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拆错了?
    严小刀才不相信“拆错了”这三个字,估摸另有缘由。今天倘若真的在村口血溅三尺压死了人,最终在警局拘留室里承担刑责的,都是这些不知内情的小鱼小虾,世间从来不缺为了区区五斗米钱为非作歹的小人。扒这些小虾米的虾皮也没用,嚼不出一块肉来。
    今天这件事另有计较,但眼下回马镇是绝对不能再待了,正好借着房子塌掉的机会,把养母搬回他在临湾的住所,最亲近的人搁在身边保护着他才能放心。
    严氏仍是心存不舍,脑子里装得她多年辛勤打理的窗明几净的一个家:“咱娘俩家里还有好多东西,也不能不要啊!儿子你穿过的衣服,还有你以前照的那些小相片……”
    “妈……”严小刀十分不忍。
    心思乖巧口齿伶俐的凌先生插嘴说:“严总一个大活人在这里,以后您天天能见着本人,您还需要看相片么?”
    严氏觉着这话也有道理。她又说:“还有我做的那些……”
    严妈妈这一路上心痛不已,念叨着她手工刺绣编织的枕巾被套、桌布、沙发套、电视机罩、箱子罩、灯罩、电扇罩、暖气罩、抽油烟机罩……
    严小刀被这一堆罩念叨得脑仁疼。
    严小刀回头跟峰峰打个眼色:“去去去,带俩人到废墟里翻翻,翻出几件还完整的东西,给我妈留个念想,其它破烂全部撇下,都不需要了。”
    严氏心存隐忧,不敢问儿子,反而更信任凌河,悄悄地问:“他那位干爹,不跟他住在一起?”
    凌河摇头,坦率笑道:“您就放心,他们不住在一起,不然我也不敢露面,我的腿也不敢治好!”
    ……
    村口的大槐树在沉默中旁观这一出意外闹剧,悄悄打量着土石夹缝中隐藏的一群心怀叵测的城狐社鼠。只有这棵树无所不知,但一声不吭。
    大槐树下,有人坐在车中,围观这场触目惊心的变故。一伙人毫无善意地调侃着村子里那些命如蝼蚁之人奔走呼号的卑微身影,这种乐趣就像踩弄脚边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蚂蚁,尽管他们自己也是一群出身卑贱的鹰犬爪牙,没本事自立门户,却很擅长为虎作伥。
    这一班喽啰因为严小刀的突然出现,以窃窃私语的方式发出愕然惊叹。他们听命的人此时就坐在房车的老板位置,穿一身俗不可耐的花格西装,脖子上挂一圈足有三两重的大金链子,抽着一根高级雪茄。
    西装的样式体现出乡镇老板的身份气场,金链子的分量和款式一般没有活人戴的。
    喽啰A惊呼:“严逍这百米冲刺的速度,他像瘸子?”
    大金链子怒骂:“严逍的脚根本就是好的!谁他妈谎报说他两只脚都被人砍了、残废了?两只脚明明是好的,一群没用的蠢货!”
    喽啰B已有怯战之意:“斌总,我们可能弄错了,今天还是别动手,严逍很不好对付,咱们打不过他啊。”
    “严逍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又不是没收拾过他。”大金链子张狂地冷笑一声,“总之把他家夷为平地了,哼,给他一个警告。”
    喽啰A提醒:“斌总,要不要跟上面汇报一下,跑到废墟上救人的‘长头发’,好像就是他们要找的那条大鱼儿,当初逃过了不知所踪,终于浮出水面儿了……”
    以墨镜掩饰粗豪面孔的这位大金链子,好像最近刚剃完头,头皮泛着一层青茬,透着一股天地神佛都不畏惧的江湖气质。本事尚且不知有多少,气势摆得很足。
    ……
    在后来的大半天里,严小刀恍惚地琢磨过味来,他们家房子莫名其妙被拆,颇有几分因祸得福的妙处。比如,他养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答应跟他一起去临湾新区的别墅居住。再比如,两路人马汇合成一处共同驱车驶往海湾的这一路上,之前针锋相对的控诉指摘是一句都没有了。他身边这群小的们,这回全部消停,个个耷拉着眼皮偃旗息鼓,没人再敢泼凌先生的脏水。
    看这一个个臊眉耷眼的表情,之前泼出去的脏水,今晚上都得喝回去!
    严小刀认为,一贯神机妙算的凌先生,应当还不至于有能耐计算挖掘机大铁爪子刨下去的力度和角度。
    一个心怀大计且精于谋算的人,却偏偏毫无算计地愿意以身犯险,偶尔感情流露真情迸发那么一下子,确实很能打动人心……
    严总事先预想到了,几个月没着家,只要迈进家门槛,一定会受到口水的亲热洗礼。
    实况比他脑补的还要热烈。院门打开的瞬间两头灰白相间的庞然巨物从楼门口冲刺出来,以飞扑的姿势齐头并进撞入他的怀抱!严小刀肋骨旧伤被隐隐撞出一丝酸爽胀痛,这老身子骨当真吃不消啊。
    那两头虎背熊腰的爱妾随即就被善解人意的凌先生替他挡掉。熊爷与三娘再次见到他们心中与神祇比肩的美少年,自然是喜不自胜笑逐颜开,亲热地裹着凌河的腿撒欢打滚,叫唤声都好像花式撒娇求宠:“肉包子汪汪~~~牛肉条汪汪~~~小饼干汪汪~~~揉肚皮汪汪~~~”
    假若狗狗也会流鼻涕眼泪,熊爷和三娘终于盼到他们归家,快要在风中飙出几行热泪。难得两只狗保持这一片赤子忠心,不带怨恨,没有误会,与凌河的亲密一如当初,令人欣慰……
    严大爷抚慰着身上几根脆弱肋骨,自嘲道:“当初怎么就没养两只柯基或者吉娃娃!”
    凌河笑出一脸丰神俊朗,弯腰与熊爷夫妇亲昵地蹭弄鼻尖:“你们老大爷变心了不想养你们了。以后就跟着我,我养你们……”
    严宅别墅从未像今日这样热闹,一扫几个月以来的怨气和冷清,这时候谁再对谁摆脸色看,就是不识时务没眼力价。严小刀赫然发现,他们家客厅的对位转角大沙发,不够这些人坐的。两拨人各占一条沙发,有许多人被迫互相摞着坐地板上……房子还是买小了,盛不下枝繁叶茂人丁兴旺的这一大家族。
    凌河也没见过这样场面,一开始沉默地站在门廊边,观察良久没有迈进屋去。
    他的视野不习惯如此喧闹繁华、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家庭画卷。对付黑暗狭隘的人生他一贯很有经验和想法,浑身充满了叛逆的斗争意识,然而一步迈入宽广明亮充满温情的人间,他真不习惯。
    这一次再入小刀的家门,与前一次暗藏祸心寄人篱下的感受又有天壤之别。
    而且,严宅这装修太庸俗、太没格调了,果然是一群没文化的糙汉子,怎么哪和哪都不是灰色白色?楼上楼下各处装潢都洋溢着暖性色调,空气里都是暖的,让他这种冷血动物急需调节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温度,才能适应皮肤周身弥漫的热浪。
    毛小队长反客为主,开始招呼两拨人打牌,在沙发中间席地而坐,和谐地围成一圈。
    凌河优雅地迈步进客厅,扑扑簌簌地开始往下掉黄土渣,身后留下一道清晰明显的沙线。他硬着头皮穿过客厅里林林总总戳着的一群人,对小刀打了个手势:“我太脏了,我上楼洗个澡。”
    严妈妈用疼爱的目光一直追随凌先生满地掉渣的身影。凌河像是刚从一号坑里爬出来的,严妈妈于心不忍就要追着上楼:“孩子我帮你洗洗。”
    严氏随即就被严小刀拉回来。
    严小刀对某人打个眼色:等着我,我帮你洗。
    凌河唇边擎出细微表情,都没搭理他,潇洒地拾步上楼了,回眸一笑尤其动人,轻车熟路直奔楼上洗澡间。
    严小刀低头揉着鼻尖,心怀鬼胎,把严氏领进厨房“分派”下厨任务:“妈,您不用忙活其它的,他们人太多,甭给他们做饭!我让峰峰宽子出去买外卖,您就……”
    手脚勤快贤惠的严氏是闲不住的,很实诚地说:“让大家伙在你家吃外卖,这不太合适吧?”
    严小刀伸出食指往楼上一指,“妈,您特别待见的楼上那位帅哥,他比较喜欢吃糖葫芦。”
    听闻这一条重要情报,严氏两弯细细的很好看的眉毛欢欣地挑起来:“哦,爱吃糖葫芦?”
    严小刀难得在他老娘面前一副谄笑胁肩的做贼模样,不好意思地道:“我不太会做。”
    “你会做啥?”严氏心领神会,“成,我知道了,不就是糖葫芦么。”
    “您先甭管那帮糙人。”严小刀自知这属于私心作祟,十分险恶。他献出一片殷勤地给他老妈揉胳膊垂肩,就差要蹲下去给老妈捏脚,“他爱吃那种夹着糖豆沙、橘子和黑芝麻糖的,一定要夹心儿夹得花里胡哨的那种,小孩儿么,就喜欢吃个热闹花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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