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个稻草绳搓好,春婶也走到了地边,她在地里瞅了瞅,“割了不少啊,你们回去吃饭,我在这儿看着。”
    “打好捆就回去。”程石一身灰布衣裳,脚上是耐脏的黑鞋,淌了露水又沾了土,早就脏的不成样了,不谈健壮的体形和俊朗的脸,他现在跟村里的庄稼汉打扮无异。干活也很是熟练,弯着窄腰把麦子搂做一捆,一脚踩草绳,一手拽着稻草绳穿过麦捆,绷起膀子打个结。
    杨柳和春婶两人合力才能把麦捆绑紧,坤叔一个人,他比不上程石的动作,却比她俩又快些。
    清点了麦捆的数目,三个人带着两只狗往回走,路上有也要回去吃早饭的,也有吃了早饭匆忙往麦地里走的,遇上简单招呼一声,继续各忙各的。
    刚走到村中间,红薯和板栗朝西瞅了一眼就竖起耳朵朝回跑,杨柳见它们僵着尾巴一副要咬人的模样,她推程石一把,“你快跟上。”
    “红薯!板栗!回来!”程石边跑边训,看到家门外站了个人,听到声转过身才认出是他大姨姐,回头对杨柳说:“是大姐来了,你跑两步。”
    狗认亲戚,红薯和板栗认出了门外的人,摇着尾巴嗅了嗅,蹲在门口等主人开门。
    “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杨柳掏出钥匙开锁,不等推开门,两只狗先撞了进去,进了院子目标明确地跑到墙边去喝水。
    “刚来没一会儿,先去的爹娘家,前天在镇上碰上了村里的人才知道家里今天割麦,我跟你姐夫来帮忙。”杨絮进屋了没落座,掐了两朵栀子花,对倒水搬凳的妹夫说:“你们不用招呼我,我说两句话就走,你们赶紧吃饭,趁着日头还不烈再去地里忙活。”
    “不急着走,你说你的,我们吃我们的,也不急这一会儿。”杨柳洗干净手去锅里端饭,让她姐随便坐。
    春婶早上蒸了肉包子,煮了薄豆粥,切了咸鸭蛋,炒的小青菜,还拌了腌酸苔,都摆桌上看着也挺丰盛。杨柳一口气喝了半碗稀粥,问她姐:“你吃饭了吗?要不再吃点?”
    “早上在家吃了饭过来的,你吃你的。”
    “芸姐儿呢?你跟我姐夫都来了,孩子是她奶奶带?”杨柳拿了个肉包子咬一口,看到里面的油觉得有些腻,又挟条蒜苔喂嘴里。
    “也带来了,我过来的时候还在睡。”想到不满三个月的小闺女,她也不再耽搁,说:“过来也没旁的事,就是喊你们晌午到家去吃饭。”说完起身就往门口走,“不要你们送,你们吃你们的。”
    杨柳还是拿着包子送她出门了再进屋,她一个包子还没吃完,桌上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已经吃完两个肉包,有肉打底了才端碗喝粥。
    “大姐来的不巧,昨晚刚把枇杷霍霍光。”程石拿个小点的肉包递给她,“再吃一个?”
    杨柳接过,说等桃子熟了再给她家送些桃子去。
    吃了饭,杨柳从井里提半桶水把粥碗和筷子冲洗干净,舀半碗绿豆泡着,又脚步匆匆往地里去。走在路上她眯眼看了看天,离二十七只剩六天了,她记得上辈子她死的那晚下了很大的暴雨,要趁着下雨前把麦子收进粮仓。
    她家的麦子不多,年前买的地少,麦子也就种了四亩,四个人起早贪黑连割带拉,第三天的傍晚,地里的麦捆都转到了晒场上。
    赶牛碾麦是男人的活儿,程石和坤叔打麦的时候,杨柳拿着镰刀往娘家去。胡大庆来忙了两天把驴车留下人跑回去看铺子了,杨大姐还留在家帮忙做饭。
    晒麦秆的空档,程石也会拿了镰刀去帮忙,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只庆幸请了长工来,下蛋的吃食的结果的,山里跑的水里游的都不用他操心。
    紧赶慢赶,二十六这天,两家的麦子都收进了粮仓。当晚坐在院子里乘凉,杨柳就察觉出风里带了水汽,天上的星子也少了许多。很明显的天象,晒场里还铺晒着麦子的也不睡了,连夜赶牛碾麦子,能灌袋的灌袋,不能的先把晒干的麦捆往家里搬,准备着天晴了再搬出来晒。
    外面吵吵嚷嚷的,程石把碗里的绿豆汤喝完,进屋拿出灯笼,让杨柳先睡,“我出去看看,能帮忙的我去搭把手。”
    种过地流过汗的才知道其中的艰辛,在地里刨食的就指望着地里的庄稼丰收,临了了淋场雨,麦子发霉出芽,对家里条件不好的,可能要两年才能缓过这个损失。
    杨柳把刚晾干的头发扎起来,进屋拿块儿头巾包着,跟上他一起出门,“我也去看看。”
    “还不累?”
    “等下雨了再歇。”
    两人出门往东走,径直往村里的晒场去,这时候也不讲究是不是同族的,见到忙活不过来的就去帮忙,程石力大,他就去扛麦包或是搭草跺,杨柳提着灯笼拿扫帚扫麦粒。
    她知道雨明晚才会下下来,今晚不用这么急,但她不能说,也不敢做这个担保,万一天气有变,她承担不起村里人的怨气。
    灯油烧尽,天上的月亮已经隐进了云层,黑漆漆的夜色,凌乱的脚步,到了半夜人也累了,都没心思再说话。
    杨柳找到程石跟他说一声,她先回去睡觉。
    “我送你回去。”
    “不用,离家没多远。”她摆手,快步走进夜色里。
    程石把手里的木叉随手递给旁边的人,追上杨柳,把她送回家才又拐回去。
    ……
    男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杨柳不知道,她饿醒的时候纱帐外昏沉沉的,挪开搭在腰上的手,她披上外裳下地。
    “睡醒了?”春婶听到脚步声回头,“饿了吧?锅里留的还有饭。”
    杨柳点头,先倒了碗水喝,她看屋外狂风大作,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树叶,天上乌云滚滚,她想起了她遇害的那个下午。
    “已经下午了?我睡了这么久?”她有些迷糊。
    “还没到晌午。”春婶把饭端了过来,看了眼天色,黑压压的,看样子今天要下场大暴雨。
    “堰里的水还要放……”
    “老坤头已经去了。”春婶拉住她,“你先吃饭,吃了继续去睡,我看你脸色差得很。”
    脸色差?杨柳??吃了饭回屋,路过铜镜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嘴唇也爆了皮,这哪像是熬了一夜,活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她脱了衣裳躺上床,拉起薄被搭在肚子上,刚闭上眼就昏昏沉沉陷入黑暗。
    这时,天上突然爆起一声惊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凭空炸在程家的后院,程石被惊醒,掀被坐起来,他看了眼毫不受影响的女人,下床推门出去。
    春婶也紧张地跑进来,看到他安全无虞地走出来,拍着胸脯说:“哎呦,吓死我了,雷刚好打在你们睡的屋上面。”
    院里高过屋顶的桂花树无恙,葡萄架也没受影响,程石站院子里仰头看,头顶的乌云翻滚,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床上沉睡的人不知外面的动静,她陷入了一场真实到可怕的梦。
    作者有话说:
    后一章有些长,可能要到后半夜才能发出来,大家明早再看
    第七十一章
    昏黄的天色, 飞沙走石的狂风,杨柳一手遮着眼挡灰,一手搂着木柴往屋里走, 快进门了被村里的小孩喊住。
    “小柳姐,有人让我给你带个话, 你爹让你给他送蓑衣和斗笠到山里。”
    “好, 我这就去。”编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把木柴放在灶房里,取下挂在墙上的蓑衣和斗笠,匆忙锁了门往西跑。
    狂风吹乱了树影, 污糟糟的天色让人眼晕,树叶的唰唰声遮盖了急切的脚步声, 凌厉的一道风劈上脑后,姑娘怀里的蓑衣和斗笠掉在了地上, 一声闷响过后,地上蜿蜒出一道血流。
    吴德发狠狠喘了口气,他盯着倒在地上的人,绕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白皙的美人面因惊恐变得扭曲, 那双灵动的眸子半阖, 红唇大张, 露出一口他肖想已久的贝齿。
    他俯身探了探鼻息,手打转捏上温热尚存的肌肤,惊惧过后是让人兴奋至极的刺激,他怕有人过来,捡起蓑衣把汩汩流血的后脑勺拢起来, 斗笠戴自己头上, 挖土把地上的血埋了, 扛起一动不动的人顺着树密草深的地方往东走。
    天上乌云大起,怀里的人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吴德发遥遥看了眼东边,一直不见他等的人出现。
    天色又暗了些,山里更是暗的看不清路,杨老汉挑着一担木柴走进村里,笑呵呵的跟村里人说话。他低头看彻底闭上眼,嘴唇失了色的姑娘,伸手拍了拍,“你瞧,你快死了,你爹还在跟人说笑。”他推着余温尚存的嘴角,啧啧两声,叹道:“到现在也不给个好脸色?我无意杀你,可惜能救你的人一直没来,是他拖死了你,记住了,他叫程石,要报仇记得去找他。”
    眼瞅着杨老汉要到家,吴德发弯腰扛起地上的人,循着淌过来的草丛树丛从村头往村尾走。天色已黑,村里的人多数都关了门,只有灶房有一抹昏黄的光亮,他艰难地把人拖到堰边,路上一个人都没遇上。
    扔下水之前,吴德发摸了摸杨柳的颈项,察觉没了温度,他嘀咕了句可惜,撕烂了她的衣裳做出一副被淫/奸的痕迹,循着坡陡的地方扔了下去。
    “二丫头?小柳?跑去哪儿了?”
    听到村里的喊声,吴德发加快了动作,他看着地上沾了血的蓑衣,琢磨了一瞬,挟在怀里沿着山脚的杂树丛绕去村东头。
    他刚出村就听到了马蹄声,豆粒大的雨点也打了下来,迎着风雨,他看到疾驰的马,等马进村了才从水沟里爬起来,缩着肩往镇上走。
    但凡马蹄再疾一柱香……吴德发转过身看了眼陷在黑夜里的村庄,但凡马蹄再快一柱香,他现在或许就没这么悠闲了。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感慨杨柳命歹还是他命硬。
    *
    “柳丫头下午进山了,我看她拿着蓑衣斗笠,不是去给你送的?”
    “我没看到她啊!”杨老汉听到这句话就慌了,立马往山里跑,托人回去喊他两个儿子,慌张地问:“有没有人看到她下山?”
    迎着雨他钻进山里,沿着他回来的路大声喊:“二丫头?二丫头……小柳……”
    “小妹?小妹你在哪?”
    “二姐,二姐啊……”
    雨越下越大,人进山就看不到影,村里的男人也都出来帮忙,进了山又是喊人还得摸黑看路。
    人进山又出山,整个村都不得安静。
    迟迟找不到人,村里人心里都有数,背着杨家几口人,都低声说估摸着人没了。
    “娘,是我给小柳姐传话让她进山给她爹送蓑衣斗笠的。”黑暗里,一个小孩颤抖地说,他摸出压在枕头下的一角碎银子,“是想娶她的那个矮个子男人让我说的,这是他给我的。”
    女人侧耳听到山里传来的嘶哑的声音,雨里夹杂着妇人的哭嚎声,她接过那角碎银子,压低了声音嘘了声:“这事不能给别人说,让人知道了你要被她家里人打断腿,睡觉,忘了这事。”
    *
    暴雨下到天明才转小,村里的人熬不住多睡下了,只有杨家亲近的族人还跟着杨家父子三个在山里找人。
    山上的水混着泥土碎叶滚滚流进堰里,清澈的水变得混浊,杨老汉被人强扶着踩水下山,满身的烂泥烂叶,一夜之间他像是老了十岁。
    “再到别处找找,小柳不一定是在山里。”杨大爹取下斗笠撩水洗了把脸,在山里走了一夜,又累又疲,声音哑了,眼睛也疼。
    “可找到了?可找到二丫头了?”杨母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裳跑来,脸色青白,眼睛睁得老大。
    “柳丫头会不会是去镇上找她姐了?”有人忍不住猜测,他们这一晚只差把山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一片衣裳。
    要搁在以往,杨母会毫不犹豫地说她家丫头不是不懂事乱跑的人,但这时候听到这话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亢奋的让她大儿子赶紧去镇上,“快去接你妹回来,回来我可要打死这死丫头,不对不对,只要她肯回来,我不打她…我不打她,只要她回来啊……”说着就坐地上捂脸哭了起来。
    杨老汉不说话,他看了眼天色抬脚往回走,催着老婆子回去做饭,“我吃点东西再进山,昨夜天黑,我别漏了什么。”
    *
    天色再次转黑,杨老汉被程石拽着木愣地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看到大闺女,他嗷的一声哭了起来,“大丫头啊,咱家没二丫头了,我姑娘没了啊……”
    在场看到的无不心酸,程石偏过头不去看嚎啕大哭的老人,他是今早醒了听闻这件事一起进山找人的,眼看着这个丢了闺女的老汉撑不住了,强硬地拽了下来。
    山上找遍了,昨夜又下了雨,就是有血迹或是脚印也被冲淡了,他疑惑的是没看到衣裳鞋袜,哪怕就是遇上了野兽,她拿进山的斗笠和蓑衣总是会漏下的。
    程石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老汉,走过去问:“你家可有仇人?最近有没有吵过架或是有过矛盾的人?”
    “没,我爹娘在外从不跟人结仇。”杨大姐摇头。
    “有,之前镇上的吴德发一直纠缠我二姐,被我二姐甩了脸子,还骂过两次,让他不要再登我家的门。”杨小弟提醒,他哑着嗓子说:“会不会是他把我二姐掳回去了?”
    杨父杨母似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起身踉跄下山,要去镇上找吴德发。
    老两口被大女婿领着进了吴家,三句话没说到就被赶了出来。
    *
    又过了一日,村里人都默认杨柳是没了,被山里的野兽吃的骨头都不剩,这两日哪怕出了日头,也没人敢进山去采菌子。
    杨父杨母都病倒了,躺在床上发起了高热,喝不进水吃不下饭,一日里大半时间昏昏沉沉的,醒了也是问三个儿女,可找到二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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