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他才稍微缓解了。
    他低声解释道:“不了,刚才你也够累的,早点休息。”
    初挽知道他舍不得自己,刚才有些过火了,他担心自己。
    她想着他总是矛盾的,既想,又舍不得她。
    陆守俨这个时候,却已经有些随意地开口:“后天我就回单位了,明天有时间的话,我安排一下,请你们考古队员一起吃个饭吧,还有铁生也一起来。”
    他低声解释道:“这次你差点出事,都是铁生和那位聂家朋友陪着你,聂家朋友既然走了,那我先感谢一下铁生吧。”
    至于考古队员,初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接下来一两个月都要一起,他不放心。
    她便道:“其实用不着,何必费那个心呢!”
    陆守俨:“没事,不麻烦,我会安排好,你就和你们岳教授说一下就行了,我看你们考古队员条件也挺艰难的,就当我支持你们工作,给你们改善下伙食吧。”
    初挽:“你后天就回去?”
    陆守俨:“是。”
    初挽想了想:“那行,我问问吧,明天要是不太忙,就吃饭,如果忙,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陆守俨:“好,尽量吧,那边应该有电话,如果能过来,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安排下。”
    这天收工后,陆守俨在旅馆旁边的国营饭店请了考古队员全班人马。
    本来以为只是家常小菜,大家随便吃吃就行了,谁知道菜上来后,都有些意外。
    糖醋鲤鱼外脆里嫩,葱烧海参酱香浓郁,九转大肠色香味俱全,全都是鲁地名菜,且那味道之地道,绝对不是此处一个普通国营饭馆厨子能做出来的。
    大家伙自从来到青州后,鉴于考古经费的问题,这日子过得实在是紧巴,毫不夸张地说,就没见过荤腥了,突然这么一顿好的,一个个其实都馋得直吞口水了。
    大家问起来,陆守俨才说,特意请了鲁菜的大厨过来帮忙料理了这一桌,众位队员听着,难免受宠若惊,毕竟这青州只是这么一个小地方,如此费心操持,里面是下了功夫的。
    岳教授也是很过意不去:“其实应该我们感谢陆同志才是,没想到如今倒是让陆同志破费了,惭愧,惭愧!”
    陆守俨道:“岳教授,这一段时间,我爱人要留在青州,她到底年纪小,如果做事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还得麻烦您多费心,也请诸位师兄弟多担待。”
    岳教授叹:“陆同志说哪里话呢,初挽同学各方面一直都表现优秀,这次帮了大忙。”
    其它几个考古专家也都忙道:“这次青州的事,其实还是多亏了初挽,给我们通了信,又多亏了陆同志和省武警总队的保护,要不然,我们哪能干成什么!”
    大家纷纷赞同,一时难免客气几句,觥筹交错间,场面热闹。
    陆守俨在饭局上话不多,不过该说的也不会少,这顿饭菜色丰富,一看就是下了本的,大家都吃了一个肚皮溜圆心满意足,一叠声地觉得让陆守俨破费了。
    就连卢金平,想起过去种种,也颇觉愧疚,又想起自己做错了事,悔恨不已。
    说到底,是自己眼高手低,以为别人是靠着关系考了研究生,但其实人家是有真才实学,自己反而只做了书本文章,真到了这考古现场,顿时露了怯。
    席间,陆守俨特意敬了易铁生:“这次你们青州之行,多亏了你,不然的话,依她的性子,确实比较担心。”
    易铁生倒是没什么客气的,该喝的喝,一口酒下肚后,他才道:“陆同志,你客气了,我和挽挽从小认识,有什么事帮衬着应该的,再说这次是她带着我见识,现在我跟着考古队一起做事,倒是学了不少东西,也是开了眼。”
    酒桌快散的时候,陆守俨又特意和岳教授谈了几句。
    初挽看过去,感觉岳教授面色有些凝重,不免疑惑,不过细想之后,明白了。
    陆守俨应该是多少透露了这次犯罪团伙还有漏网之鱼的事,估计是嘱咐岳教授万事小心的,这次考古责任重大,各方面都重视,公安会时刻支援,但是作为考古领队的岳教授,身上担子自然也重。
    两个人着实说了好半晌,最后岳教授脸色才好起来,看样子对陆守俨颇为感激。
    这顿饭吃得宾主皆欢,散场后,考古队员先回去学校,陆守俨带着初挽回旅馆。
    路上没什么人,他握着她的手,好一番嘱咐。
    之后才低声说:“其实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担心,你自己能做得很好,但我就是不放心。”
    初挽:“说实话我们考古队员这伙食真不行,日子过得挺难的,大家要吃什么好点的都得自掏腰包,你请我们吃了一顿好的,我虽然有点心疼钱,但也觉得这样挺好的。而且这么一来,我在这里也不用操心人际关系了,只专心跟着岳教授学东西就行了。”
    等于人际关系这块,他都给她打好底子了。
    这对她来说,自然轻松很多。
    陆守俨:“你不觉得我多事就好。”
    初挽:“才不会呢!”
    陆守俨:“那我准备走了,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初挽多少有些不舍得:“你多来看我,或者我过去看你。”
    陆守俨:“嗯,这里距离石原不远,有功夫我来找你,你安分在这里跟着岳教授学吧。”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彼此心里都是恋恋不舍,恨不得一直痴缠在一起,只是终究都要忙着自己的事,再不舍得,还是要分开。
    陆守俨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明年开春就是你生日,到时候我回去给你过二十岁生日,顺便去领结婚证吧?”
    初挽这才记起,他们还没领结婚证呢。
    她看向他,略顿了顿,才低声道:“好。”
    陆守俨:“看你这腔调,好像多不情愿的样子。”
    初挽低声反驳:“才没有呢。”
    陆守俨视线便投向远处的路灯,仿佛很漫不经心地道:“那就是很盼着了?”
    初挽抬头,看他。
    深秋的街道总有几分寂寥,昏黄的路边灯光洒在他的脸上,给那张弧线略显严肃的脸庞涂上了朦胧的光晕。
    这样的他,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吧。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于是她望着眼前的男人,道:“有一点点盼着吧……”
    陆守俨的视线便缓慢和她对上:“嗯?有一点点盼着?”
    初挽笑了:“那就很盼着好了。”
    陆守俨伸出手,和她十指缠绕,之后才低声道:“这才像个人话。”
    第117章
    陆守俨临走前给初挽安排好了住处,租住了当地一家老百姓的房子,距离挖掘现场很近,这样初挽住起来方便。
    本来初挽说好有时间就去找陆守俨,不过后面的工作安排紧张,根本腾不出功夫来。
    这么忙了一个多月,等大家把那些断裂的佛像重新拼凑修复,让那一尊尊佛像重新立起来后,所有的人都被再次震撼到了。
    高达两米,带着一抹来自千年前的微笑,静谧安详地望着世人。
    有个考古队员说,他对着那佛像端详的时候,会产生神魂出窍的恍惚感,他觉得自己在和千年前的古人对话。
    考古队伍在紧锣密鼓的挖掘中,也曾经探讨过这批佛像的来历,按照史料记载,这个地方恰恰应该是龙兴寺的所在。这龙兴寺始建于北魏,兴盛于北齐,前后存活了八百年。
    在这龙兴寺八百年的岁月中,想必经历活多少沧桑,而这地下的佛像,便是他们留给世人的立体经卷吧。
    此时初步挖掘工作告一段落,接下来当地博物馆文物局会接续后够修复工作。初挽跟随岳教授等一行人马返回北京,并出席青州龙兴寺佛像考古工作座谈会。
    这次挖掘工作一共出土了佛教造像近百尊,当那些被重新拼接佛像的照片传出去后,几乎瞬间引起了考古界的轰动,甚至有人提及,这是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
    一时之间,岳教授炙手可热,连带着初挽这些手下弟子都跟着水涨船高。
    历经一个月的考古挖掘工作,卢金平备受打击,昔日天之骄子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整个人倒是踏实下来,开始认真钻研了,他偶尔会向初挽请教问题,态度竟然称得上恭敬。
    初挽也有些意外,对他其实也并不反感,到底是一个师门的师兄弟,他在经受打击后,竟然还能踏实钻心学问,其实也算是品性可贵,于是也就不藏着掖着,他问什么基本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卫军也时常找初挽请教问题,一来二去,对初挽是死心塌地佩服至极。
    他叹说:“之前岳教授说过,让我多向你学习,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你这水平,哪里是普通研究生水平。”
    对此,初挽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本来就修炼过一辈子了,这辈子从新开始,这就是仗着以后的经验了,等经验不可能吃一辈子,她还是得努力提高自己。
    初挽便越发踏心学习,她在岳教授指导下,一边修习研究生课程,兼修了阿拉伯文化,同时也开始深入研究这次的山东青州挖掘工作。
    这么一个发现,足以写几本专著发表不少论文,不说别的,就一个汉白玉佛像研究工作,都够大家吃几年了。
    初挽多少也探听了一些消息,知道岳教授有了这个加码,估计教研室主任的位置应该手到擒来了。
    当然了,比起轰轰烈烈的青州佛像考古发现,区区一个京大教研室主任的位置,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那静谧温和的佛像,在地下千年之后,依然露出了东方最美的微笑,而小小的人类,却在为了那么一个主任位置而操心劳力。
    不过,那又怎么样,谁不是生在俗世,长在凡尘间。
    也许因为在这滚滚红尘中,都在向往着更美好,所以才格外在意这些俗事吧。
    这天,初挽先去找了聂南圭,取了自己的几个物件。
    聂南圭自然听说青州佛像在考古圈子造成的轰动,道:“最近我听说市场上也有一些残缺的佛像在卖,就是一些配饰,不过没见到大的,估计流出去的不多。”
    初挽倒是并不意外,要知道这种大考古发现之前,各路铲子走私团伙早刨过了,难免有些漏出去的,好在那些零碎在黑市上也卖不出价格来,没人会在意这些。
    两个人又随口聊起别的,聂南圭说现在文物局总跑去潘家园抓人:“总是这么轰也不是事,堵不住,现在办事处那边说是要给大家收摊位费,一个摊位三块钱,给摊位合法化。”
    初挽:“那不错啊!”
    聂南圭:“谁知道呢,我看他们也是没准,办事处那里算是过明面了,但是工商局和文物局可不认,还是三天两头抓。”
    他挑眉,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最近我家老头还惹出一件事来。”
    初挽:“怎么了?”
    聂南圭:“我家老头有个发小,是个暴脾气,那天正好赶上文物局来了,不让他卖,他就恼了,说不让卖可以,我就砸了,他还真就把东西给砸了。”
    初挽:“然后呢?”
    聂南圭笑叹:“我家老头也跟着起哄,结果可倒好,人家说你把古董砸了也是破坏文物,直接把这两个老家伙给薅进去了,在派出所蹲了大半天,我才把他们两个领出来!”
    初挽听这话,心里明白,从十年结束后,这个市场就是半黑化状态,就算最底层的办事处表示理解愿意支持,甚至以收税金的方式半合法化,对他们进行管理,可是工商局和文物局没有上面的指令,他们是不认的,没事就过去查抄罚款,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各大古董市场元气大伤,只能混在花鸟或者旧物中来卖。
    这种情况一直到八十年代末才会有所改善,到时候个体的古玩店也开始颁发许可证了。
    但是在这之前,还有四年的时间,大家需要慢慢熬着。
    她想了想,道:“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的。”
    聂南圭:“我家老爷子可固执着呢,他现在就是要干,越是不让他干,他越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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