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老夫人塌边围满了女眷,李鸾,二房夫人,还有二房夫人的儿媳妇,便是三房五房,往日再府邸里鲜少露面的老太太的庶子儿媳妇儿们也来了。
    老太太令常令婉来自己床边坐着,众多女眷只好让出一条空隙来,常令婉瘸着腿走过去,老太太便将她的花裙往上拨。
    将膝盖处露出来,将上头乌黑发紫的膝盖给一群女眷们看着。
    女眷们顿时惊吓的捂着脸,互相不敢说话。
    常令婉也捂着脸,连连摇头,她劝说道:“孙女无事,不过只是昨日肿胀的厉害,抹了些药今日就好了。倒是不好叫父亲瞧见了......”
    老夫人狠狠瞪一眼入内沉默不语的常岱,嘴里骂道:“你是他女儿!哪里顾忌的来这么些!我瞧着他不声不响,不叫他亲自瞧着你受的伤,只怕是一位你故意闹腾的,闹腾他的那金疙瘩来着!”
    常岱被老夫人特意叫来,仔细瞧了大女儿的伤,他素来重规矩,便是这个大女儿如今长大了,他也不好多看,只随意看了两眼便挪开视线。
    他听着老夫人骂,面上羞愧,只好道:“父亲知道元娘受了些委屈。可你是常府女儿,如何能学着那些市井妇人,说那些叫你母亲妹妹伤心的话?你妹妹才回府,年岁又小,往日为父缺席未曾教养好叫她骄纵了几分,你这个长姊怎么也该忍让些,而不是与她斗气。”
    这话叫常令婉听着心中大恸,只觉得阿娘偏心如今阿父也这般偏心了去?
    年岁小骄纵,自己就该忍让?
    常令婉眸中含泪,口齿不清,却也算坚强的认错:“是元娘的错,那日六妹妹身边那群王府里跟过来的丫鬟用规矩说事,抓着一点错处就要罚我的大丫鬟,女儿也是为了常府的名声,更怕我身边自小伺候长大的婢女被人打死了去,这才忍不住顶嘴说了几句......事后元娘心中也是悔恨,只觉得万万不该与六妹妹斗嘴,连累祖母也气的犯了病.......”
    女眷们听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不知该说什么。
    她们依稀听常令婉说完,只觉得确实是这位六姑娘蛮横,姐妹间斗几句嘴罢了,怎么就仗着郡主身份将大姑娘折磨成这般模样?
    李鸾心中厌恶,这大姑娘便是被打了嘴,嘴皮子也着实是厉害,旁人都说不过她去。
    她身为长嫂,纵然知晓那日绝非这般轻巧,却也没法反驳她的话,只怕到时候惹了老夫人不喜连婆母也跟着颜面遭罪。
    李鸾只好将这一番话糊弄过去,免得到时候公公听了要仔细询问,大姑娘这般聪明会瞧人脸色的,怕是要将春鸳的事儿拿出来说。
    主仆二人挨罚,到时候便是六姑娘那边三分错也成了十分。
    李鸾微微叹息,佯装安慰她开口说:“元娘身边跟着的那叫春鸳的丫鬟确实不规矩,往日我便提点过元娘了,只是你心善不罚她,上回将六姑娘的住所布置的那般寒碜,叫王府的婢子看轻了去,如今叫我说也是她该!元娘无需为了一个屡次犯错的婢子难过。”
    李鸾往日只是不想与常令婉计较,如今真的明里暗里堵她的话,也有的是法子。
    要知道,能说会道的嘴,并非只有常令婉一人长了。
    李鸾也是饱读诗书,摆弄些嘴皮子罢了,还不是轻巧至极的事儿。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惹得常令婉再无话可说,老夫人则是瞪眸看她。
    好在常岱还是极为满意李鸾这个儿媳妇的,听了她的话抚须颔首,示意自己已经明白其中对错。
    他似乎有些疲惫,眼下泛着青黑,也不想在母亲面前旧事重提,到时候母亲又气出病来便不好了。
    常岱看向他的长女,眼中深沉,神情十分严肃倒也能从中看出几分慈爱的模样。
    “元娘受了伤,怎么不往自己院子里好好待着?”
    常令婉道:“女儿不过是小伤罢了,听闻祖母为了我的事情病了,我心中难安,惟愿躬身侍奉祖母。”
    一群女眷见状都感慨常令婉孝顺,忍得老夫人也红了眼眶,嘴里念叨着一群儿子孙子,就这个大姑娘最贴心,最想着她。
    李鸾见此也只好迎合。
    却听常岱负着手,连嗓音都比往日多了几分无奈,含糊道:“你母亲寝食难安,父亲知晓你自来孝顺,元娘若是还能动弹,不如往你母亲院里去认个错。再想法子让你妹妹回府来......”
    常岱能开口求常令婉,自然是被逼到了没路走了。
    常令婉的眼泪凝结在眼眸里,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眸震惊的看向常岱,令人怜爱。
    要她去与李氏认错,她无所谓,让她去给珑月认错?
    她是不要脸面了不成?还不如叫她一根白绫吊死得了。
    “.......阿父......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常岱窘迫的抚须,还未曾说话,老夫人便气的不行,抚胸气道:“你别听你父亲说!”
    老夫人老泪纵横,只替这个孙女委屈,更恼怒那惹事的李氏,她不顾这么些媳妇在,怒语便朝着常岱脱口而出:“你以为李氏真想与你和离?她就是拿和离拿你的前程要挟你,要的是将元娘从她名下移出去,去作践她!你如今是糊涂了不成还想着如这妇人的意和离?告诉她常府没有和离,只有休妻!你是当朝户部尚书,岂能将养了十几载的嫡长女转头变庶女的?岂非惹人耻笑?”
    这话一出,床边围着的女眷们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既是震惊昨日李氏的一番话语,怪不得忍得满府轩然大波。
    更是震惊于老太太说的话。
    什么叫常氏没有和离只有休妻?
    一群媳妇听这话只觉得气急,她琢郡常氏真是好大的脸!连皇家也不敢说这话!
    她们嫁进来的这些媳妇儿哪个不是大家闺秀?祖上少说也是一地豪族,门客百计,便是犯了七出也要给女方娘家留面子。
    这般休妻的话,岂非是打汉中李氏的脸面?
    李鸾见家中姑母,门庭颜面如此被薄待,当即也是面色冷冽,冷笑一声:“祖母这话可是有失偏颇,我姑母一没犯七出,二来随姑父一路升迁外放,嫁给的是七品宣德郎,可不是什么户部尚书。若是要休妻,我家叔伯只怕是要来上门来好生问一问了。”
    连二房夫人也不由的笑起来,许是受了多年的气,如今与李氏颇有些同仇敌忾,“阿鸾你莫要当真,老夫人只怕是气的糊涂了,莫说是休妻,便是这和离,一但和离,府上又是这些阴司事,只怕是日后没人敢与我们府上嫁娶了.......”
    老夫人听了浑身一震,见一群女眷又气又羞的脸,当即嘴唇动了几下,未敢再多说什么。
    只常令婉不可置信一般,凝望着常岱,面色煞白,连唇色更是苍白。
    “阿父,祖母说的是什么意思?”
    常岱无奈,语气中有愧疚。
    “元娘,为父自会另补偿你的,想必你也不看重这等身份罢。”
    常令婉只觉得满腔的惶恐与酸涩,颤颤巍巍的怔了片刻,见常岱一副不想在此多留的模样,连忙攥着他的手袖。
    “令婉会去求妹妹回府,日后必然会与妹妹连枝同气,相亲相爱,再不叫阿母生气。阿父你千万别将我移出去,我是阿娘的嫡亲女儿,我管阿娘叫了那么多年的娘,还有我的舅舅舅母,我才不肯认其他的什么娘......”
    这话说的感天动地,叫常岱都感动起来。
    常岱抚须安慰长女道:“你这个傻孩子,纵然移了出去,惠风也还是你娘,你的舅舅舅母也仍是你的舅舅舅母,这点谁都变不了。”
    满府女眷听了不由得心道,是啊,变不了,但是该多了一个亲娘舅舅。
    听闻这位大姑娘的亲舅舅就在常府呢。
    听说还是常府前院的某个管事。
    以往她们也只是听说了一耳,也不甚清楚。
    毕竟大姑娘一出生死了娘,抱来了李氏院子里,后来六七岁上头就记做了嫡长女,自然与那什么舅舅没什么关系,更没人敢提这一门亲事,免得叫大姑娘更是叫府上大夫人窘迫难做人。
    可如今不一样了,若是认回了她早逝的姨娘身上,正紧纳入府的妾,妾的娘家便也算是半门亲戚了。
    改日也该为了大姑娘在府邸偏厅摆上两席席面,叫上那前院的管事领着他婆娘,子女过来与大姑娘互相认一认。
    那可是大姑娘的正紧亲娘舅。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喂我
    奉清被长汲叫来, 原以为是主上有什么正事吩咐,不想长汲竟是要使唤堂堂的暗卫首领派出去买汤圆,还指名道姓要去买哪一家的。
    奉清生了火气, 被长汲轻飘飘一句“是姑娘点名道姓要吃的”给怼了回去。
    奉清任劳任怨从坊市内买回了汤圆,正巧撞见常祯爬在王府府墙上往府内张看。
    奉清重重咳了一声, 懒得告诉他这王府到处是王卫, 他自以为无人的墙角,其实只怕到处都埋伏着人。
    不踹他下来算是看在姑娘的面上。
    常祯闻声, 仓促从墙上跳下来。
    他倒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被人抓着丑事也毫不尴尬, 只朝奉清语气不好道:“我知晓我妹妹就在你们王府里, 你们王府究竟怎样才肯将人送回来?”
    这话叫奉清心中冒火,他也猜到只怕是长汲这几日与常府的人马打交道, 对外不肯交人, 只说是姑娘不在府上。
    奉清不能理解, 对于常府这等委屈了姑娘的府上,还留面子做什么?
    直接将人打走,将姑娘抢回来啊!
    堂堂一个王府,如何还养不起一个姑娘?
    奉清当即沉着一张黑面讥讽起来:“郡主可不是我们府上扣留的,是你们府上留不住人。我们王府都没去找你, 你倒是自己跑上门来了?”
    想他家姑娘从没人敢叫她受着半点委屈, 反倒是去了常府,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也敢欺负姑娘来!
    且听说早不止头一遭了。
    要奉清说, 姑娘还是仁慈罚的轻了, 嘴那般厉害的娘子, 干脆就拔舌剜鼻去好了, 不是巧舌如簧吗, 没了舌头倒是要看看还能不能说。
    常大人倒是能耐,些折子参去啊,看看老皇帝敢拿他们府上如何?
    常祯闻言,以手攥拳,气的只能狠狠捶打自己大腿。
    他气急败坏道:“我不与你吵,你叫我妹妹出来说话。”
    奉清只当做没听见,便要踏入府内。
    常祯忍不住心急,他瓮声解释:“是我想的太简单,以为元娘往日柔善知晓体贴堂弟堂妹定然与菡萏也能相处的好......哪知呢,我知晓菡萏定然是受了委屈才跑出来的,还望王府放心,菡萏随我回府,我保证元娘再不敢欺负她!”
    常祯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厚此薄彼,自己对亲妹妹的偏爱。
    他与常令婉从小到大都是极为不错的兄妹情分,虽算不得无话不谈,也比寻常人家同胞兄妹的情分不差。
    可常祯心中却清楚的很,这份情谊是在菡萏走丢之后才升起来的。
    常祯大了菡萏足足十岁,他出生后许多年里,李氏肚子都没动静。
    那时候一家人未曾外放,皆住在上京常府里。
    他小时候像女孩子般秀美文弱,身子骨也远不如如今这般强壮,有着小孩子都有的通病,肠胃差,三五不时就要肚子疼闹上一回。
    本也不是什么大病,但在大房只他这么一个金疙瘩的岁月里,就显得尤为不得了,每回病了,成府的人提心吊胆。
    他七岁那年,父亲总是受不过老夫人成日啼哭闹腾,母亲也恨自己身子多年再无消息,便无奈接受了老夫人送来的妾氏。
    那妾氏肚皮倒是好的,没两月便传来了好消息。
    紧接着便是元娘出世。
    虽说是个女郎,奈何二房三房先后生了一串小郎君满府没有一个姑娘,元娘的出世也十分叫人看重。
    可那时的常祯已然记事,他十分不喜欢这个叫他父母离心的妹妹。
    后来父亲总算求来了外放,一家人欢欢喜喜去了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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