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啊,我儿,咳咳咳……”
    杜耀宗听到这熟悉的微弱声音,思绪瞬间回笼,急急朝身边一看,见是自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亲娘,杜耀宗惫懒的爬起身,扭了扭酸痛的身体。
    “母亲,您终于醒了,您老这是有什么吩咐?”
    “咳咳咳,儿啊,儿啊,不能再这般下去了,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咳咳咳,儿啊,娘,娘熬不住了,咳咳咳,儿啊,你,你给娘请,请个大,大夫咳咳咳……”
    杜耀宗一僵,随即苦笑着一摊手,“母亲,您这话说的轻巧,咳咳,可这荒郊野岭的,儿又身无分文,儿,咳咳,儿如何给您老请大夫啊?”
    眼看着儿子要挣脱开自己的手,老妖婆急急抓住,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只手拼尽全力的死死拽住大儿子的手,一只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的衣襟,呼吸急促。
    “儿啊,咳咳咳……娘,为娘有,有银子,有银子!咳咳咳……陈,陈家要去请大夫,大夫,你你去,咳咳咳,疏通,疏通房,房爷,也给娘,咳咳咳,给娘请一个。”
    起先的时候,杜耀宗还想挣脱开亲娘那跟鬼爪一样的手来着,不过紧接着,当他听到亲娘说有银子,甚至还在当场掏银子的时候,杜耀宗挣扎的动作蓦地僵住,眼睁睁的看着亲娘掏出三张百两面值的银票来,杜耀宗眼眸发沉发暗。
    好呀,一路上他这位好母亲一直都说姻亲故旧小气,当初就送了二百两来。
    他们兄弟当时去枷锁花了一百两;
    自己想着银钱不够,求爷爷告奶奶舍不得买骡马,却还是咬着牙花了五两,给她这老母亲买了辆独轮车代步;
    后来陆陆续续买吃食花了十来两;
    再后来自己经不起小妾的歪缠,也是心疼孩子,给自己惯来宠爱的庶三子也去了木枷,一下又去花了五十两;
    家里的银子就捉襟见肘。
    那时候母亲倒是难得大方,满口的为了自己着想,还把剩下的三十几两全都一气给了自己,说自己是当家人,自己拿着顾全家她也放心,还说让他俭省点,这些银子等到了极北还得安家落户云云。
    那时候说的可好听,可天花乱坠了,他还真就信了,全信了!一路上都省吃俭用的连个鸡蛋都舍不得买,守着三十几两的银子,熬的都没个人形。
    结果呢?哈哈哈,结果他口口声声已经没银子了的亲娘,既然一下子就掏出了三张百两的银票?
    杜耀宗苦笑,亲娘瞒的他好苦啊!
    她留下这么多银子,是不是为了老三那混账的?
    要早知道是这样,他们哪怕如陈家一样高价置办点雨具,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说来都是这个亲娘害人害己。
    还请大夫?呵呵!
    杜耀宗压着心里的不平与苦涩,不顾老妖婆颤抖着想要抽出一张银票来的手,直接劈手夺过了老妖婆手里剩下的所有,丢下句:“母亲好好等着便是。”,杜耀宗拽着银票就冷酷无情的离开了。
    说来老妖婆其实也是烧糊涂了,要不然以她的个性,哪里会当着儿子的面,一气把底气都给掏出来?
    这会子见儿子拿走了银票,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等听到儿子让她等着,看到儿子往陈家所在的后殿去,老妖婆心里还安慰自己,儿子孝顺,肯定会给自己请大夫来着。
    结果她等啊,等啊……
    等到去给陈家请大夫的衙差,都带着大夫、药材回来了;
    等到小拖油瓶他们,也带着大兜小兜的东西从外头回来了;
    等到去请大夫的衙差,提溜着两个沉重的袋子丢给拖油瓶了;
    自己也迟迟没等到孝顺儿子为自己请来的大夫。
    身上的药早就吃完了,老妖婆只觉头重脚轻,灵魂都在发飘,就这,她还在坚持着。
    苦苦等不来大夫,甚至还看不到大儿子的人,见到躺在破庙门口边墙角的小儿,她努力挣扎着朝着小儿爬过去,声嘶力竭的哑着嗓子大喊。
    “儿,幺儿啊,咳咳咳,你,你去,咳咳咳,你去看看你哥,咳咳咳……幺儿,咳咳咳,幺儿,你去,去看看你哥,咳咳咳……他,他拿走了我,我的银票,咳咳咳,银票,说好给娘请大夫……”
    “什么,什么银票?娘,你刚才说什么银票?你给我说清楚!”
    起先,扰人清梦的声音传来,杜耀祖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嘴巴咕哝了咕哝,双手抱胸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的去。
    可等到后头,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口一个银票的时候,杜耀祖整个来了精神。
    直接一个平地挺身的起身,飞一般的爬到亲娘跟前,双手紧紧拽住亲娘朝着自己伸来的手,打断了亲娘嘴里的话急急追问着。
    杜耀祖的反应让老妖婆失望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儿子,满心满眼在乎的只有银票,根本就没有听她说什么请大夫。
    被昔日最疼爱的幺儿为了区区银票来回晃动着,老妖婆只觉自己天旋地转,心口堵的慌,什么都说不出来。
    杜耀祖见自家偏心眼的娘,话说到一半竟是不说了,他气愤的一把推开手里的人,边吼边跑。
    “好呀,好呀,真是我的好亲娘,好二哥呀!有银子都不告诉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吃苦,哼,我不服,凭什么呀,我找他去,找他去!”
    被推倒的老妖婆颓然倒在地上,被冰冷冷的地面磕的生疼,视线刚好落在墙角蜷缩着的杜欣兰身上。
    视线与其对上,老妖婆面露期待,颤抖着手忙忙朝着杜欣兰伸出。
    “兰,兰儿,兰儿……你,咳咳咳……你来,乖孩子,你咳咳咳……你最孝顺了,来,过来,帮帮祖母,咳咳咳,帮帮祖母……”
    早在昨晚就被家人排挤在人群外的杜欣兰,看了眼朝着自己伸来的手,视线慢慢下移,慢慢下移……没有一点上前去的意思,只把自己蜷缩着的身子抱的紧了些,更更紧了些……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自己半夜里却是看到了的。
    她看到了自己自认为尚还可以的依靠,竟是夜半里从怀中偷偷摸索出一瓶,看样子珍藏已久的药喂给自己吃了,还不止一次,这让她不由就想起了先前惨死的二妹妹。
    想到二妹妹,杜欣兰由身到心的止不住阵阵发冷。
    老妖婆见平日最扒着自己的大孙女都对自己弃而不顾,她的内心是愤怒的,是暴躁的,是绝望的,看到对面那低垂下眼帘的人,老妖婆嘴巴蠕动着,什么脏的臭的都来了,只可惜力气不足,骂不出声来而已。
    靠儿子,儿子跑;
    靠孙女,孙女倒;
    那她还能靠着谁?
    她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
    谁来帮帮她?谁来救救她?谁来……
    冬日正午的暖阳从破庙的大门处洒了进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让绝望中的老妖婆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
    只见温暖的光晕中,有道熟悉的人影逆光而来……
    那是?那是!
    看到来人是杜禹辰,老妖婆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亮光。
    她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身最后的力气,爬上去,伸手死死的抓住了打从自己跟前过的人的脚踝,老妖婆抬起浑浊的双眼,凄苦的看着这俊挺仿如昨日的少年郎。
    “辰儿,辰儿,祖母的乖孙孙,咳咳咳,辰儿,祖母知道,咳咳咳,知道你,你是个心软的孩子,咳咳咳,祖母知错了,真的知出错了,咳咳咳……好孙儿,你,咳咳咳,你看在祖母往日对你不错,咳咳咳,看在你祖父还那般疼爱你的份,咳咳咳,份上,你,你……你帮帮祖母,帮帮祖母吧,咳咳咳……”
    背着一大捆柴火的杜禹辰,低头看着抓住自己的脚踝摇尾乞怜的人,这一刻,他的心思是有些复杂的。
    是高兴吗?不!
    是伤心难过吗?也不!
    那是什么?
    是……他想,应该是不为所动的陌路。
    既是陌路……杜禹辰眼底古井无波,脚下微微用力,挣脱开某人的手,不打磕巴的继续朝着余慧所在的方向迈步,再无一丝停留。
    “辰儿,不!辰儿,辰儿,乖孙……”
    老妖婆眼睁睁的看着曾经对自己依赖、眷念无比的孙子,一步一步的坚定远离,甚至不曾回头一下,老妖婆满心绝望,伸长出去的枯手,不甘的朝着杜禹辰离开的方向抓去。
    可惜任凭她如何努力,却什么都抓不到,终是如当初的杜欣雅一样,那只手僵在半空,而后颓然落下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等找到杜耀宗兄弟俩大大一架,终于抢到了一百两银票的杜耀祖气呼呼的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朝破庙门口,脸朝下趴伏在地,身子都凉了的亲娘。
    “娘!”
    “母亲!”
    “祖母……”
    “老夫人……”
    这时候孝子贤孙们终于出现了,杜家地界上哭嚎一片,瞬间吸引来了押解的衙差。
    衙差上前查探后,摇着头跟房爷禀报去了,杜家人死了亲娘样的悲切表情,还有衙差的态度,让杜禹辰成功的怔愣了那么一瞬间,也成功的让他知道了那个人走了。
    那个曾经自己当成唯一的救赎,当成命一样对待的人;
    那个小丫头说要把她踩在脚下,让她后悔自责的人;
    那个刚才拽住自己的脚,苦苦的摇尾乞怜的人;
    她走了,可自己并不开心是怎么回事?
    难过吗?
    坐在火塘边的杜禹辰伸手摸在自己的心口,他闭了闭眼,而后恢复了平静。
    “内个杜禹辰啊,你看看我们今日的收获,喏,不错吧?我领着蕊儿不仅找到了野菜,我们还挖到了山药。锵锵锵锵……你看看,你看看,我们甚至还找到了鸟蛋,这么多!”
    丫的,你丫千万别再受刺激的犯病了昂,自己可不想再当你丫的心理医生跟急救大夫了,累!
    小粉团子听到自家表姐的话,忙也配合着把自己手里抓着的‘鸟蛋’(空间鹌鹑蛋)捧过来给杜禹辰看,眼神还亮晶晶的一脸求表扬。
    早不言苟笑的杜禹辰见了小粉团如此,眼眸里终于有了笑意,抬手揉了揉粉团子带着毛帽帽的脑袋瓜,安抚了安抚小粉团子,转眼又看着余慧,手不由自主的摩挲着身上的厚实衣裳,杜禹辰眼里有光。
    他点头,难得给了余慧一个笑脸,低低的嗯了一声,再不关注身后杜家的动静,转身把自己背回来的柴火给扯了过来,一把解开,瞬间露出了里头的东西,杜禹辰默默提到余慧面前。
    余慧……
    “我艹,可以啊少年!你老牛逼了,这些鱼你从哪里搞来的?还每条都这么大!乖乖,你很不错喲!”
    看到杜禹辰手里提溜着的五条大鱼,看着鱼身上的新鲜伤痕,余慧很不吝啬自己的表扬。
    果然,她话音一落,对面的提鱼少年脸颊立马爬上了一抹熟悉的绯红,显而易见的,这也是个极少被人夸的可怜蛋,啧啧……
    “行了,我跟蕊儿找到了野菜、山药,还有鸟蛋,而杜禹辰你又找到了这么多的鱼,待会等姑姑姑父他们回来,哪怕他们啥收获都没有也没关系,今晚我们的伙食也很丰富了!今天这么开心(压在姑父他们身上的大山老妖婆终于嘎了),我们合该庆祝一下。”
    余慧拍着身边两大袋,请大夫的衙差帮着捎回来的米粮面粉,豪气的不要不要的。
    “一会你去后头井边把这五条鱼都清理了,晚上我们烤它!再烧个野菜鸟蛋汤,清炒一个山药片,再闷上一锅大米饭配它,保准你们吃的满嘴流油!”
    “那是那是,不过小丫头,我们哥俩辛辛苦苦的给你带了这么多粮回来,这让人满嘴流油晚饭,合该有我们兄弟一份吧?”
    余慧正在杜禹辰和小表妹跟前挥斥方遒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三人寻声望去,见竟然是先前去请大夫帮她带粮的衙差,这会子送了大夫回来,还打断了自己的话求投喂,余慧呵呵笑着,倒是没拒绝。
    毕竟人家也实诚,带回来的米粮足足两大袋呢,并未有克扣,仅凭这一点,她也不能拒绝人家的要求不是?
    再说了,等到时候上路,这两大袋足有百斤的粮食,还不是低等杂粮,他们怕是也吃不完,自己的小车拉的也费劲,既然如此,给这些衙差吃了又有什么?
    余慧心里迅速做出取舍,笑着回,“呵呵呵,小女手艺粗浅,要是二位差爷不嫌弃的话,小女自然不会少了二位差爷的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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