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缓声道,“不管你以往是如何,有些规矩你如今自然当知晓。东宫一百多处你住得, 只这瑶光殿你住不得。”
    常令婉平静的掖着广袖,状若闲聊一般, 含笑道:“这是太子亲口吩咐叫妾搬进来的, 不如王妃去寻太子说去?只是太子如今人在禁中总不得空闲——”
    孙三拧眉:“此事太子来不来无关紧要,管管他后院一群杂物罢了, 他便是来了,又能如何?”
    只是孙三这厢话尚未说完, 便听身后一阵脚步声。
    元熙脚蹬乌金六合靴, 一身尚未换下的赤黄蟒袍,昂首阔步而来。
    果真是人靠衣装, 这身极有气度的衣袍一落去他身上, 紧贴着他修长腰身肩线, 竟穿出几分丰神俊朗之姿。
    便是以往那股文弱阴郁之气也消失不见。
    众女眷恍惚间,颤颤巍巍的下跪行礼参拜。
    元熙越过众人,眸光直直落向孙三面上。
    他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孙三,恰逢听见孙三方才的话,元熙不由得眉心微蹙。
    “此处是东宫。你若是想进来, 就该收起以往胡搅蛮缠的德行, 好好与众人和睦相处。”元熙当着常令婉嘚瑟的面,毫不留情的训斥孙三。
    孙三顶着常令婉似笑非笑的眼光, 只觉面上羞红难忍, 她忍不住唇齿反讥:“以往你是纪王时倒是不见你这副说辞, 如今你是当了太子爷了嫌弃起我这个原配了, 怎么?将此处宫殿给她住, 你是打算废了我扶正她不成?”
    孙三说这话时咬紧牙关,眼眶都瞪得有几分发红,却仍倔强的不肯有半分示弱。
    像只内里充纸却龇牙咧嘴格外凶悍的纸老虎一般。
    元熙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一怔,他摇摇头,如今自己别说是扶正元娘,便是给元娘一个良娣的位份只怕都难。
    他不懂孙三究竟想闹腾什么!
    “你又是说什么胡话,不过是朝中近来国政繁忙,耽误了册封一事,你可否安分一些?”
    “要我安分一点?你该先叫你的这位元娘娘安分一点!”
    “你与本宫之间的事,同她何干?孙三,别无理取闹!”
    元熙并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他只满脑子想着要如何呵斥孙三,将她这副吃人的德行收敛一些,免得给东宫招惹祸事。
    他不是不知将正妃宫殿给了元娘住多有不妥,奈何那日他宴中饮了些酒水,未曾留意便将瑶光殿许给了元娘。
    如今想来,元熙并非不明白元娘那日开口求要他赐下瑶光殿,定也是存了与孙三争风吃醋一较高低的心。
    他心中也曾怪起元娘来,怨她不够体贴,不知退让。
    奈何想她成日待在府中,不知前朝之事,只以为自己如今万人之上,能给她当初的承诺罢了.......
    又如何能责怪她呢。
    既已发话,元娘也都搬进来住了许久了,一处宫殿罢了,总不能叫他朝令夕改,让人住的好好地搬走?!
    这孙三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个道理?
    非得当众打元娘的脸?岂知她打的不也是她丈夫的脸面!
    常令婉自从元熙入内,未曾如其他女子朝着太子行叩首大礼。
    她似乎得了元熙格外开恩,也只是人前朝着元熙侧身福礼罢了。
    她如今仍是坐在软塌上,见正妃咄咄相逼吸引去了元熙的眸光。
    常令婉敛眸,她轻叹了声,似气息郁闷一般,无奈至极的让步。
    叫满室的宫人都不由得替这位心善的娘娘伤怀起来。
    常令婉柔声道:“王妃莫说气话,一处住所罢了,妾本未曾想过太多,若是妾住在瑶光殿叫王妃觉得受辱,妾搬走将瑶光殿让回给王妃便是。”
    “元娘,你无需如此。”元熙有些愧疚的将视线从孙三身上转向她,见常令婉今日打扮的漂亮,不由得眸光微亮。
    “五郎国事繁忙,我不该再叫你为我的事心烦,怪我争风吃醋罢了,这处宫殿我也不敢住下去了......”
    孙三眼帘抬起,见那位元娘娘总算肯从她的贵妃榻上起身。
    只是这位娘娘身子格外柔弱,才一站起便是一阵头晕目眩,惹得太子爷愈发愧疚至极,上前搀扶她。
    “元娘,你可是身子不适?”
    “五郎......”
    令婉当着众女眷的面,面颊不由升起几分粉红。
    她似是怕旁人听见,只抬眸看着元熙,面上浮现淡然而幸福的微笑。
    她握着元熙的手掌,小心翼翼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五郎,你要当父王了。”
    元熙一脸的震惊之色,有无措,也有惊讶。
    似乎是没料到。
    他本人于房事上不乐终,且后院女子一直未曾有人有孕......
    无论如何,有孕了自是一件好事。
    元熙当即面露喜色,笑问:“何时的事?”
    “快四个月了,我先前小日子一直没来,怕五郎白高兴一场便也没说。前些日子才确定了本想亲口告诉五郎的,你又成日不见人。说来这孩子还是随着我们一同在沛郡吃过苦的,想来我也是害怕,只觉得对不起他。那时我为了救灾,还淋过雨,吃过米糠,甚至将自己的衣裳脱了给那些孩童穿,险些染了风寒.......”
    两人回忆起往昔度过的苦难日子,不由得都感动起来,常令婉抹着泪,元熙也是一脸的情真意切。
    将外人皆忘了去。
    孙三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冷冷站旁边,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阖家幸福。
    众人震惊过后,不由窃窃私语。
    瑶光殿的宫娥们更有不善的眸光落在孙三面上,似乎已经讥笑起这位原配的未来。
    她们宫里的元娘娘不仅深的太子宠爱,连皇长子都紧跟着来了,还有何可惧?
    一个无宠又没有娘家撑腰的孙妃,拿什么与她们娘娘比——
    ......
    斜阳半坠,正是暮色四合之际。
    近来郗珣回府总是深夜,珑月便日日跑回常府,连同早膳一起一日三餐都在常府,吃完了才回燕王府。
    若是旁人家的已经出嫁的姑娘,只怕是要被指着鼻子骂了。
    奈何如今的常府可没有人会骂她,更没有人敢骂她。
    李氏每日变着法子做着膳食糕点等女儿来,这般的日子倒是与珑月成婚前没什么不同。
    除了珑月每顿都要被李氏的各式菜肴塞得满满的,吃的撑不下去为止。
    好在珑月吃的多,却也好动的紧,从没有闲着的时候,没有长胖的烦恼。
    她才从外边逗着糖豆儿四处飞回来,一回李氏院子里,盘着腿便开始掰栗子吃。
    如今栗子正是好时节,一颗颗饱满香甜,粉糯的,好吃的叫人停不下嘴。
    珑月贪嘴,才吃过晚膳便又吃了许多颗栗子。
    李鸾好笑劝她:“这东西虽好吃却不好消食,你当心吃胀了肚子。上回你哥哥与你一般喜欢吃这个,也吃了许多,结果肚子鼓鼓囊囊两三日才消了去。”
    珑月摇头晃脑,不信这个邪,“我是铁打的肚子,好吃便只管吃,从来不会不舒坦的。”
    她却不知,她这回话大闪了舌头,闹出一出好笑的事儿来。
    珑月说起自己明日的正事,她同自自己母亲与嫂嫂嘟囔:“明日阿娘与阿嫂便不要等我来,我一早就去谢府陪着我阿姊。”
    珑月眸中发亮,“我阿姊有身孕了,只不过阿姊说她不舒坦,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去,明日我带些好吃的栗子给她吃,她一定喜欢吃。”
    李鸾闻言不由得低着眼,眸光有些无措,无处可落的落在手边茶碗里,“怕是不能吃栗子的,六妹妹该准备些酸的辣的才是,听说有身子的妇人什么都吃不了,都喜好吃这个呢。”
    语罢,李鸾抿唇,朝着李氏不免有几分歉意:“倒是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眼见旁人比我成婚晚的一个两个的都有了,连二房比我晚大半年进门的荣娘都有了......就只有我一直没有消息,也是您待我好,从来没有一句不好的话......”
    李氏抬眸瞧她一眼,叹息一声宽慰她:“此事越急越是急不得的,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我当年生了祯儿,不也是足足十年才怀了菡萏。”
    此事她说的再多,李鸾心中想不开也是无济于事。
    可若是想叫她想开又谈何容易?
    她这个当婆母的不说,总有许多旁人背后指点。
    李鸾与常祯成婚眨眼间以过了两载,日子着实不算短了。
    李鸾是长嫂,性子也是沉稳端庄的,不是心急的人,可饶是铁做的人,被身后一个个弟媳妇赶上,焉能不着急的?
    便是在她之后入门的二少夫人都有了身孕,日后还会有三少夫人、四少夫人——
    李鸾苦涩道:“我明儿个往寺里拜拜,听说有求子药,灵验着呢。”
    珑月眨眨眼睛,大嫂的烦恼是她目前没有的烦恼,可她也劝说:“大嫂别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呗,我阿兄说小孩儿都是又好哭又调皮的。”
    珑月看李鸾仍是一门心思想去求药,便多嘴道:“阿嫂要去就帮我也带上些。”
    李氏骂说胡话的二人:“你这傻孩子,烧烧香便算了,那什么求子药可千万别吃!若是真灵验,这世上还会有人缺子女的?还有你这丫头!”
    李氏忍不住点了点珑月的脑袋:“你才成婚,你急什么!?”
    珑月支支吾吾,不好说话,她能说她受不了了么。
    李氏不免将女婿往最坏处想,“你与他才成婚多久,莫不是燕王催你要孩子了?”
    珑月怕旁人误会了自己阿兄,连忙摇头,可李氏又不停追问她为何想要求子药?
    珑月编不出来便只能不说话,默认了让阿兄担着,反正本也是他的错。
    这叫李鸾都忘了自己的伤怀,两人一个个都生了怒火起来,“好个燕王,往日瞧着还儒雅知礼的很,怎么就如此急不可耐?”
    “妹妹才多大,你们又才成婚多久?就这般催促?果真是年纪大了都急着孩子么......”
    ......
    郗珣今日出宫比往常早,等燕王府马车停在常府门前接小孩儿时,天际尚且透着微光。
    少女微光中立着,面庞盈白如玉,身姿玲珑娇俏。
    她圆润清澈的眸却有些躲避不敢去看他。只远远小声喊了一句阿兄,珑月便绕过他递去的手掌,一头钻进马车里。
    郗珣心中稀奇,便被李氏话里话外挤兑一通。
    “菡萏还小,这般小的年纪有身子是件艰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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