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苏从纪书记的办公室里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去,掉头去找谢阳。
    谢阳也一直在关注着事情的进展,看到杨君苏此时竟然还有心思来找他,不由得暗自惊讶。
    他关切地问道:“杨同志,我正在家哄孩子呢,刚听说你那里出了事,你还好吗?”
    杨君苏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心怀坦荡,无所畏惧;依靠群众,无往不胜。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我今天来是有事告诉你。”
    谢阳问道:“哦,什么事?你请讲。”
    杨君苏看看四周,从衣兜里掏出半张纸给谢阳:“谢同志,我们四分场的群众从谈树仪家中搜出一个记了很多人秘密的笔记本,我也不确定这上面说的是不是你,没敢让别人看到,就拿来给你了。”
    谢阳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心跳加速,表面仍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上面说的应该不是我,但我还是谢谢杨同志这么替我着想。”
    杨君苏飞快地把纸收了回来:“哦,既然不是你,那有可能是别人。”
    谢阳赶紧拿回纸,笑道:“本来不是我,要是流传出去,别人以为是我就不好了,还是由我保管吧。”
    杨君苏笑而不语。
    谢阳是个聪明人,他可不认为杨君苏只是来给他送东西,他关心地问道:“杨同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杨君苏面带忧愁:“谢同志,我因为怕集体财产蒙受损失,又因为我爱人被打成重伤,心急如焚,就失了分寸,不顾自己的干部身份,亲自上台去审判谈树仪,我的个人形象恐怕要受损伤了,还望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上,在纪书记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谢阳嘴角抽搐,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杨君苏竟然会亲自下场批判谈树仪,在他看来,这种事情不应该让得力属下去做吗?
    谢阳以为的职场斗争:大家哪怕私下里各施手段,表面仍会谈笑宴宴;台下腿脚相加,台上仍要推杯换盏。而杨君苏的斗争是自己亲自上台斗。
    谢阳在扩宽认知的同时也对杨君苏更加警惕了。这种理智又疯狂、嘴甜又心狠、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能不惹就别惹,因为她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杨君苏很满意谢阳的反应,职场斗争还是得学现代人,董事长亲自爬墙,领导下场抢公章,手段简单粗暴,但效果显著,还让人不敢惹。
    她这一次立威后,以后其他竞争对手再想整她,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和勇气了。她用实际行动再一次夯实自己的人设:她,杨君苏,一生耿直犀利爱骂人,对朋友和下属,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提携;对待敌人和对手,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难对方。阴谋阳谋她都会使,文斗武斗随你选。
    作者有话说:
    1引用某本六七十代小说,没记住名字;2引用《陈奂生转业》。
    第一百七十四章 墙倒万人推,鼓破万人捶
    等到宋秘书带着人到达谈家门口时, 谈树仪还在被众人批判,他满脸是血,眼窝乌青, 门牙被打掉了两颗, 往日斯文的形象早已不复存在。
    宋秘书出声制止, 让人把谈树仪带走。
    葛红生那一帮人也被温致远带来的民兵扭送到镇上的派出所。
    葛红生不服不忿地嚷道:“是温明知先动的手,杨二宝下手最狠,杨君苏是幕后黑手, 凭什么只让我们去派出所?大家一起来啊。”
    温致远一脚踹过去,“老实点。你所说的温明知被你打成了重伤, 正在家躺着呢。”
    葛红生大声叫道:“他是装的, 他先拿板砖拍我。”
    他的话没有一个人相信,温致远更不信。
    谈树仪人被宋秘书带走了, 但他当众吞纸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场, 大家对于笔记本里的内容异常好奇,四处打探。
    有的人说谈树仪记下了很多人的把柄, 等待合适的机会好整人。也有人说某人在现场捡到了碎纸片, 拼接出来后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上面记的有谁谁那谁谁。一时间,人人自危。尤其是跟谈树仪有过节的人更是惶恐不安。
    大家暗自庆幸那笔记本被老鼠咬碎了, 幸亏只留下一半。但是,谈树仪知道啊, 说不定全部都记在他脑子里。
    很多人为了自保, 自发地去举报谈树仪。一时间, 举报信像雪片一样飘向纪书记的办公桌上。
    宋秘书拆信拆得手都麻了。
    纪书记看着桌上如小山一样的举报信, 淡声说道:“看来这个谈树仪是犯了众怒呀。”
    宋秘书观察着纪书记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说道:“确实如此, 他这人平常看上去挺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两人正在说话,有人敲门,是谢阳来了。谢阳做为纪书记的前任秘书,一直很得纪书记的喜欢。
    宋秘书对他自然很尊敬,给他倒了杯水就关门出去了。
    谢阳看着满桌的举报信倒不觉得惊讶。墙倒万人推,鼓破万人捶,人性从来都是如此。
    纪书记和气地跟谢阳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漫不经心地问道:“谈树仪和杨君苏之间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谢阳道:“事发突然,我是在事后才知道的。”
    纪书记接着问道:“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谢阳在来之前已经考虑过纪书记会问他这个问题,他稍一思索,便谨慎地说道:“我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就我所知道的情况发表一点个人的看法,我觉得此事是谈树仪有错在先,杨君苏是被迫反击,再加上革委会的介入,四场群众的参与,事情最终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纪书记道:“谈树仪固然有错在先,但这个小杨太有主意了。”
    谢阳观察着纪书记的神色,心说,怪不得杨君苏百忙之中还来找自己,让他替她美言几句。看来纪书记对杨君苏真的有看法了。做为多年的秘书和下属,谢阳自然了解自己的上级。纪书记这人不喜欢下属无能没主意,同样也不喜欢下属太有主意。
    谢阳飞快地盘算着,试探着说道:“纪书记,我猜测杨君苏这么做应该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请示;二是她应该不想让总场为难;三嘛,我听说她爱人被打成重伤,女同志难免容易感情用事,像我爱人,平常看着挺温柔,要惹急了她,也会不管不顾,先让自己痛快了再说。”
    谢阳前面两段确实是在帮杨君苏说话,后面嘛,却显得有些阴险了,他让纪书记进一步觉得女同志就是容易感情用事,哪怕是当了领导也一样。又因为和前面的好话掺在一起说,又说到了对方的偏见上,显得更加自然。
    纪书记没察觉到谢阳在给杨君苏挖坑,便点点头:“小谢,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谢阳又接着说道:“其实革委会是咱们农场的一个毒瘤,像谈树仪这样的败类,有一个人治治他也挺好的。”
    这话说到纪书记的心坎里了,平白无故地被分了一部分权力,纪书记对革委会不可能没有看法,但这几年好不容易形成了这种表面和平的局面,他也不想轻易打破。杨君苏这种做法某种程度来说是有利于他的,特别是那个谈树仪竟敢在笔记本记上他的名字,哪怕名字后面的内容被老鼠咬掉了或是吞掉了,但这到底是一根刺,一直横亘在他的心里。
    纪书记指指桌上的举报信:“这是群众的匿名举报信,大多是举报谈树仪的,还有举报谈华和葛红生的。”
    谢阳这次回答得更加谨慎:“这个谈树仪私藏古董和武器,又试图构陷同事和领导,国法难容。葛红生为一已私利,带头挑起武斗,破坏了四分场的生产和秩序,也得依法惩处。只是谈华有些难办,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参与此事。”
    总场和革委会的关系,这几年一直在变化,运动刚开始的两年,是革委会的威势最盛的时候,他们原来打算全面夺权,但这些人内斗内行,管理经营都是外行,他们夺权的第一年就耽误了农时和生产,给农场造成巨大损失,大家苦不堪言。后来他们又迫害职工和群众,大家忍无可忍,组织力量斗争,双方斗过几个来回,最后形成两套平行的体系,革委会负责抓革命,总场负责抓生产,平时尽量互不干涉。
    也就是说纪书记有一定的权力处置谈树仪,也可以向革委会提议处置葛红生,但对于谈华这种革委会中的老将有些不好下手,除非农场革委会总主任刘主任也愿意处置谈华。
    纪书记跟谢阳聊了几句,随后便让人把谈树仪送到镇上的派出所审讯。
    公安同志连夜审理此案,并向群众征集相关证据,这下大家可不困了,踊跃提供各种证据证词。仅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谈树仪的罪行轻不了。
    王新月在弟弟的陪同下,坚决要与谈树仪离婚并划清界限。
    四分场的场报一直在追踪报告此事,杨秋做为实习生,工作异常积极,他的那篇《葛红生管事太宽,连粪池咸淡都要尝》的文章,光是标题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现在也是小有名气。
    大家夸他,不愧是杨同志的堂弟,血缘上还是随点。
    杨秋听罢沾沾自喜,杨二宝却很不服。
    他回去跟大宝说道:“我明明这么优秀,为什么大家不说我跟君君姐很像?”
    杨大宝懒懒地说道:“谁说不像,你们俩都一样下手黑。”
    杨二宝:“……”这话能往外面说吗?
    此时的杨君苏正忙着处理后续事宜。
    温明知还在床上躺着,当天参与械斗的人也倒了十几个,大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几个严重的已经送到场部医院躺着去了。当然葛红生他们受的伤更严重些而已。
    温明知终于“醒”了过来,嚷着头痛,送到场部医院检查不出来,去县医院又怕太颠簸,只能回家继续养着。
    温致远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温明知头上缠着纱布,靠着枕头,杨君苏正在喂饭。
    他搬个板凳坐在旁边,关切地问道:“明知,你哪里还难受?要不我开车把你送到市医院?”
    温明知见家里没外人,也不瞒着了,就说道:“哥,我其实伤得一点也不重,就是需要看起来重一些而已,别担心。”
    温致远:“……”
    杨君苏说道:“明知,我觉得你伤得很重,你还需要再躺几天。图书馆那边我给你请好假了。”
    温明知轻轻地点头。
    温致远说道:“爷爷给我打电话了,他托人给市革委会打了招呼。所以这件事县革委会和农场革委会不管,所有的一切行为都是因为葛红生和谈华自作主张。”
    杨君苏没想到还有一层,随即她就明白了,应该是温明知提前告诉爷爷了。
    温明知不好意思地冲杨君苏笑笑:“苏苏,我没经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帮你,心里又担心,就偷偷地给爷爷打了电话。”
    杨君苏笑道:“多亏了爷爷,那个谈华才这么老实。本来我觉得这事不大,不想惊动爷爷那边。你告诉就告诉了,等我忙完咱们写爷爷打个电话,再写封信汇报一下情况好让他放心。”
    这次她有把握斗倒谈华和葛红生他们,就没有动用温家的人脉力量,她想得很清楚,人脉不是不能用,是要用在刀刃上。而温北伐已经退休,人情用一次少一次。
    温致远反问道:“你觉得这事还不大?”几十个人带着武器带批、斗她,这事还不大?他都不知道什么叫大事了。而且听三叔的意思是电话是三叔和明知让他的,杨君苏连提都没提。
    杨君苏语气平淡:“确实不大,类似的事我三年前就经过一次,那个葛红生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上次立威以后,他老实了几年,这次又开始蹦跶,有的男人三天不挨打,就到处找打。”
    温致远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得七七八八了,事情并不像杨君苏说的那样不算大。谈树仪谈华葛红生三人勾结一起,各有分工,有人有手段有人脉。但杨君苏却见招拆招,甚至比对方更胜一筹。
    想到这里,温致远认真地说道:“弟妹,我很佩服你。像你这么有勇有谋、出手果断的女同志,我真的是第一次见。”
    杨君苏微微一笑:“等你以后多见些人就知道了,我这样的人多的是。只是我们女人天生谦逊低调,有些地方还不让上桌,吹牛都没地方,英雄事迹都传播不出去,很多人的脑子又不好使,满脑子废料,坏事天天说,好事不愿说。”
    温致远:“……”
    他们正在说话,杨大宝拎着一只宰好的鸡进来了,他是来看望温明知的。
    他进屋冲温致远点头致意,接着便挺走心地对温明知说道:“妹夫,你要趁着这个机会多请几天假,好好歇歇。我要是你,就歇它个十天半月的。”
    温明知无言以对。
    温致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三人正聊着,院外有个女声喊道:“杨场长在家吗?”
    杨君苏出去一看,来人却是革委会章主任的爱人吴蓝。
    她几年前因为周主任的事找过章主任,还让人送了不少礼物,算是打过交道,只是两家平常很少来往。不过,事情闹得这么大,吴蓝想来打探消息也很正常。
    杨君苏面带笑容地请吴蓝进屋。
    吴蓝带了十个鸡蛋,说道:“我听说你爱人受了重伤,特地过来看看。”
    杨君苏道:“谢谢吴大姐和章主任的关心,他现在好一点了。咱们进书房说话。”
    等进了书房,吴蓝解释道:“葛红生跟我们家老章来往不多,他来四分场批判你的事,老章也是事后才听说,要不然就提前让人通知你了。”
    杨君苏道:“我明白的,你们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杨君苏顿了一下,突然问道:“吴大姐,章主任跟谈华和葛红生是不是不和?”
    吴蓝含糊其辞:“咱也不懂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关系咋样。不过,我家那口子脾气还行,跟人处得都还好。”
    杨君苏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吴蓝本来就是来打探消息的,一看她这样,赶紧问道:“杨场长,你有话不妨直说,咱们不是外人。”
    杨君苏叹息一声,只好说道:“确实,咱们不是外人,那我还是跟你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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