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你这么早就来洗衣裳?”
    “嗯,我妹在家煮饭,我就趁凉快来把衣裳洗了。”
    在下堰游水的鹅群听到说话声,不落人后的开始嘎嘎插嘴,隔了不近的距离,还吵得人听不清话。杨柳无奈地摆手,往上指了指,意思是她要进山了。
    赵勾子听到动静连蹦带跳拖着竹竿跑到山脚,看到是他们,举着棍子朝鹅群臭骂,“我还以为它们又在讹霸村里来洗衣裳的丫头们。”
    程石手搭他肩上捏了捏,“小伙子不错,看来还是乡下养人,你来这儿刚一年吧?身子骨硬实许多。”
    “我爹也这么说。”赵勾子嘻嘻笑,助跑几步高高跳起,扯了枝松枝下来扔着玩。
    去年围的栅栏在风吹日晒下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了,现在的这个是两个老镖师砍了杂树新扎的篱笆墙,程石跟杨柳走近瞄了眼,里边卧的几十只母鹅不安地挪动身子,两人又极快地走开。
    最开始鹅群都是在半夜下蛋,时间长了之后,因为吃食不均,下蛋的时间慢慢也错开了,现在夜里白日都有下蛋的鹅。出了篱笆是霸王,卧在篱笆里下蛋时又成了羞羞答答的小媳妇,人过去瞅一眼它们就坐不住。
    “洗的差不多了,我去帮忙做饭。”刘婶捞起盆里最后一颗鸭蛋,把盆里的脏水倒在树下,跟杨柳说:“我今天就能干活,做饭的那个大嫂你给她说一声,晌午就不用过来了。”
    杨柳点头,跟在程石后面往松树林深处走,月前新买的五六千只鸡鸭鹅的幼苗也开始在林中翻腾了。小鸡跟在大鸡后面找虫,嫩黄的小鸭混在小鹅里噆食草叶,至于小鹅,它们个头最大,还没换毛就已经显露了恶霸的苗头,人走过,它们扬着脖子多管闲事的嘎嘎叫。
    从林子里出来,天边已经露出半轮圆日,热气蒸干了风里的雾气,只有草丛里还残留着湿意。杨柳摘了两个半红的桃子,刚准备下坡,一阵风吹过水面掠过她,她怔了一下,脚尖一转,面朝水面闭眼仔细感受。
    程石见她动作就明白了,站在堰坡下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她。
    堰里鸭鹅的嘎嘎声,厨房里锅铲碰撞的铿铿声,山里的飞鸟呼朋引伴的叽喳叫,一时间都清晰可闻。
    杨柳放下手转过身,程石迫不及待地问:“如何?可是要下雨了?”
    “黄昏时我得再过来一趟,日头半落时风里的湿度最小,现在我判断不准。”杨柳说。
    “应该是要落雨了,之前你也没察觉到。”程石脸上带了丝兴奋,自言自语道:“快下雨吧,再旱半个月,田里的水秧也要干死了。”种过地才知种地的苦,为了那一亩三分地的庄稼,村里的男人日里夜里都在抢水灌溉。白天日头大,一桶水泼下去,不消半个时辰就晒干了,不少人为了能让庄稼多喝点水,夜里不睡去浇水。都这般费心了,地里的花生秧还是有干死的。
    两人没直接回去,半途拐了道踩着田埂到了地头,原本应该青绿的花生秧卷了叶子枯了藤,黄色的小花也零零散散的,倒是野草长势颇好,占据大半江山。杨柳选了株枯死的花生秧拔起来,根上只有四五棵花生落,小的有葵花籽大,大的不足小拇指指腹,捏开一看,空壳。
    一声叹息传来,杨柳看程石,程石看北边的杂树丛,杂树丛挡住了人,过了片刻才有人走出来。
    “你俩也来了?”杨老汉有些惊讶,“我来看庄稼,顺道过来瞅瞅。”
    “家里的花生地可还好?”杨柳丢开花生秧,拍了拍手上的灰。
    “还行,家里有水井有牛车,村里只我一家能在西边的堰挑水,大半都保住了。”杨老汉看到这杂草丛生的花生地,嫌扎眼似的撇开脸,“倒是你家……”
    “我家倒没事,不靠庄稼地吃饭,收的够交粮税就行了,花生收不到也无所谓,花生秧也有用,冬天我拿来喂牛喂马。”程石说的轻松。
    杨老汉瞥他一眼,“你这下种的时候雇了工,拔花生的时候自己拔?连工钱都收不回来。”
    程石:“……那也没法,不管是种地还是做生意,都是有亏有赚。今年是没个好年成,像去年年成好,我收的几亩花生,榨的花生油到现在都还没吃完。”
    “阿石——吃饭了———”
    “小柳——饭好了———”
    “程石,家里喊吃饭!”
    雷婶在村西头喊,田里的人听到了帮忙大声传话。
    “知道了,这就回去。”程石高高举了下手。
    “他说知道了——这就回去——”继续有人帮忙传话。
    到了村里,给鸡喂蚯蚓的小子高声冲西喊:“他说这就回来的。”
    “爹,到我家去吃饭。”杨柳说。
    “我不去,家里你娘也在做饭了。”
    三人在村里分开,大黑子亲亲热热把老主人送回家,去灶房转一圈,悄不吭声溜出门,一溜烟往西跑。
    “大黑子,一大早的就去走亲戚?”提泔水的小子喊了一声。
    “还说你不来了,不是回去了?”程石端菜过来看到它讽了一声,“今早可没肉。”
    没肉也有蛋,人吃炒蛋,狗吃混了蛋液的稀饭,程石跟杨柳赶着马车刚走到村头,就见大黑子舔着嘴筒子跑回家喝水。
    “呵,真是雨露均沾。”程石很是气。
    “它毛黑,容易热,跑一阵就口渴想喝水。”杨柳拉偏架,话说的很没说服力。
    程石睨她一眼,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空响,“驾!”
    “你慢点,路不好,蛋颠破了。”杨柳拍他一掌,勒了勒缰绳,马慢下来了她又嘀咕:“你真好意思,天天跟一只狗计较。”长了张刀子嘴,动不动讥讽大黑子,又天天从镇上带颠破的蛋回来喂人家,喂了又翻旧账,真是讨好了也没落着好。
    一路到镇上,马车刚进东槐街,程石就发觉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他以为是昨天跟八方酒楼的事被人传来了,也不在意。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再看千客食铺外往日拥挤的街道只有零星两个摊子,循着味看过去,他家的铺子外面一片泥泞,水迹一路延伸到正街。
    “你们可算来了,啧。”凤娘子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她用帕子捂住口鼻,“我家开铺时就这样了,街头磨豆腐的说今天天不亮他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看是几个男人在挑水冲洗粪水,他还没看清楚就被人喝走了。”
    此时的黄家,黄传宗黑着张脸盯着瘫倒在地的妇人,见她还目怀不愤,气得几乎要仰倒,“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收拾东西回你娘家住段日子吧,你这么惦记你兄弟,看他能容你几时。”
    “黄传宗,你就是个鳖蛋,吓死你了,人家都跑你头上拉屎了你还忍气吞声。你个缩头乌龟,我兄弟要不是为了给你办事,他会落到这个地步?全镇谁不笑他做贼偷鸡蛋!啊!”
    一声响亮的巴掌,惊得门外打转的姑娘哭着跑进来抱住躺着地上的妇人,她不敢劝,只能跟着一起哭。
    “你打死我好了,我早就过够了!”黄太太几欲疯癫,赤目狰狞地爬起来跟男人打作一团,边打边骂:“我跟了你没一天不在外面被人笑,你个烂泥头破裤/裆,你害了我还害我兄弟。”
    “爹,娘,你们别打了!”
    男人力壮,黄传宗一把把女人推攘在地,抹了把火辣辣的脸,看手上的血痕嚷嚷着要休了她,“泼妇!泼妇!一家子糊涂虫,我才瞎了眼了娶了你。我害你兄弟?是我让他做贼偷蛋的?我给他三四百两给我做事,他连个鸡毛都没给我落下,还害得我名声扫地。你、你……”他恶狠狠地指着她,给哭得要抽不过气的女儿说:“你娘做了什么好事?她半夜让人去给程家铺子淋大粪,生怕外人不知道是咱家做的!好,她是出气了,咱家跟程家的仇是越结越大。”
    在他的骂声下,黄太太气弱,尤其怕他气上来休了她,有个不成器的兄弟,她娘家的生意早就不能跟黄家比了。
    “可我们家早就跟程家结仇了,”面目姣好的姑娘抽抽嗒嗒,掀起眼皮瞧了她爹一眼,带着恼意说:“有胡家在,程家……啊!”
    黄太太掐闺女一把,阻止她继续说。但黄传宗已经听出来了,他冷着眼盯着眼神闪躲的妇人。
    “我没跟她说,是我跟我娘说话被她听着了。”
    黄传宗有些没脸,不再大骂大叫。
    “程家、程石的外家家大业大,跟姜家比,我就是只虾米,我斗不过。”黄传宗冷声说,他甩开手往外走,“我跟程石斗,他落败了能携妻带女回县里继续过好日子,我落败了,你们都滚回乡下种地,吃糠咽菜去吧。”
    黄太太这才觉得后怕,拖着足袜撵出去,“那怎么办?”
    *
    程石跟杨柳选了个离臭味远的地方摆摊,日头晒,他也懒得等,心情也不好,直接降价便宜卖,不到半个时辰筐底就空了。
    “咱们这是?”杨柳远远看了眼铺子。
    “去悦来食馆。”程石说,路过八方酒楼,他仰头看了眼。
    “你说你也要开食馆?”张老头吸口浊气,目光复杂地看着程石,脑中各种念头交杂,他暗骂黄传宗是个遭瘟的祸头子,忧虑地说:“小兄弟,你这……啧,我们两家……唉,以后还给我家供货吧?”
    程石看杨柳一眼,真如她说的,如果像他那样打算,以后跟张家指定和气不了。
    “张叔误会了,我是打算开个专做鱼的食馆,肉和蛋可能会在铺子里散卖,但不会做成菜卖,肉蛋还是只供你一家。”程石说,当初签契的时候不知怎么,两方都漏下了鱼,现在他怎么做都没违约。
    张老头闻言大松一口气,“去年尝过你家的鱼,味道极好,你的生意也必定红火。那你此次上门是?”
    “八方酒楼。”程石端过一盏茶,撇了撇茶叶没喝,“不知张叔人老心气可还旺?”
    “哈哈哈。”张老头大笑几声,站起来转了几圈,想起前些年被八方酒楼压一头的憋屈,意气风发地说:“难怪我头次见你就觉得颇为投意,你可有需要帮忙的?我张家人丁旺,不提能干,跑腿还是可用的,有用得着的直言。位置可选好了?那条街?哪个地方?”
    程石摇头,“昨日临起的主意,我打算待会儿去找经纪问问。”
    “我给你说个好地,吴家饭庄。”张老头朝外喊一声,他大儿子立马从隔壁过来,“吴家饭庄正要转手,他家铺子在闹市,装潢也不差,你买下只需简单拾掇就能开业。你若是有意,我让我大儿从中买下,之后再转手给你。”
    “那就多谢张叔了。”程石拱手道谢,又冲张大刀说:“张大哥,那劳你费心了。”
    “小事,我买下了托人去给你说。”
    出了悦来食馆,程石吁了口气,等杨柳坐上车了,他赶车绕去吴家饭庄。吴家饭庄早不见吴德发还活着时宾客盈门的热闹,大门紧关,牌匾上落了厚厚的灰,过年时挂的红灯笼褪了色也没人取下。不似悦来食馆和八方酒楼,吴家饭庄不是高楼,占地颇大,堪比程家在村里的两进宅子。
    “咱们手里的银子恐怕不太够。”杨柳说。
    “还有多少?”
    “零零散散大概有四百两出头。”
    比程石预估的多,今年的进项少花出去的多,他说:“我写信找娘借点,明年还她。”
    “借点是多少点?”
    “一千两?”
    “你们城里人就是豪气。”一千两还能称一点。
    作者有话说:
    先去吃饭,还有一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回到村里, 刚进村头,程石跟杨柳就被杨母招手拦了下来,“进来坐会儿, 我跟你俩说点事。”
    程石跳下马车,顺手搭了杨柳一把, 把马车牵到枣树下躲点树荫, 看他大舅兄提桶水出来饮马,他撩了点水洗手,“我去洗个脸。”
    “我想喝点水, 娘,家里煮的可有绿豆水?”杨柳问。
    “井里有, 你把桶提起来就是了。”
    提起来的绳子在手上卷了一大捆,木桶才刚刚看见影, 杨柳蹲在井边探头往里看,空荡的水井底部有黝黑的水波,当空的烈日似乎照不到井底。
    “井里的水下降这么多?”杨柳嘀咕。
    “咱家的还算好的了,大爹家的水井都见底了, 打起来的水还有泥沙。”杨老大叹气, 从猪草筐里掐了捆草出去喂马。
    半桶绿豆水提起来, 杨柳跟程石各喝了一大碗, 哇凉哇凉的绿豆水从嗓子眼凉到心窝,一身的闷热消了一半。
    “洗好了进来坐。”杨老汉说,他削了两根青瓜站门口,等姑娘女婿过来,一人递一根, “今年雨水少, 青瓜倒是比往年的滋味足。”
    杨柳咬着青瓜走到摇篮前坐下, 说:“我家种的桃子也是,味道极甜,桃子味儿也浓。下午让我哥去摘一篮子回来,别说不去,不然我还要往家里送。”
    “能吃了?”木氏问。
    “能了,大半已经红了,还是脆的,再等几天会软。”杨柳点头,接过她娘手里的蒲扇给摇篮里的小姑娘打风,“豆姐儿看着有些随我哥了。”
    “把她大姑小姑的银项圈银手镯骗到手了就开始讨好她爹了。”木氏捂嘴轻笑,“长手长脚的,长大了会是个高个儿。”
    “个子高好,我跟我姐都随了娘的个头,有些矮。”杨柳的个头不算矮,但不比木氏高挑,她就喜欢高挑的个头,走路极有气势,比如她婆婆,姜霸王。她看了眼程石,他个头高,莺姐儿若是随了他,也是个高挑的。
    程石注意到她的目光,看她一眼,示意她过来,嘴上跟老丈人含糊其辞:“没事,他理亏,还能反过来找我麻烦不成?你别是担心的一晚没睡好?瞧你眼下黑的。”
    “是没睡好,但是是为了旁的事。”杨老汉给看了老婆子一眼,杨母从灰布荷包里倒了五两银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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