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大,好似天塌了下来一样,将桃坞上的瓦砖砸得哐哐作响。
    “是,在你心里钱财才是第一,我的仕途前程又算得了什么?
    你为了几两碎银,天天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日日在外头抛头露面…人人都说这天下楼,每天这么多人出入,暗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污糟,说不定你早就已经失身于人,倒让我做冤大头!”
    “啪!”
    桃坞中又再次传来声脆响,同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齐齐落下。
    刘成济不可置信得捂着右脸,只觉心头的怒火直冲到了脑门盖,勃然大怒骂道,
    “你这贱人!当真以为我不敢同你动手么?!”
    说罢,高扬起手掌,就准备要朝阮珑玲大力挥去。
    此时,桃坞的内间传来一阵响动。
    由内间的桃木镶嵌贝壳花卉六条屏后,缓步走出来个身着华服、白衣胜雪的男子。
    一道辉煌雪亮的闪电适时劈下,将漆黑的天空撕裂成两半。
    男人踏着闪电而来,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俊美无涛的容颜在电光中透出些诡谲凌厉来,宛若惩恶扬善的天神,
    他抬眼觑着刘成济高抬起的手掌,眸光沉冷,
    “这就是风度翩翩探花郎?”
    女儿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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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这就是风度翩翩探花郎么?”
    男人乍然出现的话语声,犹如一道惊雷炸裂在了桃坞之中。
    风度翩翩这四个字,与刘成济高高扬起准备落在阮珑玲面颊上的右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压迫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刘成济心慌惶恐之下,不禁腿软了几分,高扬着的手,也在男人如箭的目光下慌乱撤下。
    桃坞本就是后山千亩桃林中,让人用以歇脚安歇之地,内外间都有冲茶泡水,闲坐休憩之处。
    刘成济入桃坞时,正想着如何与阮珑玲张嘴说退婚事宜,思绪纷乱之下,哪儿还有心思检查内间是否有人。
    刘成济现在虽中了探花,可朝廷在用人派官之时,多多少少都会考校人品,所以退婚之事,原就应该低调处理,掀起的浪花越小越好。
    他原本是想要温言软语哄着阮珑玲不将事情闹大的,可被那两耳光打得理智全无,才在气性上说了那么多恶言。
    偏偏还被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听了去!
    他现在是探花了!名声愈发要紧,若是方才那番贬妻为妾、污人清白的话语传扬出去,那该如何是好?!
    眼下只能尽力挽救局面,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个谦谦儒雅的样子来。
    刘成济尴尬得清了清嗓子,颇带了些服软的意味,冲阮珑玲道,“玲儿,我方才气急之下,道了些无心失礼之言,你莫要往心里去。现在既然有外人在场,那等改日,我再登门与你详谈退婚事宜……”
    翻脸比翻书还快,尽显蝇营狗苟之态。
    说罢,刘成济再也不愿意多待,转身拿起桃坞中用以急用的桃木油纸伞,抽开桃坞的木栓,就准备仓皇离去……
    “何需再等改日?今日就做个了断!”
    终于,方才一直惶然站在原地的阮珑玲,彻底从忿忿不平、愤怒哀切的情绪中,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眼眶中的泪水越积越多,可只倔强冷傲地梗着脖子,并未让泪水落下。
    脸上的神情格外决绝的,厉声喝止住了刘成济即将离去的脚步。
    她不是那种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只知在闺阁中哀怨自苦的闺阁女子。
    探花郎又如何?十几年的情谊又如何?她爱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郎又如何?!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她凭什么要坐以待毙,被等待发落?
    刘成济不就是想要看她痛苦流涕么?不就是想看她俯首帖耳委身做妾么?不就是想她会哭着求着哀求他不要走么?!
    她偏不!她要赢!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这一届商女,自然不能挡了探花郎的青云路……可有些话,确是不吐不快的。”
    退婚此等隐秘私事,原是不该让外人在场的,可此时恨意充斥在胸腔之中,阮珑玲只觉气血翻滚,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发烫战栗,哪儿还顾得上桃坞之中还有一个李渚霖?
    “周阁老早就和我念叨过,说那么多古籍珍本、著作藏书喂下去,再加上这几年他不间断的书信提点……你就算是块朽木也总该雕出多花来,此次科考,理应中个状元!”
    “可你呢?呵?探花?
    探花而已?就值当你这么狂?”
    狂风呼啸灌入桃坞之中,将她身上逶迤拖地的桃粉色烟纱裙吹得鼓胀纷飞,发髻间垂落的步摇碰撞出清脆的响声,鬓间的碎发纷乱…
    阮珑玲满眼通红,在珠环相触的微光间,明艳无双的脸上决然且狠厉,高抬了抬下巴似是万分倨傲,眸光中尽是鄙夷,
    “要退婚也是我退!你天资愚钝,不堪我嫁!”
    此言犹如淬了毒药的寒剑出鞘,冷言讥笑着道出了刘成济自以为傲的探花头衔,根本不值一提。
    ……她竟没哭,也没闹,甚至在短短时间内,就想到了退婚之事绝无转圜的余地,心死如灰之下,对刘成济精准反击了回去,甚至想要寻回先机……
    这般的心志,脑筋,行动力…确非寻常女子能比的。
    李渚霖朝阮珑玲望去眸光,沁出了几分意外。
    刘成济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对他维护有加的阮珑玲,竟然会当着旁人的面,对他如此挖苦讽刺?!
    高中探花是刘成济人生中一等一的风光事,可她竟将此事贬低得一文不值,还道他天资愚钝?!
    刘成济眸光震动,自觉遭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阮珑玲!你疯魔了么!”
    可站在对面的绝色女子,好似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她双眼猩红着轻笑了两声,面上的鄙夷神情有愈演愈烈之态。
    阮珑玲抬起雪白的皓腕,将那枚半青的玉手镯退了下来,嗤笑道,
    “你可知这样成色的次品镯,纹裂杂质颇多,根本就不配戴在我的手上,可笑的是,你竟拿它来同我定婚?”
    “这婚是得退!你这般穷酸,我还嫁给你做什么?让你继续留在身旁吃软饭?吸血么?!”
    说罢,她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将那镯子随手朝刘成济的方向抛了过去…
    刘成济忙不迭伸手去接,姿势甚为狼狈。
    穷酸?
    吃软饭?
    他被这么羞辱一番,立即气得眉头竖立,脸红脖子粗,额间的青筋跳个不???停……
    偏偏她说得又是实话,多年来阮家对他确实帮衬不少,若是再辩驳下去,只怕她还有万千句难听的话等着自己,岂不是让他人看了笑话?
    刘成济气得跳脚,却也无法,只叫嚣了一句,“你这般无礼猖狂,肆意妄为……我便看今后你与我退婚之后,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
    你便等着收切结书吧!”
    说罢,刘成济气愤地扭身摔门而去,撑伞消失在了急风骤雨之中。
    开门的那一刹那,强风卷入,将桃坞书桌上笔筒吹倒,雪白宣纸满天纷飞,窗前厚重的帷幔飞扬漂荡…
    而在刘成济转身离去的瞬间,阮珑玲再也绷不住,眸眶中积蓄已久的眼泪,顺着面颊直直坠落,大颗大颗地砸在了地上。
    她先是从默默流泪,到咬着唇瓣低声呜咽,再瘫软坐在了身旁的一张桃木椅上,直接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
    声声凄惨,撕心裂肺,哀痛欲绝,如凤凰鸣血。
    她的哭声,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落入了李渚霖的耳中。
    手握权柄的上位者,都是踩着尸山血海爬上去的,尤其是清肃朝政这几年,李渚霖手段格外雷霆,更是惹得朝野内外一片哀嚎。
    他听过诏狱中受刑者的哭喊声……
    听过逆臣在法场上的哭求声……
    听过藩王面对利刃架在脖子上的哭悔声……
    可这么多哭声中,却鲜少有能让他动容的。而眼前这个玲珑娘子的哭泣声,不知为何,使得李渚霖莫名有几分心窒。
    这种陌生感让李渚霖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就想要回避,原是应该立即离去的,可桃坞中唯一的伞,却被刘成济带走了。
    避无可避,或是天命。
    瞧见她那被雨水浸湿的半面裙摆后,李渚霖默了默,转身将桃坞的木门与窗橼都关好。
    瞬间,暴雷骤雨声小了不少,屋内能得了些清净。
    可她的哭声却愈发清晰了。
    李渚霖不禁再抬眼去瞧她。
    女子此时格外狼狈,精心装扮的裙摆被雨水打湿,发髻也松散了些,单薄瘦削的脊背,随着她的呜咽哭声一抽一抽,双手捂着面庞,泪水由指尖的缝隙中喷、涌而出……
    充满了破碎凄美之感,令人不禁心生怜惜。
    李渚霖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哭成这样过,哭得好似要将心肺都吐出来。
    任他再铁石心肠,也由内心深处升起一丝不忍来。
    李渚霖难得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雪白的丝帕,朝前递了上去……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谁知她哭着哭着,竟乍然咆哮出了这句石破天惊之言!
    男人心头一窒,只觉受到了误伤。
    落在半空中的指尖一顿,刹时就想要将巾帕收回来,谁知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阮珑玲取了去。
    阮珑玲哭着哭着才意识到,那个在刘府撞见她讨债窘状,入住了棋珍院的男人,此时也在桃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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