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暗暗纳罕,却没敢多说,静静陪等。
    上峰驾到,没多久,王大人便亲自出来迎人,两人一齐去了书房。
    赖大人一进屋便见下属桌上摞着一沓子账本,心知这就是此次搜检出来的,他换上一副慈祥的笑脸夸赞慰问了几句,才转入正题道:“我有个不成器的晚辈学着人家经商,但到底是个读书人的迂腐脑子,叫人哄骗花了大价钱入股,如今这几家却都查出了问题来,真叫我这个做长辈的为难,哎……”
    王大人眼神微微一转,立刻笑道:“这也是难免的事,都是自家晚辈,难道还真看着他吃官司不成?正好这些账本下官还没来得及看,请大人您先过目,要是下面人有办错的,还请大人体谅他们跑腿辛苦,免过责罚。”
    赖大人大松一口气,笑着捋胡须:“自然,自然。”
    送走这老狐狸,王娴轻蔑笑着大致翻了一遍,便心中有数少的是哪几家账本,究竟是谁有问题了,她道:“王内官请来一观。”
    内室帘幔轻晃,一名年轻内官踏着烛影走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与许清元相熟的王镇王内官。
    他笑道:“哪有不信的,大人便将提前抄录好的一份给小人便是。”
    王娴将藏起来的涉案店铺的一份账本转交给王镇:“王内官拿好。”
    “大人放心。”
    王镇披上斗篷,被下人领着从小路直通王府后门而出,又悄悄赶回了皇宫。
    近日张闻庭领了差事去上任了,虽然多数人都料到有这么一出,但是委派的地方却着实不一般,皇帝让他去了禁军,任正六品司阶。
    禁军,那可是直属于帝王,护卫皇宫的军队,这里的人,一定是皇帝的亲信。
    就连许清元也水涨船高,被提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说是她早就在干侍读学士的工作,如今更加名正言顺了。
    谁不羡慕许清元得皇帝看重,无论是之前的张登还是公主、张闻庭,都是她的学生,张登倒台,却未影响许清元的地位。
    如今张闻庭眼看要被皇上委以重任,他年轻聪慧,出身经历决定了对本家没有太多感情,皇帝更好控制,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他是比张登更好的继位人选。
    “况且观阳伯府式微,很难说皇帝抬举张闻庭是为了谋算伯府什么,那皇帝还肯抬举张闻庭,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京中的有识之士均如此猜测。
    正赶上许清元生辰,许家收贺礼收到手软。张闻庭亲自到场,礼物是一份前朝书法大家井侪的拜寿帖,就连妙禅大师都亲口说过,若能得井侪一字,此生无憾。黑市上关于井侪的字帖不出则以,一出真乃一字千金。
    这份礼物太过压手,许清元顶着艳羡的目光收下,心里却没那么平静。
    能拿到这样的东西,钱、权、人脉,缺一样都很难,不知不觉中,张闻庭也变成了皇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再不是以前那个只想着自保的瘦弱少年了。
    另一份值得说道的礼物是佟三娘送的,为了避嫌,她本人没有出席,礼物也是私底下派人送来的。
    一共十二匹色彩鲜亮的丝绸羽缎,品质绝佳。此外还有一把镶满宝石的牛角匕首,许清元明白,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三娘纺业在和外国人做生意的事情,恐怕终于尘埃落定了。
    得知这一点的许清元,眼看公主因为张闻庭的事情有些受到打击,她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向皇帝上书为公主鸣不平,建议将清珑公主提议许久的保护女婴制度交由公主负责。
    这是许清元第一次公开支持公主,而她的行为无异于跟皇帝作对。
    黄嘉年将账本扔进火中,看着它们慢慢化为灰烬,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笑容有几分可怖:“她春风得意,怕是已经高兴的糊涂了,忘了是谁把她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只是公主可怜受她蛊惑,以后父女之间又该如何相处……”
    柳大牛远远站在他身后,看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紧随许清元之后,晋晴波等大概三四个亲近的女官也挑明了支持公主参政的态度。
    黄老尚书乐得看皇帝跟生出反骨的女官鹬蚌相争,他只管坐收渔利。
    “老师,”这天离宫前,张闻庭从许清元身后满含心事地叫住了她,“学生有话想谈您谈谈。”
    许清元点头答应了。
    两人在御花园散步,随从们离得很远,以确保两人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
    “几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是伯府的一个可怜虫。”张闻庭回忆着开口道。
    这两年张闻庭身量窜高,几乎与许清元并肩,她看着不知何时面容已经变得成熟坚毅的少年,默然不语。
    “那时候,学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碗饱饭吃,不用遭受虐待,如果能过上那样的日子,我可以一辈子做个目不识丁的人,为伯府当牛做马。”张闻庭笑容中亦有苦涩,“可是造化弄人,虽然最终学生摆脱了那样的生活,但后来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我的控制和想象。”
    “我不怕苦累,只想在京城谨小慎微地过日子,可在漩涡中心,我作为一个无名之辈才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感觉。”张闻庭继续道:“被宫女、内官们轻视,被世家子弟们嘲笑,他们明里暗里给我下绊子,人人都能来踩我一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学生转头还要笑脸相迎。”
    “但是老师对我从来是温和的,请恕学生失礼,学生一直将您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般看待。”张闻庭抬头看了许清元一眼。
    许清元明白他套近乎的目的是什么,并不接招。
    “但最近我才明白,原来老师从未真心接纳过学生。”说罢,张闻庭露出一个苦笑。
    话说到这一步,许清元没有再装傻,她开口道:“我对任何愿意听我讲课的人,无不倾囊相授,对你尤甚。只不过你已经另寻高人,听不进我的话去罢了。”
    张闻庭眼神一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醉春楼。”许清元只简单点明,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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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闻庭闭了闭眼:“学生承认在这件事上欺瞒了您,但请相信学生是不得已而为之。”
    “行了。”许清元打断,“我问你一句话,希望你看在师生情分上如实告知。”
    张闻庭答应了。
    “那位高人,你认识吗?”
    在许清元目光中,他很快摇头道:“至今连面都未见过,但他却实在称得上是神通广大,没有他,学生决计不能安然走到现在。”
    许清元点点头:“我知道了,咱们师生情分浅,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只是有句话我还要嘱咐你,往昔张登与你如今处境实为相似,他也曾汲汲营营,但最终还是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也要当心为人所用。”
    说罢,许清元准备转身离开,张闻庭却突然道:“老师的话学生铭记在心。不过……”
    “虽然师生情谊不够,但我还总念着当初生死之交的感情,因此有份礼想要送给您。”张闻庭不再像方才那般装可怜博同情,他语气平静地说,“正是您现在最想要的,黄家的一本好账。”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你什么意思?”许清元眯着眼睛问。
    “您教过我的, ”张闻庭道,“无论怎么隐藏, 账本中总能看出猫腻。如今你们已经拿到醉春楼的账本却一直不动手, 一定是在找能够相印证的另一半证据。刚好我的人拿到黄嘉年的账本,所以想助您一臂之力。”
    “我确实需要,但确切地说, 最需要的人不是我,你何不干脆直接交给皇帝,那对你不是更有利?”许清元问。
    张闻庭摇头:“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女官在负责, 我不好横插一杠。”
    “好,我收下了。”许清元的声音非常平静, “以后再见面就是对手了,珍重。”
    张闻庭看着许清元离去的背影, 垂眸自言自语道:“珍重, 老师。”
    朝堂上,皇帝对于许清元几位女官提出允许公主参政的要求反应还算平静, 在内阁审议过后, 同意了她们的上书。
    得到消息后, 清珑公主笑的很淡:“努力了这么久,才迈完第一步。”
    “可这是走上正路的一步,公主。”许清元纠正。
    “比之张闻庭,我竟慢上这么许多。”
    “他心术不正,急于求成, 走了歪路所以才快。”许清元将张闻庭的情况如实告知。
    公主难掩惊讶:“京中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人,本宫心里一点准都没有,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下官现在也没有头绪。”许清元实话实说, “但他筹谋至此, 一定所图甚大,狐狸尾巴早晚要露出来,到时候我们只要牢牢抓住便是。”
    “皇上既然将保育女婴的事情交给您,您是怎么打算的?”许清元问道。
    “已经交门客们商议了,等最终定下方案再请大人指教。”
    很好,公主的思路是正确的,作为上位者不用事事亲力亲为,让合适的人去出谋划策解决问题才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外城一户百姓家门口。
    “放鞭炮喽,放鞭炮喽!”几个没留头的小孩子们欢跳着围在杨家门前看着热闹。
    杨家夫妻两个将客人迎进门,安排在自家稍显逼仄的小院子中。
    杨二妮跟着父母过来给诸位亲朋敬酒,邻居们纷纷夸奖她出息。
    “那天去报名的不得有三十几个女娃?就三个选进了三娘的织布厂,听说那里面比别的地方工钱都要高,二妮真是有本事。”一个亲友就夸奖道。
    另外的人也加入谈论:“那可不是,听说吃有食堂,住有宿舍,厂里就有个杂货铺,将来厂里人生的女孩还能免费上学堂,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年节酒肉布匹都分不老少呢。”
    “这算啥,人家本来就是卖布的,发这个,也便宜。”又有人插嘴道,“最厉害的还有呢,三娘纺业如今跟好几家别的行当的老大都有来往,听说他们经常能从内部买东西,比外面便宜好些。”
    邻居老董和仇老大也来了,他们附和着其他人的话:“真是有福气啊。”
    等杨家三口一走,老董就压低了声音对仇老大道:“老哥哥看看,不过是找到个工上,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快把个闺女看的跟儿子一样了,可到底,杨二妮也变不成个儿子。”
    老董的语气中有几分得意。他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向以此为傲。
    仇老大也悄声说:“谁说不是呢,这世道真是变了,女儿家抛头露面去挣钱,还闹得这么大张旗鼓的,搁以前,这不就叫有伤风化吗?”
    因场面不合适,两人低声嘀咕了几句就转了话题。
    宴席散场后,老董跟仇老大喝的脸膛泛红,搀扶着各自回了家。
    这院门各自一关,老董立刻一扫方才醉鬼上身的模样,一头扑倒里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他媳妇拍着熟睡的小儿子,斜睨着看他:“你要干什么?家里的可没闲钱再让你买酒吃。”
    “我找那个玉簪子。”
    “什么玉簪子……”董妇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老娘留下来的那个?”
    “对对,就是那个。”老董见媳妇从另一边的柜子角落摸出一小块布包,打开里面果然是那根成色不错的玉簪。
    老董上手去拿,却扑了个空。
    “先说你要干啥。”老董媳妇将东西收回自己胸前,问。
    “老杨家那闺女不是选上织娘了吗,原来的彩礼就有点寒酸了,加上这个正合适。我们得赶紧下定,晚了就来不及了。”老董急道。
    见媳妇一脸“有必要这样吗”的表情,老董耐下心来,将刚才席间众人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说的媳妇双眼放光。
    “真有这么好?”
    “是啊,咱们两家孩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不正是门当户对的好事吗,今天你就把彩礼备好,明天我去提亲。”
    次日,老董天不亮就出门去找了媒婆,然后回家等消息。他们夫妻枯坐到中午时分,才听到门口有动静,两人将敲门的媒婆迎进门,忙询问情况。
    媒婆喝了一大口茶水,摆手道:“诶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家是什么高门大户,今儿去了四五个媒婆,我把以往的本事都用上了,杨家现在还没吐口答应哪家呢。”
    “谁?”老董瞪起眼睛,“是谁这么势利眼,他谁去提亲,能比得上我们家吗,我们两家做了几十年街坊,孩子们也是知根知底的,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说的是这话,”媒婆叹气,“但今日去的都是沾亲带故的,听说还有个仇家也是老街坊的,都是好人家。不过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老董听到仇家的名字,先是吃惊,而后又哼笑一声。媒婆的话他会意,虽然肉疼,但还是又抠出点钱来给了媒婆:“劳您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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