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换好的新床单,拿来的新锦被,皇上身上裹着两条锦被还非得让他在御帐内点个炭盆。
    若是冬天就罢了,可眼下都快到端午了啊!
    皇上冷得直打颤,他看着热得直冒汗!
    “不行,现在不能宣太医”,康熙又剧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皱眉道:
    “从开战以来噶尔丹就没有打败过,昨日还有八千多人折在骆驼阵上,军中士气已经低迷了,今日的作战十分重要,倘若不出意外的话费扬古和杰书已经顶着夜色赶到目的地埋伏好了,若是朕此刻宣召太医岂不是会动摇军心?”
    梁九功被康熙这话给狠狠噎住了,他很想说自己把张太医偷偷叫来给皇上瞧瞧看,但张太医是谁啊,那是太医院堂堂掌院,大清瑰宝级的医者,能让他看病的除了皇上就是现在军中几个主将了,这里是营地,处处又都是巡夜的士兵,一个大活人半夜跑到御账里咋能瞒得住呢?
    康熙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也是很惜命的,他瞥见梁九功脸上心焦的神情,忍着喉咙中的痒意开口道:
    “你去给朕泡一杯清热败火的茶,等到今天的战事结束后,朕就宣张太医来诊脉。”
    梁九功无奈的颔了颔首,又抬脚走了出去。
    一个多时辰后,等到东方破晓,天光大亮后。
    康熙的喉咙已经疼得不行了,每说一句话都感觉像是有小刀子在割喉咙似的,为了不让将领们看出来自己不对劲的地方,康熙穿上明黄色的铠甲后,就将脑袋上的头盔往下拽了拽,遮住了细长凤目中的疲惫,脸色冷淡肃然,除了做手势外,几乎不发一言,骑着黑色的战马和裕亲王福全一起带着三万大军来到距离敌营五十里外的地方,进行破阵。
    福全敏感的觉得康熙今天有些不对劲儿,但瞥见康熙面无表情的冷面脸,他又误认为皇上这是因为担忧骆驼阵的事情,遂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唯有知道实情的梁九功,待康熙和裕亲王离开后,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御帐内坐立难安,焦急地踩着地面打转,一会儿担忧皇上在破阵时会因为头晕从马背上摔下来,出了意外,一会儿又担忧皇上破阵失败,因为身子不爽利,逃跑不及时被敌军给抓住。
    总之梁九功整个人都焦灼的不行,实在是待不住了,只好扑通一下跪在御帐内,面朝着五台山的方向,双手合十絮絮叨叨地祈祷道:
    “老天爷保佑,先帝保佑啊,一定要让皇上顺顺利利地将骆驼城给破了,平平安安地回营帐。”
    在梁九功喃喃祷告时,噶尔丹和沙俄将军就带着身后的骑兵和火铳兵站在位于骆驼阵北面的一处高地上。
    高地距离骆驼阵约莫有两里多的距离,中间还有一道差不多七、八米宽的清澈小河隔开。
    流经大草原的小河基本上都不深,这样一条小河是阻止不了清军们的进攻的,但是占据这条河流却能解决士兵和战马饮水的问题,因此噶尔丹一杀进漠北后,就花了大力气将这片地方从漠北三部的马蹄子下夺了出来。
    在这条小河的北面三十多里外还有一片连绵的山脉,山不算险,也不算高,但是山脉很长,绵延近百里,噶尔丹的营地就在山脉后面,他们营地的侧面还有一条小河,依山傍水,噶尔丹占据的营地与康熙的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
    起码噶尔丹营地前面有群山挡着,易收南攻,可清军赶到前线时,漠北三部就被打得齐齐南下了,康熙没有办法只好在南面扎寨,扎寨的地方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毫无遮挡,实在不算是一个好地方。
    正因为有占有优势地形的营地,又有“真佛庇护”的前世梦,以及多日连胜的战局结果,噶尔丹虽然很想重视康熙,但昨晚的梦却让他怎么都紧张不起来。
    脸上长着一圈络腮胡子的沙俄将军今天一大早看到噶尔丹悠悠闲闲的样子,心中纳闷极了,但他们之间的交情也不深,故而也没有开口询问。
    他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握着手里做工精巧的铜胎银壳的望远镜,站在高地边缘往南边的骆驼阵上远眺,待他看到清军推着火炮一点点凑近骆驼阵,随后将火炮集中到一起打算找准骆驼阵的一个点进行猛轰时,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扭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嗓音粗粝地用俄语骂道:
    “清军若能豁得出去将火炮集中到一起进行轰|击的话,铁皮做的城墙也能给打出一个缺口啊!”
    噶尔丹也用手中的望远镜往南看,他也看出来了清军的动作,但他倒没有像沙俄将军那么着急,反而还很惬意地摩挲着手里望远镜银质外壳上的花纹,转头对着沙俄将军笑道:
    “阁下无需在意,康熙若是真得打算炮轰骆驼阵的话,就会白白浪费掉大量的火炮了,那时等他弹尽粮绝之时,就是我们反扑的时候,而且我昨晚得到了一个十分要紧的信息。”
    “哦,是什么?”
    沙俄将军心里也能想到这点儿,他本是习惯性地发一句牢骚而已,没想到噶尔丹竟然会接他的话,听到噶尔丹最后一句话他倒是也来了些兴趣,握着手里战马的缰绳,佯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挑眉询问道。
    “哈哈哈哈,阁下请附耳过来。”
    噶尔丹眼角眉梢皆是喜意,对着沙俄将军招手道。
    沙俄将军配合地将身子往右侧偏了偏,待听到噶尔丹凑在他耳朵边讲的话后,他一双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噶尔丹询问道:
    “噶尔丹可汗你说的话,可是真得?”
    “千真万确,阁下等着看就行了。”
    噶尔丹抬起右手捋着下颌处的短须极为自信地说道。
    “难不成可汗你在清军中有探子?”
    沙俄将军眼底精光闪烁,试探着看着噶尔丹询问道。
    噶尔丹却只是微笑不语,做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沙俄将军瞧见噶尔丹这样的做派,脸上虽然还在笑,但是眼底已经是冰冷一片了。
    他能领军打仗自然也不是个蠢得。
    昨夜他故意做出一副被噶尔丹的女人美色所惑的样子就是想要看看这个准格尔可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他信任。
    前几日他可是特意打听了一圈,从噶尔丹的手下人中了解到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奴可是噶尔丹这两年的心头爱,去哪都带着,旁的人连她一个手指头都碰不得。
    没成想他只是装出了一个色迷迷、挪不开眼睛的样子,噶尔丹就可以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宠爱的女奴推到了自己怀里。
    今晨他又故技重施瞄上了噶尔丹身边的另一个女奴,噶尔丹又立刻毫不在意地派那个女奴到自己的帐子里侍奉他,还借着出恭的机会把昨晚与他欢好的女奴给杀了。
    经过此事后,沙俄将军心中对噶尔丹又是鄙夷又是忌惮的,觉得这人真是心狠手辣,眼里只能看得见自己。
    他可要小心防范着此人,保不准噶尔丹危急时刻还会拉着自己垫背呢!
    他们是联军,直到现在噶尔丹才给他说这么重要的信息,还不肯透露探子的事情,足以可见这人防备着他!
    噶尔丹若是能够有听人心声的本事,听到沙俄将军在心底的碎碎念,绝对会大喊冤枉。
    他以自己对漠北蒙古更了解为由,说服沙俄的索菲娅公主让他做六万联军的主帅,沙俄将军做他的副将。
    这些天他们倒是配合的还算默契,加上昨晚这沙俄将军表现出来看重美色的样子已经让噶尔丹对这人有些瞧不上眼了。
    正因为他本人很自大,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了,此时他可不知道在他心中认为“瞧不上眼”的异族同盟已经有些与他离心了,过不了多久狠狠地背刺他了。
    他又随意地将望远镜给举了起来,想要看看康熙把他的火炮放完后,该咋办。
    谁知,待看见康熙身后的大军数量后,噶尔丹一怔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清军的数量远远对不上啊。
    沙俄将军也看到了这不对劲的地方,出声道:
    “康熙不是带了十万大军嘛?扣除死亡的,对面的士兵也不足三万吧?他们人去哪儿了?”
    噶尔丹的潜意识告诉他危险、危险,但是他一想到昨晚康熙的病猫样,以及自己骆驼阵的厉害就选择性的忽略了那点子别扭的感觉,猜测着回道:
    “可能康熙自己也没把握能把我的骆驼阵给破了,今天他只是打算带一部分人来试试水,琢磨破阵的法子。”
    沙俄将军听到噶尔丹这话也觉得他说的话有些道理,毕竟一万头骆驼连成的骆驼阵实在是精妙,起码他现在除了用火炮轰打外,还没有想出来别的主意。
    只能说两个人都是自大之人,他俩将这话给说完后就不再吭声了,全都举着望远镜看康熙的动作。
    没一会儿,等火炮的方向调整好后,康熙就大手一挥,炮头兵集中火力瞄准骆驼阵的东角开始放炮。
    噶尔丹瞧见这一幕后,嘴角微勾,果然康熙和他预料的一样,打算将所有的火炮都给耗在骆驼阵上了。
    哪成想紧跟着画风一变,炮头兵才堪堪投放了七、八个火炮,连骆驼阵的东角都没有打乱,康熙就制止住炮头兵的动作,不让他们再发炮了。
    噶尔丹懵了,拧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康熙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瞬清军的最前方突然出现了好几排手里拿着盾牌的弓箭手。
    在噶尔丹和沙俄将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眼睁睁看着随着康熙挥手的动作,最前面一排的弓箭手就将他们手里的火箭给瞄准骆驼阵中的空隙射了进去,第一排射完后,第二排立刻跟上,前两排的弓箭手射完手中的火箭后,在他们补充箭矢的空隙里,第三排、第四排的弓箭手也开始进行了射击。
    在这样密切配合下,几百上千支火箭宛如雨点子般密密麻麻地往骆驼阵上飞。
    “那是什么?”
    沙俄将军看见那火箭飞到骆驼阵的空隙里后,还隐隐发出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以及五颜六色的火花,不由纳闷地询问道。
    噶尔丹的双眼也震惊的瞪大了,他这下子是彻底明白康熙的用意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康熙竟然会能想到用不起眼的鞭炮和烟花来破自己的骆驼阵阵,脸色像是锅底一般黑了个彻底。
    噶尔丹没有搭理沙俄将军的问题,而是看着缠在火箭上的鞭炮和烟花有的飞到中途就炸开了,有的则顺顺利利地飞入了骆驼阵的空隙里,在骆驼阵中噼里啪啦的响。
    看着远处的战局,噶尔丹的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他知道这下子他的一万头骆驼和藏在里面的五千多骑兵肯定是保不住了。
    骆驼背上背的有木箱子,箱子外面还裹着一层又一层湿润的毛毡子像是穿着一个防火又刀枪不入的铠甲似的,康熙若是想要从外面将其打穿会废掉不少的力气,可是选择从内突破就会容易许多的啊。
    骆驼阵里面的空隙很多,火箭“咻”的一下顺着缝隙飞进去后有的直接插到了隐藏在里面的敌军身上,将其射死了,有的则插在了骆驼的腹部或皮毛上,骆驼不像人那般能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它们全凭本能做事情,如今身子一痛,骆驼们下意识地就会开始挣扎着想要逃跑,而且对明火和巨响的害怕是刻在动物基因上的印记,火炮打在外面的毛毡子上,伤不到它们,骆驼们可能还不会害怕,如今它们被发出巨响和亮光的烟花给吓到了,一头骆驼动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了,整个骆驼阵都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晃动。
    待在阵里面的蒙俄联军们看着不久前还十分温顺的骆驼们,现在纷纷叫唤着边低头用牙齿咬着绑在它们腿上浸湿的绳子,边使劲晃动着缠在身上的束缚,想要获取自由,拿着弯刀的联军们看着眼前混乱躁动的景象,也开始生出慌乱了,不自觉地就将脚步慢慢往后退。
    站在阵外面的福全瞧见原本盘成一坨、清军们连接近都接近不了的骆驼阵,在鞭炮和火箭的攻击下,像是起伏的海浪般,四个角全都抖了起来,他的眼睛一亮,立刻扭头看着身侧的康熙高兴道:
    “皇上,您的法子有效了,骆驼们惊着了,阵乱了。”
    康熙看着眼前的景象,发黄的俊脸上也控制不住地显出了一抹激动的红晕,他将握着刀的右胳膊高高举起来,忍着喉咙的疼痛,大声喊道:
    “咳咳咳,火炮、火箭不要停,继续给朕发射。”
    听到康熙哑的仿佛鸭子叫的难听嗓音,福全瞬间惊讶地转过了头瞧了一眼康熙的脸,但如今形势紧张,他也顾不上多想,忙扯着嗓子帮忙吼着,示意那些没有听到康熙声音的炮兵们继续朝着骆驼阵发射火炮。
    在火炮和火箭的密集轰|击下,两刻多钟后,宛如一片铁桶的骆阵总算是撕开了一个小口子,阵中的骆驼在挣扎的时候有一部分不小心重重摔倒了,还将蹲在它们旁边的联军给压倒在了肚子下,骆驼们的腿都是连在一块的,只要有一个倒了,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带倒一大片。
    福全找准机会,立刻高喊一声:
    “骆阵破了,巴图鲁们现在都跟着本王冲上前宰杀阵中的敌兵!”
    吼完这句话后,福全就高高举起手里的红缨长枪往前冲。
    身后的士兵们也被裕亲王给激励到了,全都举着刀跟在福全马屁股后面往前跑。
    待清军从骆驼阵的缺口冲进去后,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般将骆驼阵从中间一分为二“剪”成了两截。
    阵中的蒙俄联军们是真得害怕了,他们昨日还在为骆驼阵的极高防御性而沾沾自喜,哪知今日就傻眼了,骆驼们比他们更想逃跑,乱成一团的骆驼们有的废力将身上的束缚给挣脱掉,恢复自由后就开始在阵中乱跑,不少联军都被身边的骆驼给撞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有的挣脱不开绳子的骆驼们则挤到了一起,像是一堵墙一般完全将联军们想要逃跑的后路给堵上了。
    这还真是“成也骆驼阵,败也骆驼阵”!
    陷入阵内的敌兵们绝望、惶恐。
    站在高地上的噶尔丹和沙俄将军也脸色铁青的厉害,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精心布置、寄予众望的骆驼阵竟然这么简单就被康熙给破了!
    “走,即刻回营!”
    噶尔丹知道骆驼阵内的骑兵活不成了,当机立断地拽了拽手中的缰绳,用马鞭子狠狠抽打着胯|下的战马屁股将战马掉完头后,就带着余下的近五万兵马往营地里飞速赶去。
    沙俄将军也忙紧跟其后。
    哪成想等他们跑到三十多里外的山脉附近,眼看着翻过山后就是营地了,突然遇到了包抄的清军。
    康亲王杰书和费扬古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绕到了他们后面埋伏他们!
    “吁——该死的!”
    噶尔丹看到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以及带着士兵从山上冲下来的杰书和费扬古后立刻就知道自己中康熙的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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