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叫两个新媳妇儿不由得红了脸。
    可这份欢愉未曾持续多久,珑月便眼见着女眷们又聊起前朝政务来。
    李氏垂眼看着茶盏,眉眼浅淡,“三叔要被外派了,说是升迁其实不过是仓促补缺,去郡县做个文职也没什么实权,不过如今这档口倒也并非是祸事。三弟媳去的早,八哥儿十一哥儿也才十来岁出头,定然是要叫三弟带着跟去任上的。开春后如何说不准,依着他大哥的意思是趁着三房外放,干脆叫府上先分家,将该是你们几房的先分了去,年底他再亲自与你们说,先叫我同你们透个底儿。”
    分家并非小事。
    常老太爷去世前财产田庄已私下分下,如今分的不过是公中这些年赚的银两,可这也不少了,少说几万两银钱的事儿。
    且旁的不论,老太太还活着哪儿能分家?
    女眷们听闻,面上皆是升起了几分慌乱之色,二夫人颇为担忧:“可是朝廷出了什么事儿?”
    大伯时任户部尚书,消息自然比旁处灵通的多,且还叮嘱李氏提前告知她们的,绝非小事。
    “听说赈灾一事出了大岔子饿死了许多人,连钦差也死在了任上。朝廷估摸着是想着临近年关便没往四处做声,只叫当地府兵去镇压却不肯给钱,府兵如今要自掏腰包谁乐意?如今是连管都不管的,如此下去只怕是要大乱了。”李氏攒眉道。
    常府的夫人们也非目不识丁之人,皆是世家贵女出身,消息直觉总是灵通的。
    珑月的小叔母便忧心忡忡接道:“我也听我父亲传来的信中说,许多州府粮食都涨价了,说是白米面如今都不好买,有银子也没处花,书信中要我提醒咱们府上过年多备些粮食,开几处粮仓呢。”
    就连珑月听闻也忧心起来。
    普通之家若遇大灾大祸,备上粮食躲藏起来总能撑过天灾人祸。
    可如常氏这等门庭,府兵、门客、各房子女仆役,哪里是躲避就能躲避的了?
    何为士族?何又为庶族?
    幼时她便问过阿兄。
    郗珣道,士族是庶族数辈经营并得天时地利,后祖业累计,声势煊赫的家族。
    庶族尚且能苟且以安,高门却是累累白骨堆砌,血液滋养出来的。一旦有半分不测,满族覆灭为奴为婢更不在少数......
    而如今,珑月恍然,怪不得近来总见父亲兄长紧锁眉头面色难看,常府几房男子行迹匆匆忙碌的一日到晚也寻不到人。
    便是阿兄与姐夫,也很是忙碌,时常不见人影。
    是不是如今,朝廷上,大梁四处,也正在经历一场动荡浩劫?
    她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奴婢,因为她深知一场动荡浩劫,连皇族顷刻间都能遭到杀戮殆尽,血脉无存。
    她家若是一着不慎,会不会也落得一个满族覆灭的下场。
    十六载无忧无虑的珑月忽的担忧起来。
    只求那把刀别落在她在乎的家人身上......
    ......
    又是一日,禁中女官忽而登门常府,叫常府女眷们措手不及。
    前来的女官正是仁寿宫的陆芳。
    陆芳被引去见到珑月,朝着珑月行礼福安,笑着道:“安乐郡主,太后娘娘宣您入宫。”
    珑月莫名,却也不见什么惶恐。
    阿兄提前便告诉过她,太后这几日会宣她入宫,只叫她安心入宫。
    珑月让陆芳稍候,她安慰好李氏,整理穿戴,便匆匆随着陆芳一同往宫廷而去。
    仁寿宫四处以金丝楠木为梁,水晶玉璧作灯,琉璃碧瓦宝顶鎏金。
    一路行走在宫廊之下便已肉眼可见的奢糜。
    珑月见此心中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闷,总算去到时,便见外殿围着众多的妃嫔公主、宗室命妇。
    晋陵长公主也端坐于塌。
    见她入内,晋陵远远朝着她转眸看来,一双清冷的眉眼,珑月正是无措的时候,见到纪王妃朝自己挥手。
    孙三没成想能在这里见到珑月,连忙欣喜的冲着她挥了挥帕子。
    “郡主怎么来了?”
    珑月连忙跑去她身边,隐逸与人群之中,躲避晋陵长公主的视线,道:“是太后请我来的。”
    她也不想来宫中啊,每次都很不自在,又不好玩儿规矩又多......
    孙三听闻倒是感慨起来,“看来老太后是还惦记着你呢,我方才与她说话她都不认识我了,瞧着是有几分糊涂了......”
    孙三说到这里,也不由得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总归是三分真七分假,她在宫里待得久了学会了做足样子,且她对着老太后总是存有几分敬佩之心的。
    二人正说着,太后似乎知晓珑月来了,内室中便有女官出来宣她入内,珑月与孙三匆匆告别,绕过众人便迈入内殿。
    仔细算来珑月许久没见过太后。
    印象中的太后,是春日里那个与齐大人下棋下不过想要悔棋,遭齐大人嘲笑后死活不认账的老顽童。
    是夏日里那个怕她吃不饱,特意给她多留了两碗杏脯酥酪的慈祥老者。
    虽银发苍苍却是精神抖擞。
    可如今,珑月见到床榻上躺着的那个老人时,她险些没认出来。
    老太后眼神略有几分呆滞浑浊,看了她一会儿才认出她来。
    珑月眼眶酸涩。
    她哭喊了一声太后,就扑去床榻边。
    “你这孩子,哭什么,哀家还活着好好的呢......”太后故作生气。
    珑月听太后这般说,赶紧将眼泪忍住,她不会憋哭,憋着的模样小脸涨得通红,睫羽上都是泪珠。
    太后伸手欲抚摸她,珑月连忙乖巧的将脸蛋凑去她手心里。
    “太后娘娘,珑月来看您了......”
    “好孩子,还是这副惹人疼爱的模样......”
    太后目光似乎在她身后梭巡,喃喃道:“你阿兄呢?珣儿呢?”
    珑月也不由得回头寻找,陆芳连忙上前道:“已差人去前朝寻燕王殿下了。”
    太后便道:“好、好,一个两个的都是好孩子。”
    她摩挲起珑月的脸,珑月垂眸与枕上老人浑浊的眸子对视而上,她也不知太后能否看清她,却一刻不停的与她说着话。
    “听说您想要见我,我就连忙跑进宫了,心里想着啊,太后总算是记得我了,我还以为您将我忘了呢,许久都没见过您了.......”
    太后笑说:“哪儿能啊......满宫的女眷,就记得你这个丫头。”
    “你一来宫廷啊门室都敞亮了,那时我还想拿哪个俊俏的与你这般相貌......相貌的作配,想着我那侄孙儿倒也俊。后来想想,怪不得,怪不得珣儿那些时日见到哀家就板着张脸,明明才二十六,瞧着像是六十二的老头儿......原来啊,是那时候就对你有心思了,你一来一准也要跟来.......”
    老太后一番话说的是断断续续,虚弱的紧,却叫珑月听明白了。
    明白这位老人是看破她二人关系了。
    登时她面颊飞红,心跳如擂,想否认道:“太后您说什么呢?我......我......”
    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听身后传来内侍通禀声传来。
    “燕王殿下到了。”
    太后听闻忍不住轻扬起嘴角,一副看吧,不出所料他来了。
    珑月回眸,一眼就与殿外那道修长的身影对上视线。
    殿外敞亮,天光下的他面如冠玉,双眼幽深若寒潭。
    身着天青方袖袍裾,袖口衣襟上绣着繁复绣纹,腰间祖缨玉佩,另一侧斜跨长剑,站的笔直,身子挺拔的犹如一把利剑劈开天光。
    郗珣生的非常高,身型修长飘逸,行走间行云流水,广袖飘飘,恍若仙人踏世。
    他走至珑月身前停步,跪坐的珑月努力的仰头,才能将他的全身映入眼帘。
    郗珣轻拍了下她的头,轻呵起来,“还没看够,小心闪了脖子。”
    珑月被他这般一拍,自入宫后心里那丝担忧害怕就忽的一拥而散了。
    什么都不怕了。
    小姑娘心想,阿兄啊阿兄,你可真是我的灵丹妙药,药到病除——
    “我就想看你啊,阿兄,我好几天都没见到你......”
    “花言巧语。”郗珣低声道。
    两人险些忘了这里还有一位老人。
    一番话语叫老太后既是欣慰又是心酸,她这外孙以往带人体贴温和,如今是一有了媳妇儿别说是娘,连外祖母也忘了干净。
    好在郗珣很快敛了神,躬身给太后请安,与珑月一般跪坐去太后床边,温声道:“您可是有话要叮嘱孙儿与珑月?”
    老太后笑意有几分深,她转眸落向珑月,声音里透出许多珑月这年纪看不透也听不懂的情绪来。
    “好孩子,日后......日后啊你要好好待珣儿。”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吃尽苦头.......等外祖母走了以后,你与珣儿定要好好儿过日子,别嫌他闷,也别与他吵嘴。他这人有多聪明嘴就有多笨,受了气可吵不赢你这个小姑娘——”
    郗珣眉眼岑静,在他面上似乎看不出一丝的伤怀,便是这般能惹哭人的话,他似乎也没落在心里去。
    可珑月却是知晓的,阿兄也会难过的。
    只不过她的难过会随着她的泪水一起流淌,流淌的满脸都是,而阿兄的难过,只会被他深埋在心底。
    珑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不住的点头,将眼泪都甩去了郗珣手背上,嘴里还喃喃着:“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嫌阿兄闷,我也不与他吵......”
    郗珣心中叹一声。
    掌心覆上小姑娘哭的滚烫的面颊,珑月却反手握着他的手,当着太后的面叨叨起来,承诺起来:“我最喜欢阿兄了,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变,我要与他一辈子。”
    郗珣心道,说一辈子,少一日都不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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