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了解康熙的梁九功,明白皇上心里肯定是最难过的,为人父的亲耳听到这种和诅|咒差不多“太子被皇上亲手两立两废”、“九龙夺嫡,九个兄弟为了争夺皇位打得头破血流”的戳心肝儿话,哎哟,皇上可怎么受得了哟!
    贴心的梁公公,忍不住扭头往西瞧了一眼,随后又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低声祈祷道:
    “杂家的娘娘啊,您赶紧从储秀宫里出来吧,要不然皇上他们就要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二百六十五章
    乌雅氏的死亡彻底拉开了这场冬日血腥剧场的序幕。
    暗卫们的动作很快,一行黑衣人顶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迅速将在景祺阁里捉到的一群太监全都塞到了慎刑司里。
    或许是因为死在慎刑司里面的犯人太多了,阴气太重的缘故,使得慎刑司即使在炎炎盛夏里,身处于其中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子深秋的凉意。
    盛夏都是如此,更别提如今的深冬了。
    原本在乌雅氏的屋子里还敢挣扎、叫嚣的众太监,刚被暗卫们押进慎刑司的大门,就全都吓得噤声了。
    寒冷又昏暗的刑房,扑鼻而来的浓重血腥味儿,不绝于耳的凄厉哭嚎声,以及各种各样被陈年血污给染成深黑色的骇人刑具,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常年见不到太阳光,使得人待在里面都能感受到一股子从心底里涌现出来的无助与绝望。
    一众太监被冰冷的铁链子五花大绑,宛如晒腊肉般,双脚悬空地挂在了房梁上,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溜儿。
    夹棍、红烙铁、刺舌、钉指、脑箍、钝刀割肉……
    一轮刑具还没有使完,在景祺阁中敢于当着康熙的面,大声唾骂他是“狡猾鞑子皇帝”的领头老太监就头一个撑不住了,骄傲的兰花指翘不起来了,声音也尖细不起来了,仿佛是破口的烂风箱般,嘴里含着鲜血,呜呜咽咽又含糊不清的咒骂了几句脏话后,就痛苦地垂下脑袋,咽气了。
    挂在他身侧的年轻太监们,身上被皮鞭给抽的皮开肉绽的。
    当他们瞅见老太监前脚咽气,紧跟着后脚暗卫们就将他的尸体从铁链子上解下来,用手拽着老太监的脚踝,像是拖死猪一般,毫不在意地拖走了。
    老太监的尸体在青黑色的地砖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殷红血痕。
    血痕落在黑色地板上本应该是不太明显的,但偏偏一旁有做成牛头马面的青铜烛台,烛台上放置了好几盏昏黄的油灯,油灯青蓝色的火苗恰好照射在地面的血痕上,火苗上下左右晃动之时,也将那血痕照的散发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红光。
    与老太监紧挨着的年轻太监是眼睁睁看着老太监咽气的全过程的,在生理和心理上遭受着双重折磨的他彻底忍不住了,顶着红肿青紫的猪头脸,对着站在他面前高举着皮鞭的暗卫痛哭求饶道:
    “嘶——呜呜呜呜呜,大人别打了,别打奴才了,奴才全说,奴才把奴才知道的消息全给您交代了。”
    听到他这话,暗卫不禁眯了眯眼,顺势放下了手中高高举起来的皮鞭,盯着眼前身材瘦削的年轻太监,音调平平没有一丝起伏的冷声道:
    “那你老实交代,如今在宫里究竟还有多少你们白莲教的同党,他们那些人分别在哪些宫里办差?”
    年轻太监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回答暗卫的问题,而是恐惧地看了一眼暗卫右手里的黑色皮鞭。
    皮鞭上散发着浓重的酒味,显然是在烈酒中浸泡过的,暗卫用这种皮鞭抽打犯人,不仅可以把犯人身上的伤口蜇得疼痛难忍,与此同时烈酒还能消炎,防止犯人们伤口发炎,在真相还没有来得及从他们嘴里挖出来之前,犯人就先一步死掉了。
    这样狠毒的刑具,抽在人身上可是太让人痛苦了啊!
    “快说!”
    暗卫瞧着年轻太监直直地盯着他手中的皮鞭,半天都不开口说话,就又举起胳膊做势要鞭笞他。
    年轻太监忙将自己的视线给收回来,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有气无力地道:
    “大人,奴才其实不知道宫里究竟有多少我们白莲教的人,奴才只知道奴才的上线是一个在钟粹宫当差,名为小李子的人,下线则是一个叫小年子的粗使太监,他在御花园里办差,奴才只认识这俩人,旁的就不太清楚了。”
    他这话音刚落,位于他左手边的另一个年轻太监也虚弱地开口道:
    “大人,奴才可以作证,奴才们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只能发展一两个上线或者下线,刚刚死的那个老太监,他的地位比我们高上好几级,他知道宫里大多数的暗线,奴才的上线是承乾宫的安公公,以及翊坤宫的小季子,下线是御膳房的帮厨太监小春子。”
    有震慑力的老太监死了,还有两个人开了头,剩下的太监们也都不想再挨刑具了,纷纷跟着张口吐露自己的上线和下线。
    暗卫们将他们说出口的同伙名字一一都记录了下来,转头就又冒着鹅毛大雪,继续穿梭在紫禁城的各处。
    纵使是那些受宠的后妃宫室,只要她们宫里有名单上的嫌疑犯,暗卫们全都冲进宫室里,找到确定的宫人后,二话不说,冲上去卸掉他们的下巴,用汗巾牢牢堵上嘴,扭着胳膊,按着头,一连串动作下来后,就将存在嫌疑的宫人们全都一个不落的押到慎刑司里,继续将粘着鲜血的刑具重新施加在新进来的犯人身上。
    这样子一轮又一轮重复着,上线暴露下线,下线举报上线的。
    从午时初,直至深夜里,暗卫们脚步不停歇地在各宫里打转,逮住的白莲教余孽将慎刑司的刑房都给塞满了。
    魏珠认真查看手下的暗卫们誊写出来的犯人名单,发现连最重要的太医院、御膳房都有白莲教余孽,换句话说,白莲教余孽们差不多将整个紫禁城给浸透了。
    他真是吓得脊背发凉,心惊胆颤的。
    康熙看完名单后,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的火气,咬牙切齿地冷声说了句“杀!”
    慎刑司就变得血气冲天,人头滚滚了。
    恐惧又哀怨的哭声、尖叫声,在漫长的冬夜里传播的很远很远。
    这惊心动魄的一天把各宫的娘娘、小主们都吓得不轻。
    待大佟嫔得知自己平时还挺信赖的安公公,竟然是白莲教余孽时,吓得直接眼皮子一翻,晕倒了。
    一些比佟佳·玉柔更胆小的宫妃,在得知自己周围的宫人竟然是心怀反心的叛贼后,更是身子一软,吓得病倒了,若是碰巧有倒霉的还半夜身子起高热了,直接就被宫人给连夜抬着送到咸安宫附近的宫室里隔离起来,唯恐她是患上会传染的天花了。
    被这么一闹,原本气氛就紧张的紫禁城更是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往常见面还有说有笑的宫人们此时全都互相防备着,连一句多余的闲话都不敢谈,不仅要防范与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潜在的天花病人,还要小心提防对方究竟是不是隐藏在深宫里的白莲教余孽。
    可以说从上到下,全都身累心也累的。
    昨晚就没有睡着的康熙,在经历了白天一系列的事情后,深夜躺在龙床上更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了。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长长的白莲教余孽名单,以及乌雅氏说出口的话,就像是轮番放皮影戏一样,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重现着,把他搞得心神不宁的。
    毫无困意的康熙索性直接烦躁地起身,靠着床头呆坐了起来。
    合衣而眠,歇在外间软榻上的梁九功听到内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就强撑着困意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穿上摆在地板上的靴子后,就轻手轻脚地掀开内室的棉门帘,站在了翡翠屏风后面,宛如做贼般,探进去半个脑袋,往内间里瞧。
    一眼就看见在床尾朦胧昏黄烛光的照耀下,皇上正穿着一身单薄的明黄色寝衣,独自一人靠在床头上,丧气地耷拉着脑袋,默然不语。
    白日里气势威严,怒火冲天的帝王,在这寂寥安静的雪天深夜里难得的显露出来了他的几分脆弱。
    瞅见这一幕,梁九功不由抿了抿唇,明白皇上心中在忧虑什么。
    他站在屏风后面,敛眉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抬脚绕过屏风朝着龙床走去。
    待走到距离龙床约莫三米远的地方后,他就站定,微微俯身对着靠在床头上的康熙轻声道:
    “皇上,夜已经很深了,您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该歇息了。”
    康熙没有扭头瞧自己的心腹太监,而是自顾自地转动着手上的帝王绿玉扳指,沉思了许久后,才嗓音喑哑地低语道:
    “梁九功,你说朕以后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狠心把保成给废了?”
    “皇上,奴才惶恐啊。”
    梁九功听到皇上一开口就对着他放大雷,忙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子就跪倒在了脚下的地毯上,果然在皇上身边当差的人,知道的越多,这脑袋上的人头就越容易掉,呜呜呜,如果杂家不知道景祺阁这事儿,那该多好啊!
    康熙对梁九功头疼的反应置若罔闻。
    他眼皮半阖,视线下移,盯着身上明黄色锦被上绣的五彩祥云纹看了半晌,声音又低又轻,宛如一缕轻薄的炊烟般,稍不注意就给忽略掉了。
    苦命的梁公公难受地垂着脑袋,闭上眼睛,杂家想要安安稳稳活到老,是真的不想听皇上剖析自己内心的心里话啊!
    可偏偏内室里很安静,康熙说出口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都钻进了梁九功的耳朵里,被迫当帝王情感垃圾桶的梁总管再次戴上了痛苦面具。
    “保成是朕和芳怡仅存的血脉,是从奶娃子时期就被朕给亲手培养的储君,目前为止他没有一点儿长歪的迹象,勤奋好学,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对上孝顺长辈,对下友爱兄弟姐妹,更难得的是还心系民间百姓,聪明伶俐对朝政一点就透,别说举一反三了,就是举一反十,朕相信,只要保成努努力都能做到。”
    “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储君,你说,朕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将保成两立两废啊?”
    康熙将能想出来的一长串儿赞美词全都加在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跪在地毯上的梁九功虽然没有出声,但心里也是认可皇上说的话的。
    从他旁观者的视角来看,目前为止,太子殿下确实是宫里最优秀的一位阿哥,无论是出身,还是各方面的才能,储君皆是排在首位的。
    “乌雅氏说朕以后把保成废了后,还有斗争激烈的九子夺嫡,呵——”
    康熙摇着头,讥讽地叹气道。
    语气中蕴含着无尽的伤感、心酸和落寞。
    单单把自己亲手培养多年的优秀储君给废了,而且还不是废了一次,这就足够让康熙难过的了,更别提还有九个儿子参与夺嫡,为了皇位不顾兄弟间的情谊,打得头破血流,斗成乌眼青了。
    保成是嫡子,还是非常受宠的嫡子,他最后被自己废掉上不了位,那么无论坐在龙椅上的新君是谁,都不敢放过这么一个威胁性极强的废太子的。
    一想到这些,康熙一个堂堂七尺的北方汉子都忍不住觉得鼻子发酸。
    跪在地毯上的梁九功感受到皇上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低沉了,他就撩起眼皮瞧了康熙一眼,恍惚间觉得皇上头顶上像是飘着一朵正在下雨的乌云般,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浓浓的颓废、无助之意,在朦胧烛光的照射下,还能隐隐看到皇上红彤彤的丹凤眼,他不由眼皮子一跳,咬了咬下唇,斟酌地出声开解道:
    “皇上,奴才觉得您是想太多了,那乌雅氏心肠歹毒极了,她明明知道您看重太子,故而才会特意在临死前,恶心您一把。”
    “她说出这些胆大包天的话,目的本就是想要挑拨离间,疏离您与储君的关系,造成君储关系失和,从而使那些隐藏在暗处里的余孽们能够寻找到机会,可以动摇咱大清江山,危害黎民百姓,那毒妇的手段那般拙劣,连奴才这种脑子愚笨之人都知道她这是在使狠毒的离间计,您英明神武,可千万不能重计呀!”
    靠在床头上的康熙,听到梁九功这好似朝堂上的文官上谏,又像是那浓妆艳抹站在台子上唱戏的戏子般,感情充沛,声音激情饱满,最后还光明正大拍龙屁的长长一番话,不由嘴角微微抽了抽,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淡声道:
    “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
    梁九功闻言,忙从善如流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
    他才刚舒了口气,以为这关是过去了,正想抬起袖子擦掉额头上因为刚刚这个要命的问题渗出来的细汗,哪成想他额头上的汗水还没擦干净,就又听到了帝王幽幽的低音在自己耳畔处响起来:
    “那为何朕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乌雅氏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口中说的那些事儿似乎真的发生过一般。”
    听到“感觉”俩字,能干的梁公公是彻底被康熙给搞不会了。
    若是棘手问题的话,他还能动动脑子帮助皇上出出主意,可这“感觉”,他总不能化身成啄木鸟,“梆梆梆”的对着皇上的脑袋一顿乱啄,把隐藏在皇上脑子里“感觉”像那啄木鸟捉虫子般,全给叨出来吧?
    好在康熙似乎也只是随口发了一句牢骚,没有想让梁九功给他解惑,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仰起头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看着头顶上方明黄色的床幔,又对着站在地毯上的梁九功低声询问道:
    “梁九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朕要你老老实实、不夹杂一点儿水分的评价如今宫里的所有阿哥,朕倒要看看,乌雅氏口中的九龙究竟会是哪‘九龙’!”
    “你放心大胆的说,朕恕你无罪,可你若是胆敢敷衍了事的瞎说,朕现在就让魏珠把你拖进慎刑司里。”
    听到这话,梁九功不由又瞥了一眼皇上的神情,发现康熙薄唇紧抿,神色极其严肃,就明白皇上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将乌雅氏“九龙夺嫡”这四个字给牢牢记在心坎上了。
    他也眉头微蹙,舔了舔唇,认真思索片刻,不紧不慢地出声低语道:
    “皇上,奴才觉得大阿哥的性子过于憨直了,且本人重武轻文,是将军之料,是领兵作战的帅才,却绝对不是帝王的料子,而且大阿哥自幼和太子相伴着长大,俩人中间只差两岁,亲密无间,以后八成大阿哥不会主动与太子争夺皇位。”
    倘若说惠妃娘娘从旁逼迫,那就不好说了。
    梁九功在心中咽下后半句话,斟酌着将前面的语句,字字清晰地说了出来。
    “你看的挺准的,朕也是这般想的,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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