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脸上的笑意却舒朗又温柔。
    “阿姊信你,才把这些人交给你,别让阿姊失望。”
    女子说罢,便走到姜太妃身边,几个戚氏家臣听到钟芫的安排,抬眸往钟涣这边看了眼,见他点头,便也恭敬的抱了抱拳。
    因为想掩盖两拨人马分开的形迹,钟芫与姜太妃提前出发了,戚家的那几个护卫很谨慎的收起身上有关戚氏的所有标识。
    几人乔装一番,便在易县暂时落了脚。
    而时至今日,钟芫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便再不由她控制,
    而自从易县后她便彻底的病倒了,姜太妃就仿佛幼时那般照顾她,戚家那几个护卫也不知哪来的本事,不仅布置了宅院,还能时不时的送些消息来。
    刚开始传来的消息,他们甚至不敢在姜太妃面前说。
    陛下中了埋伏,身负重伤,军心涣散,被叛军击败后溃退了数里。
    原定前来支援的队伍行径路线被打乱,只得临时改变布防,由之前的进攻转为防守。
    再说魏都那边,箫靖挟持了戚家家主,要江州那边出十万两黄金来赎人,而戚氏那边几乎没有犹豫便照做了。
    谁想就在这批银两到达魏都的时候,皇城外的战局却突然出了变化。
    原本都入了祖祠埋入陵寝的先太子,居然突然活了过来,不仅如此,还亲率了陛下手中的军队,在短短七日内便剿灭了渭河叛军。
    二殿下甚至还亲手斩了敌将首级,差人送去了箫靖面前。
    钟芫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
    那个温雅仁厚的箫怀执?
    好在后来又听戚家的护卫说,那其实是郑将军所为,不过二殿下的出现后,确实振奋了军心,连魏都那边的朝臣都敢于与箫靖当庭对峙叫骂。
    与此同时,陛下也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兄弟二人似乎已然尽释前嫌,陛下亲封了二殿下为临安王,赐封邑府邸,顺道还给指了一道婚事。
    屋外日光愈发的晒人,钟芫倚着窗台掐指一算,也就一月两旬而已,只这么些时间没注意,外面的一切已然是天翻地覆。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看来箫怀执还是跑掉了,钟芫想起尹行,微微蹙了下眉,而后又很快舒展开来。
    “还好那会没杀……”
    钟芫在易县待的这些日子,渐渐也习惯了这种闲适淡然的日子,每日她都会起早起去镇上的早市采买。
    褪下宫服,换上寻常女子的布衣裙褥,倒也有几分恬淡安逸。
    五更天,外面的还暗。
    钟芫本想着拎条鱼回来给姜太妃补补身体,但是今日她偏偏非常之倒霉。
    回去的路上遇到两个妇人撕打,她一时不慎竟被波及,不仅摔入了水塘,连手里的鱼也没了。
    两个妇人见惹出了乱子,吓得惶惶逃走,钟芫还得自己游上岸来。
    旁边的老叟见她可怜,从家里递了条干净的巾布让她擦脸,钟芫道了声谢,却没有接。
    回去的路上,钟芫遭了不少侧目,不过她却全然无视处之泰然。
    快到宅院的时候,钟芫找了僻静处整理下自己的衣襟,正在她想走出的时候,却骤然听到一个熟悉而又冷峻的声音。
    “——就是这里吗?”
    方才整理衣摆的时候,钟芫发现那系鱼的草绳居然还粘在身上,只是那鱼没了,草绳也断成了两截。
    钟芫看着手里那截枯草,又抬眸望向居所。
    只见两列肃整威严侍卫已将宅院围个团实,竹制的门栏外,是两个容貌相似又极致俊逸的男人。
    两人衣着并不雍贵,但只是负手站在,那凌然气度已是让人退避三舍。
    正是芳菲时节,宅院中桃枝摇曳,那飞花似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两人身侧,钟芫遥遥望着似在低语的两人,只觉得兄友弟恭一派祥和,竟是连半分往日宿怨也不得窥见。
    钟芫堪堪笑了下,然后垂眸看了眼此时的自己。
    满身落魄,狼狈不堪。
    倒是像极了戏文里机关算尽最后却不得善终的卑鄙恶徒。
    第39章
    ◎迢迢~◎
    女子的身影没在阴影处, 她的面容晦暗不明, 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路过的邻里察觉到角落里的人,本想打个招呼,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女子突然转身,然后匿入了窄巷。
    邻里只觉不解, 疑惑间却瞧见了不远处的伫立的军队。
    于是他脚步一顿, 又瞟了眼钟芫离去的方向。
    莫非……这家人犯了事?
    日头逐渐高升,眼看着过了钟芫平日回来的时辰, 一直负责看守宅院的护卫也渐渐心急了起来。
    太妃娘娘没怎么在意,因为钟芫偶尔也会这般晚归, 她觉得今日想必也是因为什么耽搁罢了, 再等等便是。
    但陛下已经问了第三次了。
    屋外的侍卫个个凶煞狰然, 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下来,护卫悄悄瞥了眼, 又缩回了脖子。
    他心中有些忐忑, 但也不敢多言。
    没一会,去早市找人的护卫回来, 男人步伐匆匆额上也全是细汗,他扫了眼屋内,然后朝太妃娘娘的方向跪下。
    “启禀陛下、太妃娘娘, 草民无能,没有找到钟姑娘……”
    护卫话音落下, 房间内骤然静了几分,姜太妃神色忧惶,“怎么会找不到?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护卫看了眼陛下与临安王, 两位神情淡漠, 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他心中放心了些,随即继续道。
    “回太妃娘娘,宅院离县城的早市虽有些距离,但是路只有一条。草民去接人的时候早集已经散了,在摊铺寻了一圈也未找见钟姑娘,但是路上打听的时候却听人说……说是有个与钟姑娘相似的女子意外落水,但是草民再问,有些人说见那女子游到了岸边,也有人说那女子已经被淹死了……”
    护卫说着抹了把额上的汗,“草民也在那水塘附近寻找了下,所幸,未见有什么浮尸……但却在河边寻到了这个……”
    说着这戚家护卫又捧上一块碎布,那碎布是钟芫坠河时被枯枝扯碎的,如今被这护卫捧在手中,倒是有几分触目惊心。
    姜太妃几乎一眼就认出这是钟芫临走时穿的布衣,此番她心中一凛,眼角都泛起红来。
    “这……这是芫儿的衣裳……”
    箫成玉突然站起了身,他扫了眼屋内,最后落在易县太守的身上。
    “去派人找——”
    陛下言简意赅面色冷峻,无人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只是为难了县太守常孒,本来太妃娘娘就在他治下,他不知道便算了,还多了个女子失踪。
    “是,罪臣这就去办!”
    常知县弓着身子退下,没多久屋舍便传来一队人马离去的声音。
    坐在一旁的箫怀执始终不曾开口,一则是钟芫实为皇兄与太妃娘娘的亲信,至于其二,他记得钟芫是会洑水的,所以应当是不会出事……
    再者他知道钟芫一心要离开皇宫,而此刻屋外却杵着如此多的侍卫……
    她若是看到,或许不会回来。
    箫怀执犹凝之时,却突然发觉箫成玉望向自己目光。
    男人眼中隐隐泛起的晦暗,让他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很快他便镇定下来,因为尹行进来了。
    两人目光交错,让人看不出分毫。
    高大的男人单膝跪下,那眉间的伤痕带着几分粗旷凌厉。
    “启禀陛下王爷,都城传来消息,郑大人已成功破城,朝中诸位大臣也已被悉数解救,荣安王等叛军被困魏宫,只需陛下一声令下便可尽数捉拿——”
    两个兄弟互相看了眼,然后箫成玉却嗤笑了声,“既然皇叔那般喜欢魏宫,孤便让他再多住几日,告诉郑玄,就地整军,待孤归朝后再作行动。”
    尹行跪地领命,随即片刻未留又匆匆而去。
    太妃娘娘虽然不懂这些争权夺利,但也知晓这次祸事应当是平息了。
    她叹了口气,然后看向了箫成玉:“玉儿,这次多亏了阿芫娘这把老骨头才没出事,你可要找到她……”
    原本方有几分喜色的陛下,在听到钟芫的名字时,突然地收敛了笑意。
    那双墨色的眸子隐隐带着几分阴郁,只是那细微的情绪藏于眼底,旁人窥视不得。
    “母妃放心,儿臣会带她回来。”
    这个时节的风里总带着几分清寒,那寒意不深,却细细密密将人缠绕。
    钟芫在看到箫成玉与箫怀执在一起的瞬间,便清楚自己不可能回去。
    如今箫成玉轻易不会再动箫怀执,但他必然会将他身边的人审问一番,而对尹行来说,他们之间也只是利用关系,便是出卖了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所以十有八九箫成玉已经知道她救下箫怀执的事。
    她自是不会指望箫成玉原谅她,只是如今人财两空,输的实在有些惨了。
    而眼下这般,恐怕九川也会被她连累……
    虽然更早之前,钟芫便已经考虑好诸多后果,但她眼下还不想认命,总归能逃则逃,能躲则躲,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生?
    只是此时的她实在有些狼狈,她身上还湿着,发髻也有些凌乱,为了不惹人注目她只能选些僻静的路走,易县不比皇城处处生意铺子可以让她换身行头,她现在也只能将就。
    好在这个时辰寻常百姓家都在家生火准备朝食,路上人烟不多,钟芫避开了主道之后也正好避开了常知县的队伍。
    好些年没有体味这种落魄了,钟芫看了眼自己被划破的双手,然后又看了眼漫长的山道,振了振精神继续往前走去。
    所谓狡兔三窟,她也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即便郑秣驻守的那处居所暴露了,可她在青州、淮安仍有打点好的落脚点,而青州那处甚至连九川都一无所知。
    而钟芫虽然一开始有些踯躅不定,但在得知大局将定后,她便找了机会与附近乡民打听了去青州的路线。
    只是路途遥远,只靠一双腿只怕要走上半个月。
    想着钟芫看瞥了眼出城的官道。
    易县此地虽靠近皇城,却没什么存在感,耕地少人口也少,所以当地百姓喜欢走商运货,有些兄弟多的人家,也常常去皇城接送跑镖。
    所以易县的官道向来繁忙,时不时便会又车马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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