糖,嚼碎,让唇齿间留下菊花冰糖薄荷的清新味道,抵消打斗过程中可能令他喉咙不适的血腥气。
    巡逻艇已在码头靠岸,渡边眼见本方得势,十分自信地吩咐将自己抬上甲板。他血红的双眼饱含兴奋,对贴身一名保镖使了眼色。
    渡边仰山对凌河近况毫不知情,严总的小弟当然不会通报给渡边:我们凌公子会走的!
    掐架非要往眼前凑,这就是作死还给自己抄个近道,凌河心里吐槽一句,吁了一口气,手指捏住轮椅两侧扶手,双腿暗中发力……
    东瀛打手捏着诡异奇绝的暗器已攻上眼前,凌河正要起身时突然发觉脑后有风!
    有人从背后袭击他,以极快的速度直奔他而来,之前的步伐如同水上飞一般刻意地隐蔽,竟在雨声中轻而易举骗过他的耳朵!如此危急关头凌河突然面临腹背受敌,身前身后的杀手都不知真实路数如何,而且都离他近在咫尺了。
    以凌河一贯的强大自信,他出手是不会犹豫的,在那东瀛打手几乎抛出细小尖锐的暗器的同时突然飞身上移,眼神毒辣且指力强大,二指极其精准地捏住那暗器的齿刃再径直推入对方掌心!
    对手猝不及防,“啊”一声痛叫伴随的是凌河自己完全失去平衡摔出轮椅。他出手的同时已经不可能躲过身后袭击,只能让自己飞向湿滑的甲板。
    他摔出座位时已做好生扛背后重击的心理准备,却在回头一瞬间撞上与他只有区区两寸之隔的这张侧颜,彻底惊住了……
    凌河也是喜欢将一切稳稳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他一向捏着别人做棋子。他一点不喜欢惊吓。他被卷入这个人的臂弯护卫之中,眼前这张令他痴迷的面孔同样也带一脸修罗煞气,湿透的衬衫勾勒出臂膀上紧绷的条条肌肉,手中闪过一点坚定的寒光。
    凌河看到的人是严小刀。
    严小刀就是从后面突袭,右手一拨就将凌河拨离这片危险区域的直径范围内,如一支奇兵突然加入战阵。一点寒光绕着那东瀛打手的右半边膀子只是划了一圈,都看不清招式,那家伙猛地一颤随即向后仰倒,腿脚凌乱拌蒜地不停往后撤退,沉重的步伐却已跟不上求生的意志。
    就是瞬间发生的事,严小刀手中一柄细长的修罗刀卸掉了对方右半边身子的武力值。当然,卸得并不过分,并未伤筋动骨,力道拿捏恰到好处,血水从那人肩膀位置扑扑簌簌地冒出。
    严小刀回头深深看饿了一眼凌河,确认他安好,返身再战另一名扑上来试图救场的打手2号……
    凌河站在码头甲板的雨中,在一段漫长深远的镜头中,身体挺直而略微僵硬,眼神空洞望向远方。然而,如果这时给这人摄取一张面部的细致特写,凌河翡翠色的瞳仁里飞旋腾挪的就是严小刀的影子。
    周围一切背景在水雾中全部化作模糊的虚无,他眼里原本就只有严小刀。
    第五十六章 风云突变
    这原本是渡边仰山与凌公子不期而遇解决新仇旧恨的一场火并, 这时候两位正主反而被晾一边没人理。严小刀的出现, 从根本上改变了打群架双方的强弱形势和胜负关系,渡边老板手下确实没有人手再去照顾凌河了。
    严小刀就是在老城区巷战和打群架的出身, 对临湾港口每一处码头和船坞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是混战人群中唯一身穿白色衬衫的人, 不带任何保护色伪装或者战衣防护, 身形在暗夜里刷过一道一道明艳耀目的白光,永远都与旁人不同。
    一颗雨水好像是从严小刀发梢上甩飞出来, 脱离了向心力作用, 顺着转身横踢时带起的力道风声,“啪”一声甩在凌河脸上。
    凌河被那颗雨水烫到, 挺直的脊背蓦地抖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以手指在自己脸上逡巡摸索, 在水珠就要沿他面部轮廓划坠而下时将之截获。他垂下头看着指尖的水如获至宝,毫不迟疑送进唇间抿了,吸吮自己的手指。
    凌河觉着这颗水都是暖的,带着小刀的体温。
    只是, 他内心此刻如遭受了滚刀油煎一样痛苦, 这样的痛苦, 严小刀也是不会理解和体恤的。严小刀就一路稳稳地挡在他面前,是他的守护天使,也是前路上一块翻不过去的绊脚石,开车撞都撞不走这人!
    凌河一屁股坐回被他当做障眼法的轮椅,这一刻有点儿希望自己是真瘸。
    他假若真瘸,残手残脚地彻底瘫在这张椅子上, 等同一个废物,什么大事也做不成,那些已经蒙住他的心、彻底控制了他心智与意志的筹谋和野心,也就知难而退烟消云散了,这半生不至于在这条绝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独。
    走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退路了,难道之前这些年也都白活了吗?
    凌总手下的黑衣小子倚仗虚实难辨的凌波微步,将对手诱至甲板边缘,四两拨千斤将那人踢海里去了,身段极其秀致和潇洒。看起来,那个蠢蛋竟然不会游泳,出来做活儿都不掌握一项救命的技能,这回彻底做了浪里白条,狂喝水挣扎。
    黑衣小子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给踢下去的,浑不成还要自个儿再跳下去捞人吧!他飞起潇洒的一脚,再扫下去一只救生圈,不偏不倚正砸那厮脑袋上。八成是真给砸晕了,那人像个胀气的大麻袋漂在水里……
    “我说凌总,您跟那位,到底有没默契啊?”黑衣小子闪到凌河身旁,止不住想要吐槽抱怨。不过这样横向一比,更显出黑衣服的小子明显比凌河低矮纤瘦,足足小了两圈。这人十分傲慢高冷地一撇嘴:“我们根本不需要严先生帮忙,我们几个有这么没用吗?”
    “是,我也不需要他帮忙,他还来干什么。”凌河双眼微闭,声音低哑。
    黑衣小子是旁观者清,一针见血:“凌总,严先生为谁来的?还不是为了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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