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带着戈洛文和缅希科夫走到福全跟前,学着大清人的样子,冲着福全拱手做了个揖,算是打招呼了。
    穆尔登格和弟弟站在一起,好奇地瞅着眼前长着栗色卷发的倒霉冤大头,想要知道他这回又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彼得听到福全语气和善的询问,也没有想着打马虎眼,抿了抿薄唇道:
    “我在训练营里时也听到了那些牛痘的消息,从那些蒙古少年们口中知道这种药能预防天花,他们都接种了,今个儿天不错,我就带着戈洛文和缅希科夫出来逛逛,碰巧看到这衙门口的种痘点人不多,就随着人流排队等着种痘,哪成想我们仨排了老长老长的队终于轮到我们了,那坐在桌子旁拿笔记录信息的小吏却说我们是异族,不给我们种痘。”
    “若是只给大清的百姓种痘,我也就不计较了,为什么那些同样身处训练营的蒙古人可以种痘,我就不能呢?难道这不是在区别对待吗?”
    彼得气呼呼地说完这番话,垂在身侧的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就紧紧攥成了拳头。
    大冬天里吹着寒风排了老长的队,到头了却知道种痘这种好事情压根就没自己的份儿,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在冷风里挨了冻,还有蒙古同窗们的对比,这听着确实有些惨啊!
    福全瞧着彼得冻得冒红的鼻尖和耳廓,以及面露不忿的模样,眼里快速滑过一抹笑意。
    蒙古是内附大清的,且训练营中的蒙古贵族少年们大多都是未来皇家和宗室里的女婿,小吏们自然会给这些蒙古少年种痘了,而彼得作为沙俄人,自然是没有这种福利的。
    这个时候福全莫名因为牛痘感受到一丝家国自豪感,他转头瞥向梁九功,笑着询问道:
    “梁总管,你看如今这情况该如何处理呢?”
    梁九功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冲着福全微微俯了俯身道:
    “王爷,皇上临走前曾交代奴才,说小沙皇是大清尊贵的客人,若是碰上不打紧的事情,您可以自行处理。”
    福全点了点头,摩挲着手指在心中寻思着。
    彼得必定是要种牛痘的,如今还不知道彼得究竟会在京城里住几年呢,若是中途他不慎感染天花丧了命,即便是逃亡的小沙皇那也是沙俄的皇帝,如果彼得死在了京城,那么沙俄就有兴兵的借口了,两个大国必定会打起来,这可就不美了。
    再者等彼得种了牛痘,切身体会到了牛痘的好处,身为一国君王的他难道不想将牛痘这种神药引入沙俄去,帮助沙俄的百姓免受天花病症的折磨。
    等时机成熟,他回国时用什么来交换牛痘呢?无非就是用领土和金银,牛痘不值钱,值钱的是里面太医研究出来的技术,这笔买卖怎么算大清都不吃亏,几个念头快速在心坎上滑过。福全就笑眯眯地伸出右胳膊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对着彼得出声道:
    “走吧,小沙皇,小吏确实不会办事,本王带着你们直接进衙门里找大夫给你们仨种痘。”
    彼得感觉福全笑得像是一只笑面虎,即使笑得和善,但还是有算计。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彼得自认如今他一个落魄小皇帝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让人稀罕、惦记的,牛痘对于他现在来说确实重要,听完福全的话,他犹豫都没犹豫,转身就带着戈洛文和缅希科夫,跟上了福全的步子,往衙门口走。
    不过他转身之际又下意识地往穆尔登格身上瞅了一眼,穆尔登格还没有反应呢。
    比她矮了一头的弟弟昌全就移步站在了姐姐身前,像是看无礼的登徒子一样,狠狠怒瞪了彼得一眼。
    彼得往上挑了挑好看的眉头,也没有开口,直接就脊背挺得直直的,往前走了。
    穆尔登格瞧了一眼彼得宽肩窄腰的背影,不由嘴角抽了抽。
    这小沙皇不但是个遭人碰瓷的冤大头,还是个倒霉鬼,自己这运气也真是绝了,每次出来逛都能碰见这家伙落魄的一面,他和皇叔比起来,可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威严帝王像啊。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彼得、戈洛文、缅希科夫三人均种完牛痘,没有出现异样,种痘成功后。
    福全也没再耽搁时间,带着梁九功和一双儿女拍马往京郊皇庄上赶。
    马车行的慢,康熙和胤禔、胤礽父子仨骑着骏马自然也快不到哪里去。
    等康熙一行人赶到皇庄处,刚刚下马、下马车没多久,福全和梁九功就带着穆尔登格和昌全追上来了。
    晴嫣抱着小十三,康熙搂着小十四,小九和小十被大哥和太子二哥牵着小手,一众人边踩着夯实的黄土路往前走,边听着身旁的福全讲述着彼得的事情。
    康熙边听边点头,自己二哥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
    与胤禛和恪靖并肩走在一起的昌全看着他阿玛把正事儿讲完了,也实在是憋不住了,不由几步走到他姐姐跟前,看着拉着小十三的手逗弄小胤祥,与皇贵妃并排走的穆尔登格,抓耳挠腮地急着询问道:
    “姐姐,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见到那小沙皇的啊?我咋感觉你俩像是挺熟的呢?”
    众人听到昌全的话,都齐刷刷地转向了一身红衣的穆尔登格。
    福全也很纳闷,想要知道他闺女会怎么说。
    穆尔登格瞧见大家好奇的眼神,“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掰着手指细数道:
    “皇叔,皇婶儿,阿玛,其实我之前已经见过那小沙皇好些次了,几乎每回出府都能在街道上碰见他带着那俩随从乱晃。”
    “你们聊过天?”
    听着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俩少年、少女竟然偶遇多次了,晴嫣眼里也不由冒出了八卦的亮光,将怀里的小十三换了个姿势,往上抱了抱,笑着出声询问道。
    “也不算是聊天吧。”
    穆尔登格抿了抿唇,笑吟吟地回忆道:
    “初次见面时是在玻璃厂那边的古玩街上,学院休息日里我闲在王府里没事儿干,就带着丫鬟骑马去那边玩儿了,恰好在一个古玩店门口的摊子前看到了他们主仆三人。”
    “那个老板是个奸商,他把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宋朝赝品的瓷器给打碎后粘在一起,那小沙皇一碰瓷器就碎了,老板就转身回到店里把他的伙计们全都喊出来,抄着家伙不让那小沙皇三人离开,非得让他赔偿一百两金子。”
    “小沙皇说他没钱,那老板就要揍他的脸,还骂他是罗刹鬼子,我本是不想管闲事儿的,但是当时瞧见这沙俄少年的脸长得挺俊俏的,要是被奸商给打成青青紫紫的猪头脸就不美了,因此就拍马上前,哪成想竟然听到那老板狐假虎威说他认识宗室里的黄带子,还说认识我阿玛,我怎么能够让这奸商污蔑我阿玛的声誉呢,当场就冲上前,恰好又碰上了带刀巡街的侍卫们,我就让丫鬟拿着王府的信物给那领头的官兵瞧了,让官兵压着那奸商去见官了。”
    穆尔登格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清亮地讲完这话。
    晴嫣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腾出一只手摸着自己优秀学生脑袋上的雪貂皮昭君套笑道:
    “我还真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出女救英雄的好戏呢。”
    “呵~那彼得当时差一点点就被人给揍脸了,白长那么大的个子了,他算是哪门子的英雄了,倒是和狗熊差不多。”
    穆尔登格不知怎得听到皇婶婶的笑声,就有些脸发红,声音小小的反驳道。
    福全的眼皮子也狠狠跳了跳,没想到自己闺女还有这么虎的一面。
    身为父亲自然是将儿女们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
    玻璃厂周围的地皮如今已经升值了,这几年那边已经成为京城中一处繁盛的地界了,能在那里做生意的,基本上背后都有依仗,保不准那奸商真得认识宗室里的黄带子呢,他也得需要回去让人查查看,是不是自己的门人中有那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自己的权势在外面作威作福,欺压老实人的。
    他抿着唇对自己闺女道:
    “穆尔登格,你以后出门记好带几个王府里的护卫再出门,那是你当时运气好,恰巧碰上了巡街的官兵,而且那领头的官兵还有几分眼力认出了裕亲王府的信物,你是个女孩儿,但凡当时没有官兵,亦或是那官兵是个没见识的,你都落不到好,记着下次出头时,掂量一下自己的处境再做出相应的动作,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莫要救人还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嗯嗯,阿玛,我记得了。”
    穆尔登格俏皮地冲福全眨了眨眼睛,想让自己阿玛别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她了。
    康熙则掂量了两下怀里的胖儿子,朗声笑道:
    “穆尔登格这做法倒也算是仗义之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碰瓷的奸商确实有错在先,合该关到衙门里受罚,二哥等咱回去后,你也得去给宗室里的老王爷们传个话,让他们没事儿约束一下自己的子孙们,别仗着家里的权势去刁难百姓们,若是撞到朕跟前,那可就落不到好了。”
    “皇上,奴才晓得了。”
    福全忙颔了颔首。
    “大堂姐还有呢?你们接下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恪靖也听出了趣味,几步跑到晴嫣另一边,将杏眼瞪得溜溜圆,好奇地看着穆尔登格询问道。
    穆尔登格也没有掉小堂妹的胃口,微微拧着秀眉回想了一下,就又说道:
    “嗯——当时这事儿发生后,我就把这沙俄少年当成了冤大头,我觉得若是我不上前帮他,怕是他真得会被那奸商给当成一只小肥羊宰了的,毕竟强龙也怕地头蛇嘛!”
    恪靖点了点头,戴在头上的珠花一颤一颤的。
    “后来第二回 ,我碰见他时是在外城城门处,有个富家子弟的马惊了,差点儿撞到一个孕妇,孕妇腿边还有个和小九、小十那般大的小男孩儿,当时都被吓傻了,站在原地只知道哭,那彼得瞧见了,他个子高、力气也大,就踩着周边的摊位跳了起来,将那富家子弟从马背上踹下来,自己骑在马上,好险才控制住了缰绳,没伤到那个大肚子的孕妇和小男孩儿。”
    “不过结果也可想而知了,那富家子弟从马背上滚下来直接摔得鼻青脸肿的,他的随从们自然也不干了,二话没说就冲上前和彼得厮打着打到了一起,还说要捉他去见官,我看彼得也是挺倒霉的,就上前把他保了下来。”
    “没想到这彼得在京城里过得还挺倒霉的啊。”
    胤禔一代入自己,觉得两次出糗都碰上同一个好看姑娘,一想就羞死了,不禁有些感慨地说道。
    站在他身旁的胤礽则双手背后,往上挑了挑眉头,瑞凤眼笑眯眯地道:
    “大哥,孤倒是觉得这小沙皇做事挺仗义的,能屈能伸,也能舍得下颜面,不能小觑啊。”
    晴嫣听到外甥的话,连连点头。
    如今落魄的小可怜未来可是赫赫有名的“彼得大帝”啊,潜龙在渊,那能是一般人吗?
    穆尔登格则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又往下道;
    “后来还有四、五次吧,我们总能在各种地方撞见,不过基本上他每次都挺惨的,我当时还觉得这沙俄少年混得挺惨的,哪成想他就是阿玛口中说的沙皇彼得,一想到他的真实身份,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康熙听完大侄女的话,细长的丹凤眼中滑过一抹笑意。
    训练营里可是没有人无故欺负彼得的,向他挑战布库的不算,大家都是贵族少年,知道轻重,但彼得喜欢往外跑,遭受江湖的毒打,他也没办法不是。
    一群人说说笑笑、簇拥着往前走。
    这时皇庄上的一众管事们也都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还有好几只大狗和一头健硕、膘肥体壮的蒙古牛冲在管事们的前头,朝着康熙等人跑来。
    听到记忆中的“嗷呜、嗷呜”和“哞哞哞哞”随风传来的叫声,一群孩子们全都瞪大眼睛、往前看。
    已经长成威风凛凛大狗模样的胤哈,因为当年景山的救驾之功和赛恩乎一样,脖子上也挂上了金光闪闪,刻着“胤哈”两字的狗牌。
    它冲在最前头,两个三角形带着白尖尖的耳朵迎风抖动,眼睛不是小时候的天蓝色了,而是澄澈的浅蓝,吐着红色的舌头,四肢飞快地往胤禛跟前跑。
    胤哈身后跟着赛恩乎,好久不见的赛恩乎也长成大牛了,甩着短短的牛尾巴,被人养的油光水亮的,跑起来浑身的肌肉都在乱晃,傻乎乎地“哞哞”叫着往胤禔和胤礽跟前跑。
    牛脖子上的“赛恩乎”金牌牌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小九、小十和双胞胎瞧见紧跟在一牛一狗身后,那四只排成一排往前跑的两只白色的萨摩耶和两只胖成猪的阿拉斯加后,四个奶团子也激动了。
    小九和小十松开大哥和太子二哥拉着他俩的手,兴高采烈地往前边跑,边用小奶音喊着:
    “禟耶!”
    “俄耶!”
    小十三和小十四也挣扎着从父母怀里滑下来,喜滋滋地倒腾着他俩的小短腿儿往前冲,奶呼呼地大声喊叫着:
    “祥,拉~~~”
    “祯,不,拉!!!”
    “汪汪汪汪汪!”
    嗷呜呜!”
    “哞哞哞哞哞!”
    健硕的蒙古牛和五只雪橇犬都寻到了它们好久不见的小铲屎官,又是用毛茸茸的脑袋蹭铲屎官们的腿的,又是甩尾巴转圈圈的。
    “禟耶”、“俄耶”、“祥拉”、“祯不拉”,四条雪橇犬去年冬日里随着皇家车队从五台山运到了京郊的皇庄里。
    它们四只在这里也被人好好照顾了,只不过他们不像赛恩乎那样有“牛痘之功”,也不像胤哈那般有“救驾之功”,四只雪橇犬脖子上还没有挂上金色的狗牌牌,他们奇特的名字自然也是没能得到康熙认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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