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啥事?请我吃饭?”陈连水挑了五个鸭蛋站一边,问什么时候带些咸鸭蛋来卖。
    “等你休息的时候我请你到我家去吃饭,走的时候再送你些咸鸭蛋。”程石看另一个大夫好奇地看着他俩,不由问:“怎么?虞大夫也想去凑凑热闹?”
    “有人要请客,我当然是想去的。”虞耘玩笑。
    “那就一起过去,哪天休息?我也好提前准备菜。”程石把鱼桶提上马车,又问:“陈大夫给个准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你小子准是没憋好事,行,这两天我跟虞大夫找人换个值,我们后天过去。”无事献殷勤,不是非奸即盗就是有事相求,陈连水抓住机会提要求:“马上要入秋了,秋燥,你宰只老鸭让厨娘炖锅老鸭汤给我们去去燥。”
    程石点头答应,坐上车辕驱马离开,“后天辰时末我来接你们。”
    接下来的两天,他跟杨柳也没闲着,早上来镇上开铺,傍晚捕鱼捡蛋,其他时候就在宅子以西,西堰以东转悠。程石是想把熏肉房建在西山脚下,地方宽,堆柴方便,山里住的又有人,赵勾子整天都在堰边打转,也有人守着门,之后雇了添柴烧火的也能住在山上的空房子里。杨柳跟他意见相左,秋冬山脚枯枝败叶多,熏肉房又日夜不离火,万一不慎把房子烧着了,或是烧火的人不经意带了火星子出来,整座山都要遭殃。一旦山上的树被烧,没个十年八年的恢复不了现在这个样子,刚筹备起来的家业自然而然垮台。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而且还有这么大个堰,哪是说烧山就烧山的。”程石嘀咕。
    “你是村里长大的还是我是在村里长大的?我这么说肯定是以前烧过山。”杨柳从堰坡上下去,径直往回走,“咱家西边有那么大的空地,房子建在那儿碍你什么事了?”
    “碍我的眼了。”
    “那把眼睛打打。”
    “就不打。”
    杨柳回身扬起巴掌,“你不打我打。”
    程石扫她一眼,继续走两步,几乎要贴到她身上去,“你打,有本事你就打。”
    看着他那挑衅的犟模样,杨柳瞪他一眼,转身继续走,不满道:“程少爷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变得刺刺的,还喜欢犟嘴。还是说你以前那模样是假装的?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
    “我又不是狗,哪能事事百依百顺,吵吵闹闹才是过日子。”程石抱着臂倒着走,他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再被他逗笑,娇嗔地捶他一下掐他一下,就像现在,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似嗔似恼地白他。
    杨柳“哦”了一声,“过日子就是跟我斗嘴?那之前呢?”
    “之前是迷恋你,一个劲的想讨好你。”程石如实交代。
    听了这话的人情不自禁地咬了咬下唇憋笑,背着手别开脸,两边嘴角翘起,浑身都洋溢着得意和甜蜜。待腮帮子笑酸,杨柳细细一琢磨,立马垮下脸,意思是现在就不迷恋她了?
    又挨了瞪,程石见她回味过来哈哈大笑。
    “你还笑!”杨柳跑了两步追上他,拖着胳膊推他一下,咬牙道:“你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
    “说……”杨柳脸皮不如他的厚,也不习惯说甜言蜜语,见他眼里明晃晃的打趣,僵着舌头质问:“现在咋就不迷恋我了?难道是我怀了娃你觉得我跑不了就不想讨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石扒开她让她别在他胳膊上蹭。两个多月了,他只沾了点油水,素得他攒了满身的火,夜里多看她一眼就睡不着,只好转移注意力跟她贫嘴斗嘴。
    “等你肚里的小麻烦精出来了,我再百依百顺的讨好你。”他小声说。
    回答他的是一声呸,“下流胚子。”
    嘁,程石抹了把脸,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男欢女爱是什么意思?男人喜欢女人也爱,论起下流,她跟他半斤八两。
    熏肉房的选址自然是随了杨柳的意,西墙外是马厩,马厩后面堆柴垛,往西五尺远起挖地基,熏肉房南北长,比着宅子前后院的长度挖,相应的东西短,只占了晒场两尺多宽的地儿。
    陈连水跟虞耘来的那天是阴天,山上风大,程石考虑到东西两侧的山陡,怕出意外,让砍树拔草的人停一天也歇歇,正好跟着两个大夫亲眼看看村里有多少药草被当成你杂草。
    “我就知道想在你家吃顿白饭不容易。”陈连水来的路上才知道程石的目的,到了村里看到村里人期盼又忐忑的眼神,也没了跟他讨价还价的想法,水都没喝一口就跟虞耘分头各带一拨人在村里和地头转悠。
    “桑树、楝树、构树、槐树的根和皮都能入药,但这些东西易找又易采,医馆都不缺这几样东西,所以你们也别轰隆轰隆的一起把树砍了刨了,东西多了肯定会卖不出去,或是价贱。”陈连水跟身后的人交代,他扶着村里的一棵大槐树,继续说:“这棵树至少有七八年了,长成不容易,你们别急于求财,竭泽而渔的故事你们也知道,给子孙后代也留条出路,别把事做绝了。”
    种地的人大字不识一个,哪懂什么竭泽而渔的故事,但提起子孙后代也明白个大概。
    “陈大夫你放心,这些树能卖钱,明年开春了我们就沿着房前屋后种一大片,等子孙长大了,树也长成了。”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陈连水心想他又不靠采药养家,也不住村里,他也就是承程石的情多说一嘴,听不听在他们,不听劝到时候砸一堆树皮树根在手里他们就长记性了。
    程石找出来时,陈连水也正好准备回去,他跟身后的人摆了下手大步离开,“饭好了?”
    “好了,先回去吃饭,没说完的饭后再说。”程石看见虞大夫从东头的一间屋后走出来,他招了下手,“饭好了,先回去吃饭。”
    等人走过来了三人才一道往西走,虞耘口干舌燥的,他问陈连水那边情况如何。
    “都说得差不多了,你那边如何?我忘了跟你说,别跟村里的人说太多,尤其是山里的药草。”陈连水看向程石,解释说:“山上我们就不过去了,采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半懂不懂的人胆子大无顾忌,万一有人心贪听了一嘴往深处去,伤了残了死了你都捞不着好。”
    “陈大夫说的对,我们常年在医馆里,跟采药人打交道的多,听的消息也多,再老练的采药人每年也有三五个没走出来的,有的连尸骨都找不到。”虞耘说。
    “行,听你们的。”
    还没走进门,隔着堵高墙都闻到了肉香味儿,三人都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洗了手坐上桌。
    虞耘瞅着端上桌的菜,说陈连水不够意思,“共事多少年了?有好东西你还藏着掖着,我要不是走这一趟,那八十文一斤的鸡肉是啥味都摸不着。”
    “是你们傻,鸡蛋味道好,下蛋的鸡能有差的?”陈连水自己动手舀碗老鸭汤,又说:“不过你知道也没用,姓程的把山上养的两只腿宝贝的紧,他不卖你也只能抓心挠肺的馋着。”
    程石像是没听见一样,埋头吃肉不接话。
    “等天冷了就卖,只要想买一定买得到。”杨柳开口,她说了家里准备盖熏肉房的事,“活鸡活鸭买多了不好搞,尤其是你们这样的人家,一是没地儿养鸡养鸭,就是有地方也经不住嫌脏,二是养不好鸡鸭得病,不死也不敢吃,挺贵的东西,扔了可惜,不扔膈应。等腊月熏鸡熏鸭熏鱼熏肉能卖了,喜欢吃的能一次多买些回去,放到明年春末都没问题,过年送节礼也拿得出手。”
    “考虑的挺周到,难怪你俩一直把鸡鸭抠手里,原来是另有打算。”陈连水想了想,咋舌道:“这是要发家啊!熏好的肉也不便宜吧?”
    “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肯定便宜不了。”程石接过杨柳的碗给她舀汤,一边打听两个大夫的月银,“你俩应该是不愁在嘴头上花的钱。”
    陈连水哭穷,说还有一家老小要养。
    正吃着饭,桌下嚼骨头的狗突然大叫一声往外跑,吃饭的人吓了一跳,差点把桌子掀了。
    “还在吃饭啊?那我等会儿再来。”门外的男人躬着腰笑笑,带上门快步离开。
    坤叔放下筷子过去把门从里面杠上,打了狗一巴掌,一惊一乍的。
    陈连水转过头说:“我们待会儿吃了饭就回去。”他估摸着来人不是想私下问采药的事就是想免费看病。
    程石也不勉强,“待会儿我送你们,顺便去镇上定砖瓦。”
    “盖砖瓦房?我还以为你们会盖木房。”陈连水对山上那一大片松树林有印象,熏肉嘛,不外乎是用柏树枝或是松树枝或是艾蒿这些东西,“在用松木盖的屋里熏出来的肉会不会更香些?”
    程石跟杨柳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这儿来,他考虑了下觉得可行,木板不如砖石挡风保温,熏肉房里温度过高肉会坏,用木板房刚刚好。
    “待会儿给你们逮两只鸡鸭带回去给家里人吃。”他欣然表示谢意。
    “那是我占便宜了。”虞耘心喜,“陈哥,回去了我请你到我家吃饭喝酒。”
    “下次还带你来。”陈连水大乐。
    不用去镇上定砖瓦,送人的活儿自然是坤叔的。白天的鸡鸭不好逮,程石逮了两只蹲鸡窝里下蛋的母鸡,许诺的鸭子明天再给捎过去。
    走之前,陈连水给杨柳把脉,“脉象不错,之前说胃口不好,现在可还厌油腻?我见你在饭桌上没少吃鱼吃肉。”
    “……近几天好多了,早上起来也没了干呕的感觉。”
    “是这样,胎稳住了这些反应慢慢也就没了。”陈连水收回手,“你身子骨好,按我之前嘱咐的做,明年生产也不会有问题。”
    这就是跟大夫有没有交情的区别,不熟的时候,哪怕是已经有九成的把握确定是有孕了他也不会给句准话,现在关系好了,他能一竿子打包票到六七个月后。
    “陈大夫,你能不能给我嫂子看看?她的月事有段日子没来了。”杨柳问,“我嫂子就在村头,路过的时候我喊她出来你给把个脉?”
    “好说。”
    坤叔牵牛回来在外面套木板车,一直留着心的人见了过来问:“这是要送两位大夫回镇上?”
    “嗯,要赶回去给人看病。”坤叔把门外扔的两只母鸡和二十个咸鸭蛋放车上,朝屋里喊:“能走了,天阴的厉害,我把你们送回去也要赶紧回来。”
    程石送人出来,见状问一旁的男人:“你找我有事?等我把客人送走了再跟你说。”
    杨柳跟陈连水他们坐上车,坤叔等人坐好朝牛屁股打了一鞭,牛车轱辘轱辘往东走。一路上不停有人跟两个大夫打招呼,有个老人还扔了一布袋的枣子到车上,说送给他们吃。
    “村里人大多都是好的,只有极少数不知见好就收。”杨柳替村里人解释。
    陈连水哪会不知道,他只是见多了人遇多了事,没多少好心肠了。
    到了村东头,杨柳下车喊她嫂子出来,陈连水就坐车上摸了摸她的脉,放下手道了声喜。
    程家门外,程石问这个他叫不出名字的男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人都已经走了,话也没问出口,男人叹了口气,背着手往东走,眼睛在路两边张望,看见株草就蹲下去琢磨一番。
    杨柳到家时见程石不在家,她跟春婶打了声招呼往西去。
    “柳丫头,天阴这么厉害,今天可有雨?”在地里刨土捡花生的妇人看见她高声问。
    “没雨,估计是哪里在下雨影响到我们这里了,只有乌云不会下雨。”
    “那就好,一下雨,这埋在土里没翻出来的花生就要长芽,糟蹋了。”
    杨柳没进松树林,她在石榴树上摘了个石榴,从堰边的厨房拎了个板凳坐水边,嚼的石榴籽都吐水里,水里的小鱼冒头啄食,又被眼尖的鸭子赶来一口吞进肚里。
    “你说说你们吃了我多少好东西。”杨柳扔石榴皮打水中麻鸭,一个个油光水滑的。
    有脚步声从林子里出来,杨柳把石榴籽都喂嘴里看过去,含糊问:“看得如何?”
    “待会儿就去找有伐树经验的人,人找齐了明天就来砍树。”程石走过来,他看地上没鸭屎,直接盘腿坐地上,“还要去找木匠,他家里工具全,刨皮劈板都要指望他。”
    “决定用松木盖房那就要长宽各增一尺,房梁也要升高,松木越熏越干,过个三五年,可能绷个火星子上去,整座房子哗的一下就烧起来了。”杨柳打算的是在木墙四周挖一圈水沟,沟底铺上青石砖,房子不用的时候就往里面放水,木板太干的时候就往上泼水。
    “真不愧是你爹的女儿,盖房子的事都知道一二。”程石咂嘴。
    “听多了自然懂一点,再说天天住在房子里,稍微琢磨两下也能说几句。”杨柳起身拉他回去。
    才不是,程石心想他几个表妹,算了,不攀扯表妹,就说他娘,这事讲给她听她指定一脸懵。
    消了食,杨柳进屋去练字,程石没进家门,他先去找明天给他砍树的人。砍了树还要往山下拖,活重累人,他给开一百三十文一天,话刚说出口就被打断。
    “你要是给钱我们就不接这个活儿,我给你在村里吆喝一声,明天就带人进山,你说要砍几棵树就行了,旁的不要你操心。”一百三十文固然诱人,但他们也做不出连番受了人家的好,能帮忙的事还鼓着脸皮子伸手要工钱。
    农闲了,村里的男人都坐在一起侃大山,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意思,都说明天去帮忙。
    “行,那明天到我家吃饭,不要工钱总不能也不去吃饭。”程石心里敞亮,跟这样的人来往,他心里舒坦。
    “八十文一斤的鸡肉可有?我可听说从你家飘出来的肉味香得狗都掉口水。”
    “有,必须有。”程石大笑,“你明天闻着味儿可别掉口水。”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四章
    阴云只在杨家村上空笼罩了一天, 隔日晴阳便驱散了密云。杨柳跟程石从镇上回来的时候,老木匠带着他两个儿子已经开始忙活了,晒场上横放了棵十来尺的松树, 一二十年的老松树,树身快有桶口粗。
    马车停在家门口, 卧在廊下睡觉的狗慢步跑出来迎接, 程石把买回来的猪肉搬进屋,杨柳跟在后面拎菜,顺手把筐里的碎肉渣扔给狗吃。
    春婶蹲在流水沟边拔鸡毛, 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买了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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