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主子自有思虑,如今仍是不慌不忙,不见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郗珣闻言倒是不急。
    她身边跟着暗卫,总不至于出了风险。
    但近日朝廷各方人马、贼匪......
    ......
    一大早的晋陵长公主还没起身,文茵就被赤松塞着嘴带了过来。
    文茵在王府伺候长公主也有二十几年了,是以赤松给这位老人留了几分薄面,到底是没绑着手脚一路拖行。
    文茵眼皮跳得厉害,被人拉入暗室,扣着肩不由得下跪下来。
    她稳住身形才见到那道身前背手而立的修长身影,乌黑蛛丝皂靴往上,一身亲王袍都来不及换下。
    文茵不由得心头打怵,冷汗直流。
    赤松来问她早上的事,她磕磕巴巴却也一五一十道:“婢妾、婢妾说,姑娘既认回了常府,该少与我们王府来往......”
    那还是文茵头一回见到郗珣那般冷肃的眉脸,一张深眸都能凝结出冰来。只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她,厉声问她:“还有呢?”
    “还有,说、说,说长公主打算亲上加亲,宫里的浔阳公主要嫁来......”
    文茵只敢心中喊冤,她哪儿会说这等话?还不都是受长公主的命吗?真是可怜了她们这群奴婢,犯了事儿就该她们赔了命。
    事到如今,文茵为求活命,以头伏地不断叩首,劝郗珣道:“王爷!我知道您怨恨长公主向着朝廷,可您是她亲子,长公主岂能不更向着您啊!朝廷、朝廷早想寻您的把柄,您这岂非是将自己德行有私的把柄递给他们?奴婢看着您长大,不能见您如此糊涂......”
    郗珣一直以来的平静皆是假象,这一刻他失望透底,那早晨得知她来的消息,升起的意外与欢喜一下子被粉碎的彻底。
    郗珣一脚踹翻了喋喋不休的文茵,朝着底下人道:“将人压回去送给晋陵长公主,告诉她,日后她的人再敢出佛堂一步,乱说一句,只能就地杀了。”
    ......
    有暗卫盯着珑月,郗珣很快便寻到了她。
    郗珣见她一道小小的单薄的身影,还知道干净,坐在一食肆靠窗的边角里。
    她临窗侧坐着,雪白面颊,粉红唇瓣,眼睫生的纤长。
    垂落时如两把格外调皮的小扇子,光晕落在其上,给她睫羽渡了一层潋滟艳光。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还在王府里的时候,又仿佛回到了更久更久以前,在小姑娘还是一个小小姑娘的时候。
    郗珣瞳孔中随着她映现,氤氲上了一层暖色浮光。
    郗珣以手心抵着剑鞘,直到那边缘锋利冰冷的棱角将掌心刮得生疼。
    珑月却仍不知所觉,她正一门心思的吃着汤圆,有芝麻馅儿的,莲子馅儿的。
    她也不贪心,一勺子一颗,将碗里那些白白嫩嫩的汤圆全挑着吃。
    珑月素来喜欢吃芝麻馅儿的,她咬了一口吸出内心,发现是莲子馅儿的就全留在一边。
    等她一颗颗吃完芝麻馅儿的,又将那些莲子馅儿的全吃了进去。
    她许是小时候做过乞丐呢,定然是成日里肚子饿,所以也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格外的爱惜粮食。
    珑月碗里空空荡荡,一颗汤圆都没了,她才慢慢放下了汤匙。
    吃饱喝足,珑月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自从回了常家,晋陵长公主不喜欢自己了,文茵也不喜欢自己了,他们都说阿兄政务忙,说不准要三两日才能回府。
    且阿兄回府了,会力排众议帮着她吗......
    自己若是这般回常府,会不会被常岱打呢?她也不想看到常令婉嘲讽自己的眼神了。
    珑月只觉得自己好可怜好悲惨呐,这回彻底无家可归了吧。
    她心中不免怪起阿娘来,既然府上人都不喜欢自己,为何她还要生下自己?
    阿兄为什么要捡回自己呢?
    自己不乖巧不听话,又调皮,完全不是一个好妹妹,要是自己早点饿死就好了。
    珑月往碗里滴着金豆子,听窗户底下传来几声极细微的声响。
    珑月一怔,她不敢抬头,怕过往的人见到自己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吓到了,连忙低下头,只低声念叨:“糖豆儿?”
    她跑出来的匆忙,糖豆儿不知飞去哪儿了,只怕还在常府呢。
    珑月偷偷伸出衣袖,将自己脸上挂着的眼泪擦干净,才敢抬头。
    她见到来人,一身石青袍裾,笔挺的站在窗外,一语不发,俯身看着自己。
    也不知偷看她掉眼泪看了多久了。
    珑月惊讶起来,有些被抓包的窘迫无措。
    “阿兄?他们都说你要好几日才能回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珑月坐在长椅上,郗珣倚着窗外站立,如此,二人一高一低,连对视起来,都需珑月格外努力的仰着头。
    郗珣轻勾了勾嘴角,黑沉沉的眸光落在她仍有泪痕的面颊上。
    “为兄回来的晚了,有人哭鼻子了。”
    那声音似玉石琉璃相撞,清脆冷冽,又蕴着一丝孤高悯人的味道。
    珑月闻言,她害羞摇头,“才不会,我没有哭鼻子。”
    郗珣清冷疏离的眉眼,见到她才有了几分温煦的味道。
    他听小姑娘一本正经问他:“当年阿兄为何要捡我?”
    郗珣很是郑重的想了想,他不愿骗她,“阿兄也不知,当年许是随手的吧。”
    珑月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只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家人没了,连阿兄也只是随手捡的她。
    她一张小脸上,顿时充满了失落的模样,可怜巴巴的,叫郗珣心中跟着抽疼起来。
    “捡随手捡的,可是养着养着就有了感情。”郗珣解释道。
    珑月摇头,抿唇悲戚道:“总归是不一样的,我又不是你亲妹妹。”
    郗珣背光站着,连眼神都晦暗了许多。
    他无奈失笑,只问她:“那是阿兄这个兄长你更欢喜,还是你如今那个兄长更得你欢喜?”
    珑月闻言,沉默着不说话了,她心头发紧,心境有些难以言喻。
    忽的只感觉自己仿佛看透了什么。
    珑月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她往窗外伸出手,悄悄瞧着他。
    郗珣自然而然的牵过了她的手。
    小姑娘的手心温热,触手绵软,柔弱无骨。
    郗珣以指骨抵了抵小姑娘面团一般的手心,与她道:“你是听了文茵的胡言乱语,小姑娘,你在担忧什么?兄长是如何待你的,还需兄长说什么做什么来证明不成?”
    珑月侧过脑袋,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捏着玩,她也只抬眸瞧着他,“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呢?你要是成婚了,还能对我这么好么?”
    郗珣垂眸,见她旋腿坐在长椅上,一身天水碧的衣裙,乌鸦鸦的发髻上只簪了一个蜻蜓珠簪,整个人脆嫩的宛如碧池清波中初露头角的芙蓉。
    不,该是菡萏......
    郗珣嗓音温和,与她道:“与兄长回去,兄长慢慢告诉你,可好?”
    珑月摇头,被宠坏了的孩子,从来都没有顾忌,她对着最爱她的人肆无忌惮发泄着自己所有的不满。
    “不好!我不要你慢慢告诉我,你成你的婚去吧!我去当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就好了,反正我以前也做过乞丐!”
    说完珑月就想挣脱他的手,想要跑的远远的。
    郗珣抿唇,指节微微用力攥紧她的手,两人间隔着窗,却又好似什么都没隔。
    他身量颀长,手臂修长而结实有力,以往与她玩闹时总让着她,让这孩子以为自己手劲儿比他的大,时常总喜欢逞威风。
    如今他可不想与她玩闹。
    攥着她的腕子将她从窗内抱起来,如同抓住一个离家出走且极不听话的小鸡崽子一般,从屋内长椅上劲直抱去了窗外。
    珑月羞的挣扎起来,甚至要哭闹。
    她其实是个很坚强的小孩儿,郗珣素来都知晓的,若非受了天大的委屈,她都极少掉一滴眼泪。
    只是这段时日流的最多了。
    果然,他就不该叫她寻回父母的。
    郗珣抱着她去停落在街旁的马车内,将小姑娘塞去马车里,一如以往去悠悠哄着她。
    “兄长知晓珑月受委屈了,是兄长不好,不该送珑月回去的。”
    他只觉得小孩儿都瘦了,方才抱在怀里比以往轻了不少。
    “珑月是不是最近没有好好用膳?挑食了?”
    珑月摸了摸自己吃的圆鼓鼓的小肚子,哼道:“才没有呢,每顿都有好好吃。”
    “不信阿兄你摸摸我的肚子。”
    她阿娘日日都给她做好吃的,如何会叫她饿了肚子?
    珑月想起她阿娘来,又是一阵黯然。
    郗珣只能顺从的摸上她确实有几分圆乎乎的肚子,将小姑娘痒的咯咯笑出了声,珑月一路咯咯的笑,等回到王府,撞见了浔阳公主。
    她的笑声才停止下来。
    浔阳公主打听到郗珣出了宫,便也出宫而来,却并未见到郗珣,本想着往姑母院中拜访,不想也是败兴而归。
    她正想回宫,便见到这兄妹二人入了府。
    许久没见到珑月,浔阳口吻还有几分以往的亲切模样,“安乐,倒是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珑月正想与她说话,浔阳却已经转身与她阿兄互相问安。
    “表哥,姑母听闻又是病了?如何不愿见我?”
    郗珣温和道:“病是未病,许多烧香多了些,被烟火熏得有几分糊涂了。”
    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话,偏偏燕王又是那番端正风骨的君子,想必是自己想多了,姑母真被烟火熏得不爽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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