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石摇头,“路都压坏了,车辙多。”
    “大舅,没给你们添麻烦吧?晚上开城门会不会有问题?”杨柳在车内问。
    “小事,又不是逢战乱开城门,天天误了时辰的人也不少,托人说一声就能行个方便。”马车拐进巷子,饭菜香弥漫了巷道,姜大舅说:“家里还没吃饭,都在等你们。”
    这下程石跟杨柳都惊了,他们没想过让人久等,太劳烦人了,到家晚了下碗清水面能填肚子就行了。
    “来了,来了。”姜家的门房认出人赶忙进去通知,另有仆从过来拆门槛,人没下车,直接赶着马车行进院子里。
    “可算回来了,可把你外祖母担心坏了。”姜大舅母站在门外笑言:“生怕她外孙被路上哪个贼子掳走了。”
    “我这人高马大的,饭量又大,哪个不长眼会来掳我。”程石站车边从杨柳怀里接过青莺,小丫头进城了就醒了,这时候睁着圆咕噜的眼睛打量这群衣着光鲜的人。程石抱着娃凑到老太太身边,献宝似的炫耀:“瞧瞧,这是我的娃,外祖母你看她长得可随我?”
    “随,像极了你小时候。”姜老太太一手扶着外孙的手臂,低头逗小丫头,“丫头是个胆大的,长得也俊,像我们姜家的娃。”
    姜霸王翻了个白眼,这可是睁眼说瞎话了,从程石到他闺女,父女俩的脸上几乎没有姜家人的痕迹。
    “进屋说,别站外面喂蚊子。”她开口,“人都到齐了,上菜吧,你们不饿我都饿了。”
    呜呜泱泱一群人涌进正堂,老的少的一大堆,一张桌已经坐不下了,小的坐一桌随他们闹去,成家的另坐一桌。青莺也从一个人手里转到另一个人手里,等回到杨柳怀里,小丫头的包被里塞满了见面礼。
    程石见他二舅和三表哥四表哥不在,出声问:“我二舅他们又去押镖了?”
    “对,中秋节都回不来。”姜二舅母道。
    “阿石,你也来碗水酒?”大表哥姜长顺举起酒壶,“让我算算你们多久没回来了?有一年了吧?”
    “差不多。”程石接过酒碗,“今晚浅喝一点,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我怕我家丫头晚上不舒服,明天咱们兄弟好好喝个痛快。”
    “好,你这小子倒是顾家了。”姜长顺摇头失笑。
    杨柳听到身边的人浅浅叹了声,她偏过头小声问:“四表嫂,你怎么放下筷子了?不舒服?”
    “没,之前喂孩子的时候我吃了些的,不饿,你吃你的,孩子我帮你抱吧。”
    杨柳的确是饿了,她把青莺递过去,“那麻烦表嫂了,天黑了她就闹人,只让我跟她爹抱,见不到人就哭,所以没给奶娘。”
    “我瞧着挺乖的,我抱她也不认生,咦……啧啧,她瞅着我笑哎。”
    杨柳看了一眼,转过头拿起碗开始吃饭挟菜,偶尔还要回话,一顿饭吃得没空管孩子。
    桌子的另一边,程石在跟长辈说今天等他们到家吃饭的事,“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等了,我一个小辈让这么多长辈等,我跟小柳多不好意思,也受不起。都随意点,给我们留碗饭留个门就成了,随意些我心里的负担也轻些。”
    “不是为了等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姜霸王笑话他,“青莺头一次进曾外祖家的门,虽然还不会吃饭,你舅母的意思是头次见面要正式些,不能摆出残羹冷炙来招待,你跟小柳完全是沾了你闺女的光。”
    “哈哈哈。”姜二表哥大声笑,“姑母,你给他留些颜面,话别说这么直。”
    程石在窃窃笑声里觉得脸有些热,朝他大舅瞥一眼,他自作多情也是被人误导的。
    杨柳也跟着红了脸,笑程石也是笑自己,放下筷子玩笑道:“娘你真是的,你干脆将错就错糊弄我们两句也好,场面话都舍不得说。”
    “那要不你们忘了我先去说的?我重新再说?也哄哄你们。”姜霸王支着手笑。
    “我能作证你舅母没说过什么为了青莺的话,你娘说的都是胡编的,我是真心等我外孙回来,就想让他陪我吃个饭。”姜老太太努力绷着脸说。
    “这次娘没偏心她闺女,是你娘说谎了。”姜大舅母婉然地笑。
    轮到姜二舅母她就夸张了,一脸热切道:“那我说直白些吧,长时间没见外甥和外甥媳妇了,我心里想得慌,一听你们要回来,晚饭是怎么都吃不下。”
    程石连连摆手,笑到发抖。
    “你摆手是什么意思?不相信?阿石你这就伤我的心了,你从小在我们腿边长大,跟我儿子没差,娘想儿子不是恰所应是的?阿柳你来判个公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姜二舅母又笑着来一句。
    “这时候长盛在就有意思了,他是个会闹的。”姜长顺跟他妻子笑言。
    程石拱手求饶,“信,我是信了。”起身绕到杨柳身边,一手抱孩子一手拉媳妇,“孩子要睡了,我们先走一步。”
    “你回来,我们还没说清楚。”姜二舅母连声喊。
    程石走得越发快,头也不回道:“舅母早些歇着。”
    “看来这些场面话还是不足以感动人,我要反省一下。”姜二舅母笑着揉腮帮子,端起蜜水喝了一口,说:“还是人多热闹,小妹,这些天你家就别开火了,都过来一起吃,也热闹热闹。”
    “行。”姜霸王点头,她起身环顾一圈,看没东西落下,跟爹娘说了声就往外走,“不早了,你们早些洗洗歇着,我回去看看。”
    院落早已收拾好,房间祛了霉换了干净的床褥,窗外移了棵桂花树,窗下安置了方矮榻,几乎是按照他们乡下的房间布置的,杨柳进屋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又是沾了青莺的光了。”程石感叹,他老娘待他可都没这么细心过。
    “别,可别再提了。”杨柳抱过孩子,让他去准备洗澡水,“她还没吃奶,我送她过去吃饱肚子再给她洗澡。”
    姜霸王提着灯笼过来时见没有缺的少的,说了几句话就回她住的院落。
    ……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姜霸王抱着孙女出去跟街坊邻居炫耀去了,程石跟杨柳趁机溜走去查看他们县里的生意。
    卖卤蛋的地方靠近铺子里面,不显眼但客人多,孙鹿鸣用余光看到有人挤到桌子后方,脸都阴下来了发现是东家来了。
    “我来给你搭把手,一个人忙得开吗?”程石问。
    “就这阵最忙,等早饭的时辰过去了我就闲了。”孙鹿鸣手脚麻利地捞蛋收铜板,嘴里不住吆喝:“下一位,要几个?三个?好嘞,给您。”
    桶里只有一个勺子,程石站了一会儿发现没他搭手的余地,看了一会儿从桶里拿两颗泡在卤汤里的鸡蛋去找杨柳。卤蛋是前一晚连汤带水送过来的,送来后再倒锅里煮几滚防坏,在卤汤里浸泡的时间长,味道也更好,蛋白几乎都成了糖棕色,完全入味了。
    杨柳尝过后让程石再去拿两个,两人就在后院的库房里分吃了卤蛋,担心家里的娇丫头闹人,查过账随手买几样东西就往家赶。
    “她奶奶抱她去武馆了,说是给她小舅看看。”奶娘说。
    程石跟杨柳互看一眼,回屋拿上给杨小弟带的东西,带上奶娘又去武馆。
    “好!劈她!俯身!”
    还没进门先听到喝彩声,绕过一道道门,程石拉着杨柳绕过人墙走到他外祖旁边,他怀里坐的小丫头眼睛晶亮地盯着武场上挥长/枪对打的两人,连爹娘走近都没察觉。
    “青莺以后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这点随了你娘,你娘小的时候我抱她来武馆,她也是看别人练武看入了迷。”姜老爷子捋着胡须很是欣慰。
    “她还没棒槌长,懂什么练武不练武的。”程石垂下眼,走到老爷子膝前蹲下,挡住青莺的脸问:“傻丫头,瞅瞅谁来了?”
    小囡立马伸手扑过去要抱,头趴她爹肩上,眼睛却是看向武场。
    作者有话说:
    都说我欠了一章,虽然我不觉得,但补上吧,免得说我赖账,晚上还有一更
    第 一百四十四章
    长/枪脱手, 另一顶红缨枪伸出去,打着转把飞出去的长/枪勾回来,铁铸的枪头敲在硬实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众人鼓掌, “姜霸王又赢了。”
    落败的男人抹了把汗,拱手认输:“姜师姐的武艺远在我之上, 我怕是这辈子难赢一次。”
    姜霸王把长/枪挑回武器架, 酣畅淋漓地说:“我比你早入行几年,你习武的时候我在习武,你出去走镖赚钱了我还在练拳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你若是像我这般,我定是赢不了你。”说罢, 她手拎红缨枪往看台上走,没想到刚踏上去,眉眼弯弯的小妮子伸出手要她抱。
    “呦!”程石震惊了,扶过小丫头的脸, 脸对脸问:“一个时辰不到, 你阿奶给你喂什么迷魂药了?”
    “胡说八道。”姜霸王高兴得嘴巴都要笑裂了, 用温茶水洗掉手上的汗, 随便在衣摆上抹几下,伸手过去抱过小孙女,“我孙女这是被我的武艺折服了?有眼光有眼光,等你长大了我亲手教你练武。”
    这是青莺头一次从爹娘的怀里往外奔,她不会说, 但她会表达, 扬着胖脸痴迷地看着姜霸王, 可把她奶奶哄得找不着北了,见人就说:这是我孙女,很是随我,年纪小小就喜欢看我耍枪挥刀,以后也是一方霸王。
    八月十五这天早上,杨柳准备喊上表嫂表妹一起出去逛街,出门遇到街坊买菜回来,见面就问:“你家的程小霸王呢?又被她奶抱去武馆了?”
    “哎,”杨柳笑着应了,“小霸王跟大霸王去看人练武了。”
    “看来她奶说得不错,二十年后,长风镖局又要迎来一个女霸王。”街坊哈哈大乐,又说:“这要是个小子,不止你婆婆,就是你外祖也要乐歪嘴,赶紧再生个儿子,明年让你婆婆抱都抱不过来。”
    “随缘,缘分到了就来了。”杨柳笑笑,左耳进右耳出,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也是,生孩子这事强求不来,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回去赶紧做饭,晌午姑爷要过来。”街坊拎着两篮子菜笑呵呵离开,杨柳扭过脸继续等。又好等一会儿还是没人出来,她疑惑地找进去,“怎么还在梳妆打扮?这一身不是挺好看?干嘛还要换?”
    “啊!表嫂你都没妆扮吗?快过来,我给你倒饬捯饬。”歆丹拉过她,把人按坐在铜镜前,“今天中秋哎,出门逛街的人很多的,装扮好些别被压下去了,你瞧瞧你眉毛都没修。”
    “我眉形很好的,成亲那天都没怎么修,你们别给我弄毁了……看着好像是精神些,头发也重梳吗?首饰我带了,新做的秋衫也带了两身,让丫鬟去我屋里拿……”杨柳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服从,身边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三个表妹四个表嫂,还有丫鬟仆妇若干,敷面、绾发、试衣、挑鞋,她心想她成亲那日都没这么仔细。
    “不行,小柳的衣裳都太素了,正好我有一身还没上身的,我让人拿来给她试试。”四表嫂上下打量后,不满意的让丫鬟回去取衣裳。
    “我觉得我这身挺好的啊。”杨柳在铜镜前转个圈,莲青色罗裙,藕色短衫,着色顺眼又显身材。然而在看到丫鬟拿来的红白二色喜鹊登梅宽袖衫,配着的是幅面繁复的多褶裙,她连连摆手,“这不成,不适合我。”
    “你没试怎地就知道不适合了?你老实听我们摆布,可逼我们动武啊。”表嫂表妹撸起袖子一起上,嘻嘻哈哈的把杨柳按在床上解了衣衫再换上新的,末了推她去自己看,“快去照照镜子,看是不是比你那身好看多了。”
    “好累赘,这袖子我觉得不舒服……”然而站在铜镜前看到里面的人,杨柳嘴里的话嘎然而止,宽袖堆叠,她屈指按着,裙摆盖住了鞋面,她抬脚走路时要微微提一点,她试着想想,穿这一身她指定不能大迈步走路,更别提跑了。
    “如何?相信我们的眼光了吧?”四表嫂走过来围着她走了半圈,“这个模样走出去,阿石都要多看两眼才能认出人。”
    “感觉我也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了,挺好看的。”杨柳捋了下袖子,主动找表妹借荷包,“我那个荷包配不上这身衣裳了。”
    “就喜欢你这大方的性子,等着,我有一个颜色相配的荷包。”二表嫂喊丫鬟,“去把我那个莲叶青的荷包拿来。”
    挂上荷包再配了个玉环,走出门时日头已经快到头顶,这时杨柳又犹豫了:“已经在做晌午饭了?我们还要出去吗?出去吧,不然好不容易折腾的这身浪费了。”
    “哈哈哈。”歆莲忍不住大笑。
    其他人也是笑,姜大表嫂说:“说得对,穿了好看的就要出去转转,若是到了饭点还没玩尽兴,就差个丫鬟回来说一声,我们在外面吃饭便是了。”
    一行八个主子五个丫鬟,谁都没有带孩子,一路言笑着穿过三进的宅子走出大门,也没差人赶车,自己举着油纸伞沿着巷道慢慢逛。
    “咦?那是咱家的丫头吧?走在前面的是谁?”姜老太太跟老街坊唠嗑回来,只看到了一行人的背影。
    “可能是谁家的表小姐过来了。”仆妇说。
    出了绸缎铺入了瓷器店,走出银楼走进书画斋,走出糕点铺拐进茶楼,喝茶歇脚时,杨柳说:“跟你们在一起可真有意思,热热闹闹的,你们什么都知道。”
    “县城就这么大,铺子也就这么多,没什么新鲜花样,看多了也就知道一二。”四表嫂放下茶杯往楼下指,“比如这场评弹我从不知道开头和结尾,但其中的故事我知道了七七八八,全靠吃茶时拼凑起来的。”
    杨柳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此行就她一个人对各种东西感到新奇新鲜,于其他人而言都是陈瓶老醋,不用开盖就知道是什么味道。
    “之前不是说四表哥出去走镖了你就去乡下随我学酿果酒?你怎么没去?”杨柳问,“要不要等中秋后随我们一起回去,舍不得娃就怕娃也捎上。大表嫂二表嫂和三表嫂也是,在县里住厌了就去我家住住,不嫌累的话就去帮我们干活,保证你们哭着喊着要回来。”
    大表嫂指了指三个小姑子,笑着说:“哭着喊着要回来的没有,哭着喊着还要再去的人不少。”
    “那说明在我家住的高兴,好事,不怕客上门,就怕客不登门。”杨柳捋了捋歆莲的头发,说:“想去我让你表兄跟舅母说,中秋后你们随我们再回去。”
    “现在家里还有什么活儿?我听妹妹说花生不是已经拔了?”四表嫂拄着下巴问。
    “我家里一年到头都有活儿,先说地里的活儿,回去了要割稻子,稻子割了还要晒要碾要扬要装袋,霜降后要挖红薯挖萝卜腌酸菜。”除此之外还要上树砍松枝,上山割艾蒿捋菊叶,砍构树和楝树的枝叶果实,摘橘子剥橘皮,为做熏肉做准备。
    杨柳一件一件说给她们听,“杀鸡宰鸭,上山逮兔子打雀子,入冬了杀猪宰羊,对了,等杀猪宰羊的时候我给你们捎信,你们过去吃杀猪菜喝羊汤。”
    “真有意思,感觉每天都有好多事。”四表嫂艳羡地叹气,没应声说一定去不去,“到时候你给我捎信,得空我就去。”
    “你们在家忙什么?”杨柳抿口茶问,她几次过来觉得她们都挺闲的,说是照顾孩子,孩子也多是丫鬟仆妇在照顾,说是练拳脚,也就早饭前那会儿练套拳法。
    “我、我……”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好像就是像今天这样,妆点一新出来逛街,有宴请了再去赴宴。在座的就大表嫂事多一些,她要学着打点家里家外,但上面有婆婆撑着,她也常清闲。
    “那就随我去住几天,现在捎信又方便,今天早上家里有事,晚上信就捎过去了,明天早上你就能往家赶。”杨柳看唱评弹的老爷子收工,她喝尽茶水继续说:“去了我也不把你们当客人,随你们自便,想下地就下地,想捡蛋就去捡蛋,嫌累了就去帮我摆摊卖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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