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以前,李丰渠都还是只认准了张颜芙做儿媳的。
    出身显赫高门,知书达理,温柔贤良……可谁知她背地里是个那般阴险毒辣之人?身上背了五条人命不说,还有负他平日的慈爱支持,对他嫡亲的孙儿下杀手?
    这番作为很是伤了李丰渠的心。
    甚至让他开始怀疑,远离朝堂多年,是不是看人的眼光也出现了问题?之前竟一直都没有瞧出过张颜芙的蹊跷,没有过丝毫防备。
    罢了。
    这个商女身份低微些就低微些吧。
    她既然能靠着走街串巷做活将家中的弟妹拉扯大,又有一片慈母之心能护为安周全,甚至机敏聪慧在危急时刻与歹徒缠斗,生生拖延出一线生机……
    光这气魄,这胆识,就已不是寻常京中贵女能比得上的了。
    思及此处,李丰渠对阮珑玲满意了许多。
    他略顺了顺气,神情没有那般倨傲了,脸上多了些和颜悦色,老小孩老小孩,心中虽已认下了这个儿媳,可到底也还是嘴硬。
    “今晨管家将大婚之日的诸多细节禀告到我身前来,我瞧着旁的倒都没有什么差错,唯独那张聘礼单子不妥!
    好歹也是公爵人家,首辅高门,皇亲国戚……娶妻迎子才区区十八张聘礼单子?传扬出去也不怕丢人的么?今后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你今日就传令下去,命人在吉日之前,足足翻三倍添上!”
    寻常人家娶妻,若是能稀稀松松凑出两页纸,那已经算得上是极体面讲究,对未来的儿媳极其认可了。
    而李府抬的聘礼,可足足有十八张!
    且每一张,都是用狼毫笔写得楷体小字,挤得密密麻麻,每一件都是天价宝物,皇家珍品,对寻常人家来说,委实已经是望尘莫及的丰厚了。
    现在再添上三倍,手笔之大,令人咋舌。
    李丰渠的语气,多多少少让人有些误会,此举不过是为了维护顺国公府的脸面,而李渚霖瞬间明白,这是已经接纳了阮珑玲的意思。
    “是,一切依父亲的意思行事。”
    他颔首含笑,又扭头提点立在身侧惶神的女人,轻声道,“这可是为你添妆,还不赶紧道谢?”
    十八张聘礼单子。
    翻三倍?那岂不是五十四张?!
    好多钱啊…
    阮珑玲脑中乍然闪现出金山银山的画面,正眸光震动着愣神,经李渚霖提点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
    “谢…谢谢伯父……”
    “你不必谢我。
    那也不是给你的,权当是充场面,给我孙儿为安的梯己零花钱。”
    李丰渠佯装无情,冷脸挥了挥手,犟着脖子道了句,
    “喜宴上敬给高堂的那杯茶,若不是顶级的黄山毛峰,我便不喝!”
    得。
    原以为大喜之日,李家高堂的座位上,只会有贺淑珺这个未来婆母一人,眼下看来,倒是意外都能凑齐了!
    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一生只有一次的拜堂成亲之日上,万事万物能十全十美呢?
    现在看来,倒是样样都齐全了。
    阮珑玲心中确很知足,脸上馨然,转腕屈膝,欠身朝二老施了个礼。
    阮府门前。
    对婚事表态完毕的顺国公夫妇即将打道回府。
    二老不想再惊动阮家诸人,且因着阮珑玲昨日受惊,便只吩咐让她好好待在房中休息,所以只有李渚霖独自一人将他们送了出来。
    待李丰渠脚踩踏凳上了车架之后,贺淑珺并没有立马紧随其后,而是停驻在车前,与儿子说了会儿知心话。
    她先是温言提点了几句婚礼的事情,交待得差不多后,临了又问了句,
    “你这几日,与明珠置气了?”
    李渚霖闻言先是一愣,一时也不知母亲是怎么察觉出来的,只将指尖的翠绿扳指转了转,
    “母亲何出此问。”
    “知子莫若母。
    你与明珠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莫非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么?“
    贺淑珺先是一脸慈爱帮他整了整衣领,然后幽幽叹了口气,在姐弟二人之间做起了和事佬。
    “明珠这些年,性子确实变了些。
    可想来你也能体谅她的难处,她在后宫那么多年,施展千万般手段,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就算如法炮制到你身上,我信她也绝不想伤你分毫。”
    贺淑珺性情豁达,不是个事事观察入微之人,可这么多年下来,若还察觉不到膝下这对儿女,因朝堂上的话语权而产生的微妙摩擦,那她就当真是老眼昏花了。
    贺淑珺原想向以往一样不想管的。
    可隐隐约约觉得这次与以往不一样,姐弟二人隐隐有打算僵持到底的意味,喜事将近,有些心结若不解开,只怕姐弟二人都不会痛快。
    “你们这姐弟两个,情路都坎坷。
    你倒还略略好些,到底大后日就要成婚了,从此妻儿齐全,后宅安乐,也能好好过日子了……”
    “可明珠呢?
    先帝已亡,承稷尚小,你姐姐她顶着太后的头衔,今后再也不能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般改嫁,注定了今后身侧不会再有知心人了,她唯一能抓住不放的,就是那点子权势。
    所以啊,儿子,就算她利欲熏心行事过了些,可你们两个到底是亲姐弟,没有什么隔夜仇,你到底莫要同她计较,须知她也是个可怜人。”
    贺淑珺一片慈母心肠,在姐弟二人中间斡旋着,只期盼二人不要再如此对垒拉锯下去,可说了这么许多,却见儿子还沉默着不说话,她心中不由也有些着急。
    “你倒是说话……
    我便这么问你,你马上就要成亲了,当真不打算让阮珑玲入宫见见你姐姐么?那你让明珠心中如何作想?她该有多伤心?只怕以为你今后再也不将当家人看了。”
    。
    李渚霖眉尖微蹙,心中有些闷然。
    经历过合欢散之事后,他心中委实有些膈应,不想在此时上让步。
    “太后娘娘若真当她是未来弟媳,一道凤令宣她入宫相见便可。直到现在都还未宣召,想来就是不愿见。
    既不愿见,儿子若主动引她入宫,只怕会引得太后娘娘不快。”
    见儿子如同那茅坑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贺淑珺一时也没了法子,只沉下脸来轻叱了几句。
    “好好好。
    她不宣,你就不带人去见?
    一个两个都是犟种!不愧是一根藤上结出的瓜!”
    “你们最好是互不让步!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姐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阮珑玲:我想见太后娘娘!
    李渚霖:。。。不,你不想。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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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你们最好是互补让步。
    我倒要看看, 你们两姐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儿女大了,管不动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阮母也不愿再管, 轻叱了儿子几句, 就提起裙摆, 踩上踏凳,进了车架当中。
    李渚霖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 只觉一脑门官司, 也顾不上想太多, 折返入了阮府,直奔烟霏阁而去。
    昨日阮珑玲确是受惊不小。
    原惦念着她的伤情,想着好好温言抚慰一番,可谁知她竟气性大得将他拒之门外?方才二老亲自登名,相当于承认了她这个儿媳妇,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她的气想来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吧?
    这次李渚霖果然一路畅通无阻,踏入了主房当中。
    阮珑玲正在里间打理两日后大婚之日要穿的冕服喜袍, 以及钗镮布禁,它们全都堆叠在床上, 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春日的阳光穿透入房中,将那个窈窕多姿的身影, 影影绰绰投射在薄如蝉翼般透明的琉璃屏风上,使得李渚霖望之心暖。
    他坐在厅中的雕花竹枝椅上, 端起桌上未来得及喝的茶, 浅浅尝了一口, 带了丝慵懒浅笑道,
    “父亲方才那话,你可听明白了?
    这便是允你入门的意思,如今尽可安心了?”
    那些金灿灿的衣裳,与黄金头面成套搭配在一起,阮珑玲正仔细斟酌着是否再进行更换一下,正拿起一根钏金丝碧玺红宝石步摇……身后就传来了李渚霖的话语声。
    她指尖微顿,带了几分漠然道了句,
    “伯父的好意,我自然心领神会。
    可奈何现在,我又不想嫁给你了。”
    ?
    !
    这又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李渚霖被此话激得气血翻腾,眉头骤然蹙起,扔下手中的茶,腾然起身就朝屏风后走,原本是想要质问个清楚的,可又瞧见她手中依旧摆弄着那些成亲要用的物件,便知她说的是赌气话。
    语气软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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