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杨利民突然问道:“对了,早上那个白脸姑娘也是你们科室的?”
    杨君苏知道他问的人是林玲玲,她灵机一动,就借力打力:“哦,你说的是林玲玲,人家可了不得,她公公是总场办公室的,男人是技术员。对了,早上你走后,她还跟我炫耀,说她爸都六十了,显得比你都利落年轻,把我气够呛,跟她吵了一架。”
    杨利民也很生气:“再怎么说,六十的人比不上四十多的,男人四十一枝花,我可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人什么眼神。”
    杨君苏趁机说道:“吃中饭时,我问问办公室的小高,林玲玲她爸到底是什么来路,小高说林爸以前是国营商店的,虽说现在老了,那也是老来一枝花,人家不抽烟不喝酒,耳不聋眼不花。走在路上,一群老太太时不时回头看。”
    杨利民:“……”
    杨君苏又意味深长地说道:“爸,要不,从明天起你别送我了,你步行上班,我骑车子。”
    杨利民初时没明白什么意思,随即才反应过来,车把一拐:“老三,你什么意思?你嫌我给你丢脸了?”
    杨君苏:“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杨利民气得接不上话来。
    一路上,杨利民都气鼓鼓地没说话。回到家里,他仍旧拉着脸。
    叶香云一看这情形,一脸地惊惶失措,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今天这是又怎么了?
    她不敢问杨利民,就去问闺女。杨君苏淡淡地说:“没事,你别多想。男人就是事儿多,矫情,多大点儿事。”
    叶香云压低声音说:“你就不能让家里清静两天?”
    杨君苏瞪着她说道:“你这话怎么不冲着我爸说?是他不想清静的。”
    说完,杨君苏就回自己屋里去了,一直到吃晚饭时才出来。
    杨盼今天又回来了,三妹回来,家里气氛也变好了,她自然乐意回家。
    谁知,昨天刚好一天,今天又是乌云密布,她不由得忐忑起来。
    吃饭时,杨利民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他冲叶香云问道:“香云,你给孩子说说,我年轻那会咋样?是不是我去你娘家,你们满村的人都出来看我,都夸我体面有排场?”
    叶香云小心翼翼地说:“你年轻那会儿是挺好呀,今天是咋了?”
    杨利民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嚷道:“你闺女嫌我给她丢脸了,不让我送她了。好家伙,俗话说儿不嫌母丑,她倒好,倒嫌弃起我这个爸啦。”
    杨君苏理直气壮地说道:“爸,我是你闺女,我当然也随你。我这人就是要强爱面子。现在我们科里,谁的爸爸不比我爸强?我们科长她爸就别提了,人家爸是光荣的军人,小赵他爸,小高她爸还有林玲玲的爸,哪一个说出来不是响当当的?我呢,人家一提起我爸,就一脸阴阳怪气,哦,杨利民啊,哈哈哈,也挺好的。你们品,你们细品。”
    大家一起陷入了沉默。
    杨利民气得老脸通红,再一拍桌子,质问道:“你说这话是谁说的?咱们找他算帐去!”
    杨君苏说:“你找了这个,还有那个,有用吗?你都没想想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关键是什么?”
    “关键是你自己不争气。”
    杨利民腾地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杨君苏问:“怎么?你刚当上科员就抖起来了是不是?”
    叶香云和杨盼赶紧好声相劝。
    杨君苏冷静下来,她语气平静地说道:“爸,咱爷俩都丢了面子,你生气,我比你还生气呢。你冲我撒什么气?现在咱们就应该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把面子争回来。”
    杨利民见闺女态度变和缓了,气也跟着消了一半,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杨君苏早备好了答案:“爸,你从此以后要洗心革面,不喝酒不吹牛不打牌。养一段时间又是个精神的中年人,还比不上林家那个六十的老头?”
    杨利民:“……”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嗫嚅道:“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杨君苏随口说道:“你把身上的钱全部给我,你没钱就没法买酒和打牌了。”
    杨利民:“……”
    他不甘心地问道:“那万一有人请我喝酒,硬叫我打牌呢?”
    杨君苏说:“放心吧,不会有人请你喝酒的,谁叫你打牌,你就说没钱,只能打不用钱的素牌,看谁还叫你。”
    杨君苏见杨利民犹豫,便火上浇油道:“你要是愿意继续丢面子,那我也没办法。大不了以后谁再聊聊爸爸,我就找借口出去。只是你闺女一进办公室就被同事压了一头,以后升迁很困难呀,咱们杨家的崛起之路刚刚开头就断了。”
    杨利民思索良久,一咬牙一跺脚,到底还是不甘不愿地把身上的钱掏了了出来。
    杨君苏接过钱,说道:“爸,你放心,你闺女现在不是一般人了,我们科里的公款放在我手里,我都不带有一丝波动的。毕竟我是干大事的人,视金钱如浮云,我不差你这点钱。这些钱我都给你存着,以后给你买辆新自行车,弄身新衣裳,等你身体一养回来,新衣新车,走在街上,别说老太太回头看,连狗都不敢冲你汪汪。”
    杨盼:“……”
    叶香云在旁边看着,心情相当复杂,她一直没做到的事,自己闺女全部做到了。
    拿到钱后,杨君苏的心情就更好了,对杨利民也愈发和颜悦色:“爸,其实不用我妈说,我也记得你年轻时挺帅气的。要不,我们姐妹四个怎么会被人叫四朵金花,我们这长相可不就随你和我妈的优点吗?”
    杨利民和叶香云对视一眼,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怼天怼地的闺女突然说起好话了。
    杨君苏继续说道:“明天,我带你和妈到镇上去洗个澡,理个发,买几尺布做身新衣裳。爸,你这底子还在,只要一段时间不喝酒,立马能恢复过来。对了,爸,你年轻时有什么业余爱好吗?”
    杨利民很震惊自己闺女竟然关心起自己的业余爱好了,他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有吧,我喜欢做点木匠活。”
    杨君苏一拍手:“这真好,把业余爱好重新搞起来,爱好是可以陶冶情操,让人心静的。你正好给我做几格装文件的格子。我拿到办公室眼气死林玲玲,我就不信她爸也会做。”
    杨利民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当下就应承道:“那没问题。”
    接着,他又试探道:“那闺女,明天还让我送你上班不?”
    杨盼说道:“爸,明天不是星期天吗?”
    杨利民:“……”
    杨君苏却笑着说:“爸,明天还真得麻烦你,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明天去接我们科长她妈。”
    杨利民爽快答应:“那行,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第三十章 接人
    第二天早上, 杨君苏六点钟就起来了,稍稍收拾一下就准备出发。她本来想叫上她爸,一想太过于兴师动众又显得不好, 于是便打消了念头, 便对叶香云说道:“我本来是要叫上爸的, 看他睡得那么死,就算了。我心疼他,让他多睡会儿。”
    杨君苏骑上自行车去镇中心的车站, 他们农场很大,长途汽车在这儿有一个站点。
    杨君苏等了十几分钟, 一辆破旧的深绿色大巴缓缓地开进站。她估摸着宋要武的妈应该就在这辆车上。
    汽车停稳后, 携带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们陆续下车,杨君苏又等了一会儿, 看见从车里下来一位高个子、身穿蓝衣裳的五十多岁的精神阿姨。
    她观察了一下阿姨的长相, 仔细一看,宋要武跟她有几分相像:都是宽额头高鼻梁, 两道黑亮的剑眉, 目光炯炯。
    她的腿有点瘸,下车很慢,杨君苏赶紧上前帮忙把包袱接下来。
    精神阿姨连忙道谢:“谢谢你啊姑娘。”
    杨君苏帮她把四个大包袱拎下来, 才确认道:“阿姨,你的女儿是宋要武对吧?”
    “是啊。要武是我闺女。咦, 你也认识她?”
    杨君苏笑道:“我是她办公室的科员, 宋大姐去县里开会了, 我代替她接你老人家。”
    阿姨疑惑道:“我来时可没告诉要武具体时间, 她是咋知道的?”
    杨君苏立即给她解惑:“昨天下班时, 有个阿姨说是宋大姐的妗子, 她打电话来,刚好是我接的,她说她不放心,让宋大姐来接你。宋大姐不在,我就替她来了。”
    “哦哦。”
    阿姨又问杨君苏的名字,杨君苏自报家门,她也得知了阿姨姓远。
    远阿姨挺喜欢杨君苏这爽利热情劲儿,两人聊得相当愉快。
    杨君苏把四大包行李捆挂在自行车上,推着走了一会儿,她看见镇上的人民饭店开门了,就说道:“远阿姨,这会儿天冷了,咱们进饭店吃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身子再走。”
    远阿姨说道:“那行,我带的有全国粮票,我请你吃早饭。”
    杨君苏忙说:“不用,我是东道主该给你接风的。要是让客人请客,会被笑话的。”
    远阿姨坚持要请:“别信那些,你大清早的来接我,你又是小辈,就该我这个长辈请。”
    杨君苏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争了。
    这家饭店比陈波他爸那个还大些。
    远阿姨先进的饭店,杨君苏去门口锁自行车,车上有行李,她把车子停在坐在大厅里也能看到的地方才进饭店。
    饭店里这会儿没有别的客人,一个年轻的男服务员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服务台,远阿姨正在问他话,问他现在供应什么。远阿姨说话有口音,有的话不仔细听不好懂。
    服务员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听了两句,忍不住白眼一翻,语气恶劣地说道:“你话都说不利落还来吃饭?看着这你打扮是乡下来的吧?你有粮票吗?”
    远阿姨一听,脸色一沉,她还没来得及发作,随后赶来的杨君苏先替她骂了:“我说同志,你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吗?老人家有点口音很正常,你就不能有点耐心吗?你还歧视乡下来的,别忘了,咱们可是农业工人。一大早的,你那白眼翻得跟死鱼眼似的,干吗呢?你们饭店是供应狼心狗肺炒白眼珠是吗?”
    服务员气得眉毛倒竖,眼睛溜圆,指着杨君苏就回道:“你干吗呢?一大早就来挑事是吧?不想吃就别吃。你当国营饭店是你家啊。”
    杨君苏指着服务员大声说道:“哦,国营饭店不是我家,难道是你家?你要搞清楚,饭店是国家的,不是你的。还是说你已经把饭店视为私人财产了。那这个问题就严重了,我得好好向上反映一下。”
    服务员再次翻白眼:“随你便。”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两人的争吵声自然引起了饭店内其他人的注意。
    另外一个女服务员和两位胖胖的厨师都出来了。
    其中一个白胖厨师问清楚前因后果后,先把男服务员批评了一顿:“小何,说了你几回了,对待客人要有耐心。”
    服务员表情不服不忿的,但也没说什么。
    白胖厨师批评完服务员,又十分和气地跟杨君苏解释:“这位同志,我们的小何同志最近在处对象方面有些不顺,脾气难免冲些,你别介意,我们饭店供应油条豆腐脑馄饨,你们想吃什么?”
    杨君苏看了小何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就他这种长得丑,又不会说话的男人不失恋才怪,人家女同志眼瞎耳聋才会看上他。”
    小何:“……”
    其他人耸着肩膀忍着笑。
    白胖厨子又看了远阿姨一眼,正要开口,突然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宋婶子?”
    远阿姨闻言怔了一下,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白胖厨子,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那个小温?”
    白胖厨子连连点头:“是是,我是温阳秋。宋婶,咱们得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是啊是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以前是个又瘦又俊的小伙子。”
    “哈哈,岁月催人老嘛。”
    温阳秋也没光顾着拉家常,对着旁边的黑胖厨子说道:“老王,你赶紧去煮两大碗馄饨。给这两位端上来,记在我帐上。”
    一旁的服务员小何是目瞪口呆,他迟疑了一会儿,赶紧去主动厨房端油条,并期期艾艾地向远阿姨道歉:“大娘,我错了。我这几天心情不好,说话冲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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