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圈椅上的康熙看到这两个压根儿就不熟的人有说有笑,仿佛是当他不存在似的,心里就有些隐隐不太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明明还气不顺呢,怎么小赫舍里氏给他请完安后就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接着往下说了?而且隆禧整天憨的像个傻狍子一样,哪里比得上他学富五车,和这傻小子有啥好多说的?聊天都聊不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看到大宫女白露端着盛放有姜汤青釉瓷碗的红木托盘匆匆走了进来,康熙就将膝盖上的小闺女也放了下去,揉着她的小揪揪温声说道:
    “雅雅,你也去喝碗姜汤。”
    小恪靖想起姜汤辣辣的滋味有些不太想喝,但看到站在那边的太子哥哥已经对着她招手了,她还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答应了。
    待小闺女离开后,康熙瞬间就坐直了身子,轻咳两声打断隆禧抓紧机会见缝插针地向贵妃娘娘请教育儿经验的话,看到小赫舍里氏将目光移在自己身上了,康熙才接过梁九功递给他的一碗姜汤,低头轻抿了一口,开口说道:
    “嫣儿,你刚刚为什么要说福|寿|膏有毒,这东西很早之前就有了,而且福、寿二字还是万历给它改的名字。”
    “皇上,臣妾没有瞎说,那福|寿|膏确实有毒,不仅如此他还会让人轻而易举的上|瘾,吸食过多之后还会令人送命。”
    看到康熙皱起了眉头,晴嫣就将自己上辈子曾在书中看到的因为抽鸦片而家破人亡的惨剧,稍稍改编了一下讲给众人听:
    “臣妾以前尚未进宫时是经常在外面跑的,曾经在茶馆听书时,偶然一回从坐在隔壁桌子上的茶客口中听到,南边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商,人在壮年时就希望这辈子能够顺顺遂遂的长命百岁,因此从洋人手中花了大价钱买这福|寿|膏,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东西非但没有让他延年益寿,只将那黑色膏体装进烟杆子中抽了几回,他就吸食烟雾上|瘾,再也戒不掉了,短短几个月不仅将家产都败光了,还把家里的媳妇儿、儿女都给发卖到人牙子手里,换成银子再去买那福|寿|膏吸食,没过多久,一个本来胖乎乎挺富态的一个人就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头,最后在寒冬腊月里穷困潦倒的病死了。”
    “小皇嫂,你这是不是把别人讲的故事给当成真人真事来听了啊?咋这么像是话本子里的内容啊?”
    隆禧听完晴嫣的话,摇摇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康熙虽然没有吭声,但手上转动玉扳指的节奏都没变,显然也是不太信任这话的。
    端着青釉瓷碗坐在景贵妃旁边的小太子见状,正想开口再说点儿什么,但是想到在院子里姨姨说他对鸦片的认知太片面了,怕再传递错误信息,误导大家,就闭嘴不吭声了。
    晴嫣将在场之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知道单凭自己这话一时之间肯定是很难让康熙等人信服的,毕竟这玩意儿现在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连名字都是前朝皇帝给起的,有一国之君给它做广告,谁敢相信这福|寿|膏的效用其实是刚好和它名字相反的“催命膏”呢?
    “除了这个故事外,你还有别的佐证消息吗?”
    康熙敛眉深思了一会儿后,又看着景贵妃开口询问道。
    晴嫣摩挲着手指,像是努力回忆一般,随后也拧着眉头说道:
    “臣妾还依稀记得,那茶客说他是来自南边沿海的大商户,曾经去过暹罗、印度等地,说那里盛产罂|粟,洋人会到那边采买许多罂|粟花果用来生产福|寿|膏,罂|粟就是这种昂贵膏体的原材料。”
    “他本人就是做烟|草生意的,也在印度那边有熟人朋友,他说他曾从自己朋友口中听说过,那罂|粟是最容易让人上|瘾的,有些无良饭馆为了增加回头客,会故意往自己家的菜品里加些青嫩的罂|粟幼苗,这样不仅可以使饭菜口味变得更美味,还能让食客对他家的菜品念念不忘,这就是上|瘾的一种表现。”
    “您想想,如果人连加了罂|粟幼苗的食物都抵抗不了,那么这种更加高纯度的福|寿|膏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让人上|瘾了?”
    “可是朕记得那罂|粟不是一种滋补的药材吗?好几百年前的医书就曾记载罂|粟在治疗痢疾等症方面有不错的疗效1,而且那罂|粟|花,花朵大且颜色艳丽,在前朝末年都还算是名贵稀有的奇花佳木呢2,这种植物怎么会令人染成毒|瘾呢?”
    康熙喜好看书,平日里各方面的书籍都多多少少有所涉猎,因此他虽然惊讶小赫舍里氏竟然也能叫出罂|粟这种花卉的名字,但对她口中这种罂|粟会令人上|瘾的说法还是半信半疑的,毕竟从前的文人墨客可是有不少人称赞这种花卉的。
    晴嫣如果不是有后世的记忆,怕是会和康熙的思路同频,看到现在只从危害这方面讲已经有些说不通了,晴嫣索性又换了一个角度,看向隆禧询问道:
    “王爷你可知道,那英格兰的商人为什么要给你送福|寿|膏吗?”
    隆禧看到晴嫣突然将话题给转到这方面了,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开口仔细地给她解释道:
    “因为他们想要在咱大清做福|寿|膏这门生意,小皇嫂整日在宫里可能有所不知,因为我们大清百姓们一向都是自给自足的,那些西洋人们如果不是靠的那些西洋物件压根儿就没法在我们大清百姓手中赚到钱。”
    “以前他们都是靠着卖玻璃、在南边卖冰块,来赚大量的银子,但是近些年因为咱把玻璃给造出来,皇兄之前又特意造了一座皇家造冰厂来稳定市面上的冰价,这也间接阻碍了他们的发财路,因此他们才想着再在民间做个新买卖,应该不止给本王送福|寿|膏了,怕是他们给这京城里出名的权贵们都送的有,为的就是先在富人圈子里将这种东西打出名气来。”
    “什么?”
    晴嫣听到这话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她真是没想到那些不要脸的洋人们竟然敢所谋这么大!
    胤礽听到这话,也彻底坐不住了,立马“啪”的一下子将手中的青釉小瓷碗给重重地搁在一旁的高脚小圆桌上,未等晴嫣开口,就气呼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康熙面前急声说道:
    “汗阿玛,你绝对不能让他们在我们大清卖福|寿|膏,孤敢用性命担保,那福|寿|膏就是孤曾经在长生天世界里看到的鸦片啊!”
    “你看看,这玻璃瓶子的侧面上还都有剩余物呢,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就找张太医好好查验查验看看,它就是吸食了会我们国破家亡的毒|品啊!”
    胤礽转身指着黄花梨木桌子上剩余的福|寿|膏瓶子焦灼地说道。
    晴嫣也忙从圈椅上站起来,走到小外甥身边,对着康熙说道:
    “皇上,臣妾也敢用性命担保,那福|寿|膏确实是一等一的坏东西,您想俗话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洋人们骨子里面就流淌着侵略的血液,而且他们的国家也不是咱泱泱华夏这种礼仪之邦,世人不都常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吗’,洋人的冰块和玻璃在咱这里银子都挣的少了,臣妾绝不相信他们没有存一丁点儿的坏心思!”
    康熙听完小太子和景贵妃的话,霎时间就气得连连拍着圈椅扶手大声呵斥道:
    “这是什么大事,就值得你们俩一个身为储君,一个身为贵妃,这般轻飘飘的用你们的性命作担保啊?”
    隆禧看到康熙生气了,也忙从圈椅上站起来,连连摆着手说道:
    “皇兄说的对,小皇嫂、保成真的不至于,不至于。皇兄你要是信的过奴才的话,不如让奴才明日去查查看如何?”
    康熙黑着一张脸点了点头,瞪了一眼身前不珍爱生命的一大一小,开口吩咐道:
    “你再去那洋人手里多找些福|寿|膏,然后去刑部大牢里提一些死囚犯来试药,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他们的情况,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好还是坏,都给朕记录的清清楚楚的。”
    “是,奴才遵旨。”隆禧忙恭敬地应道。
    康熙说完这句话就从圈椅上站起来,对晴嫣和胤礽看也不看,直接弯腰抱起他小闺女就准备回亲乾清宫了。
    隆禧看到皇上走了,也忙识趣地冲着景贵妃俯身行礼,快步告退了。
    看到康熙终于开始查福|寿|膏了,晴嫣和胤礽不由相互对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保成,你还不快点儿去追你汗阿玛。”
    晴嫣看着脸上显出笑容的小外甥,好笑地拍着他的肩旁低声提醒道。
    胤礽笑着点了点头,正打算转身离开呢,又想起了正殿的情况,不好意思地微微仰起头看着贵妃娘娘询问道:
    “姨姨,那你今晚睡哪儿啊?”
    晴嫣一愣,如果不是小太子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她都险些忘了这回事儿了,正想开口说她住后院主殿就行。
    小四突然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着景贵妃的手,高兴地仰起小脑袋撒娇道:
    “额娘今晚上和我睡吧?我都好久没和额娘一起睡了。”
    晴嫣想想和儿子挤在一张床上也行,正准备点头答应呢。
    没想到已经跟着康熙出门的梁九功又返回来笑眯眯地俯身行礼道:
    “娘娘,皇上刚刚说了正殿今晚不会住人了,让您跟着太子一起回乾清宫里安置呢,皇上今晚本就是翻了您的牌子的。”
    晴嫣不由往上挑了挑眉,心想:“……呵,男人就是矫情!刚刚不还看都不看她的吗?”
    小四则懊恼地捶了一下大腿,心中碎碎念地骂道:“……果然汗阿玛这人最讨厌了,总爱和我对着干,真真是不能要了!”
    翌日,待晴嫣和康熙在床上大战了三百回合从乾清宫神清气爽地回来后,就精力极为充沛地开始招呼着宫人们将正殿大厅里里外外都清洗一遍,把一些容易吸烟的棉质物品,类似桌布、软榻上的坐垫和绒毯等物,都直接让宫人们给烧了,换成新的。
    而与此同时,仿佛是被景贵妃给采阳补阴了一番,但同样心情很不错的康熙,下朝后,看到站在御书房里眼眶红红、伤心不已的裕亲王福全彻底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二哥,朕看你今日上朝时不仅面容非常憔悴,情绪也十分低落,可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没办法解决了?”
    康熙端坐在上首的御案后,看着站在御书房中央的地毯上,脸色苍白、短须凌乱,身穿一件素净的月牙白冬袍,仿佛是一夜没睡的裕亲王温声询问道。
    福全听到康熙语气中包含的满满关心,本就发红的眼眶憋的更红了,恭敬地朝着康熙拱了拱手,而后血红着眼睛、嗓音沙哑、肩旁轻颤地低吼道:
    “奴才今日要向皇上检举那些狗胆包天、丧尽天良的英格兰商人们,他们心怀歹意,故意做出来害人的福|寿|膏来谋财害命,奴才希望皇上能够将这些不法洋人们全部逮捕关进刑部大牢里,秋后在菜市场当着老百姓的面对他们斩立决!”
    “什么?二哥为何要这样子说?”
    福全的性子向来稳重憨厚,康熙头一回听到裕亲王这般毫不掩饰、杀气腾腾的话,惊得差点儿打翻手中的茶盏。
    昨晚他才第一次在储秀宫里听了一脑子福|寿|膏的危害,今日隆禧才开始着手调查,他对这玩意儿还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怎么自己二哥眼下就这般笃定英格兰商人们就是在谋财害命呢?
    正当康熙想开口仔细询问,然而站在下面的福全情绪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他将垂在两侧的大手紧紧攥握成拳头,热泪霎时间就冲出眼眶,对着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抱团在阿哥所里长大的三弟喊道:
    “玄烨,哥哥的詹生没了啊!因为吸食福|寿|膏在昨夜的丑时一刻没有了啊!”
    福全大声说完这句话就崩溃又懊恼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痛哭不已。
    康熙心中一“咯噔”,忙从圈椅上站起来,快步跑下台阶。
    他都有多少年没看到自己二哥这般当着自己的面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啊,他几步走到福全身旁,也撩起明黄色龙袍的下摆,同样蹲下身子伸出带着薄茧子的大手安慰地拍着福全的后背,沉默地听着他断断续续哽咽的哭诉。
    原本站在御案后面静静充当背景板的梁九功冷不丁地听到这般令人意外的事情,也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到康熙因为起身太急,衣袖拂掉了边缘处的一摞奏折,黄封奏折仿佛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梁九功忙弯腰捡着,心脏“砰砰砰”直跳,耳畔处传来福全好似杜鹃泣血般的呜咽哭声,梁九功也不禁有些眼热,是打心眼儿里心疼裕亲王。
    毕竟裕亲王是宗室中出了名的子嗣稀少,大婚开府十几年了,眼下都已经年仅三十快到而立之年了,膝下却只有两儿一女,三根小苗苗,如今又没了一个小阿哥,这听着就让人难受啊……
    “他因为身子骨不好,奴才知道他留不住,所以一直都在想办法找良药给他续命,但是从未想过他竟然有一天会因为吸食‘延年益寿’的‘滋补药物’而送命啊!你说那些洋人们的心怎么就能那么黑呢啊!这不是明摆着害人嘛!”
    “詹生睡着后可乖了,就像个小奶狗似的抱着小被子蜷缩着,眼下好不容易将他从奴才的一臂长,养到大腿这么高,他今年都会追在奴才身后喊阿玛,跟在昌全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哥哥了,可是一夜之间人就没了,那小身子都凉透了啊……”
    福全像是脱力了般一屁股坐在地毯上,边说边流泪伸手捶着地毯泪如雨下悲痛地喃喃道。
    康熙也被感染的眼圈红红的,仰起头看着上方的雕花房梁将眼泪给逼回去,想到承瑞、承祜那些自己乖巧、聪慧、懂事早夭的儿子、女儿们,鼻子也酸涩的厉害。
    他是最能在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戳人心坎儿的事件上共情的,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嫡长子承祜幼殇时,他正陪着皇玛嬷人在热河行宫里,都没能见到那孩子最后一面,康熙终究也没能忍住,同样跟着无声落下泪来。
    梁九功看到皇上也哭了,深深低下了头,不吭声地默默陪伴着两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发泄着心中的悲痛。
    玻璃窗外面的太阳缩到了厚实的乌云块儿里,明亮的天光好似都暗了些,福全在康熙跟前险些哭得昏厥,同样衣着素净的西鲁克氏也在景贵妃面前哭成了泪人。
    贵妃娘娘看着坐在她身旁,眼睛红肿、泪水涟涟的西鲁克氏,心情复杂地拍着她的手安抚道:
    “福晋,本宫相信王爷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福|寿|膏才是害死詹生阿哥的罪魁祸首,你想开点儿,千万不要将这件事情怪在自己身上。”
    “娘娘,您说若是当时杨氏来问臣妇讨要那西洋商人送过来的劳什子福|寿|膏时,臣妇直接不给她,她就不会有机会将那玩意儿装进小烟杆子里让詹生吸,那么现在詹生那孩子是不是还好好活着啊?”
    “您是知道的,臣妇的穆尔登格和昌全各自都占了嫡、长的名头,昌全都已经被皇上下圣旨给册封成世子了,他的世子之位都那么稳固了,臣妇怎么会容不下庶子啊?平日里基本上只要是昌全有的东西,臣妇都会给詹生也送一份。”
    “我们王府不是和其他宗室后院里一样吗?同样都住了好几个被两宫太后赐下来的庶福晋,去年宁悫太妃还特意给王爷选了两个好生养的,臣妇不都二话没说,直接将她们在后院里安置妥当了吗?可明明是她们自己迟迟怀不上身孕,为什么外人都要说是臣妇善妒,把持着王爷啊!呵~眼下连这唯一庶出的詹生也没了,您说臣妇的名声是不是就此会在宗室里臭到底了啊?”
    西鲁克氏自嘲地又哭又笑低声说道。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纠结这些只是让活着的人白白徒增烦恼罢了,你无愧于心就不要钻牛角尖了。”
    “人生在世是自己给自己活的,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就不要过度受其他人的风言风语影响了。”
    晴嫣听得心发酸,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爱新觉罗宗室里的嫡福晋最是不好当的。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是惯常的标准,因为嫡福晋与侧室相比较之下没有好颜色,所以宗室中受宠的、日子过得好的嫡福晋屈指可数。
    她原本以为裕亲王夫妇挺恩爱的,年少夫妻相伴十几载,西鲁克氏也是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平日里生活应该还挺愉快的,如果不是她今日说出口的这番话,她真的不知道私下里她不仅得含笑接纳自己丈夫的侧室,侧室生不出孩子了,还得被旁人无端地扣上“善妒、不容人”的帽子,唉,这个该死的封建时代……
    几日后,待小詹生的身后事处理完,康熙就将裕亲王也给安排到了纯亲王研究福|寿|膏的队伍里,因为詹生意外丧命的事情,福全心中憋着一股气,夜以继日、不辞辛苦的领着太医进行反反复复的实验。
    因为皇上对这件事情关注度极高,太医们也都非常上心,只过了半月,就发现从刑部大牢里提出来的死囚犯们已经对福|寿|膏上|瘾,彻底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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