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觉浅,醒了就不容易入睡,你们自己添把柴的事。”杨柳往出走,“算了,我去跟雷婶说一声,让她铲锹炭塞灶里,你们就算玩到天亮锅里的水还是热的。”
    门一关,屋里的声音减弱大半,杨柳看春婶抱着荟姐儿过来,她过去帮忙推开门,交代过后回屋睡觉。
    ……
    一夜好眠,屋外浓雾笼罩,开门只看得见院中的桂花树,杨柳穿过垂花门险些撞上蹿出来的荟姐儿,她闪了下问:“跑什么?”
    “我们在雾里躲猫猫。”
    “小心些,别绊着了。”杨柳松开她,听到青莺在前院乐嘎嘎的笑,一大早的她就有了好心情。
    “你娘起了吗?她们昨晚玩到什么时候?”她问。
    “还没起,我也不知道,我昨晚是跟我小姑睡的。”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荟姐儿悄摸摸藏在墙后。
    “表婶,你看见我二妹了吗?”大郎跑过来问。
    杨柳摇头,很有保密意识地绕过他去偏院洗脸。
    一直到吃饭,昨晚打马吊的四个人还在睡,杨柳也不让人去喊她们,留了饭在锅里,之后各忙各的事。
    雷婶打扫熏肉房,坤叔拿砍刀劈柴,春婶扛了铁锹去挖菜园撒白菜籽,青莺由保母和奶娘轮流抱着跟着兄姐屋里屋外跑。杨柳跟程石把鱼和蛋送到镇上卖,顺便把羊腿给陈连水送去,再让他掌眼买了两麻袋上好的陈皮和花椒,拐个弯再搬坛细盐。
    等睡足了懒觉的四人起床,杨柳跟程石已经烘出了两锅花椒盐,偏院充斥着浓郁的花椒香。
    “啊湫—”
    “阿嚏—阿嚏——”
    “好呛人,不行,我受不了了。”
    四人还没进偏院又跑了出去,最后还是雷婶端了两盆热水去后院。
    杨柳炒盐热出了汗,歇气的功夫她去前院看孩子,看三个表嫂和三个表妹坐在廊下摘花生,惊讶道:“不嫌灰大呛鼻了?”
    “昨晚阿石就在催我们给他摘花生,我担心再推三阻四的会没饭吃。”三表嫂玩笑,她把一把花生扔筐里,往外指了一下,“你姐说回娘家坐坐,我们留她在家吃了晌午饭再回去。”
    “你……”杨柳挑起眉,“你嗓子怎么了?”又看向另外两个表嫂,“你们声音没哑吧?我们其他人都好好的啊,没上火。”
    “都哑了,我的更严重,嗓子像是堵着了。”说出的话像是堰里的鸭子叫,沙哑又粗噶,二表嫂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应该是熬夜打马吊的原因,就我们仨跟你姐是哑嗓子。”
    “快别说话了,听你说话我都想抠嗓子,太难受了。”歆丹捏紧了拳头。
    “家里有菊花,你们自己煮壶菊花水下下火。”杨柳也不多问,她也受不了这种声音,像是刺扎在心里。
    杨絮已经把苦菊水喝到嘴了,让老娘别忙活,“我待会儿去小妹家吃饭,饭后让妹夫送我回去。”
    “他家一摊的活儿,我让你大弟送你回去,别劳烦阿石了。”杨母把老头编的盖帘、扫帚、竹刷和孩子喜欢的草蚂蚱啥的拿了许多出来,“你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上,自家编的不用掏钱买。”
    “你们拿去卖,都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杨絮叹口气,“我家的日子好过,哪好意思还从娘家拿东西。”
    “自己编的不掏钱买,闲功夫不值钱,你爹娘能给你们也就这些。都带回去,你小妹家也给了,都有。”杨母把这些东西都码筐里,问几嘴大女婿的情况,“我看你瘦了些,生意忙你也照顾好自己,镇上离村也不远,你大弟每天都要来回,你得空坐车回来吃饭,我给你炖罐鸡汤补补身子,两个孩子都还指望着你,你可别倒下了。”
    在一句句的唠叨声里,杨絮慢慢静下心,随之脸上也有些发烫,捏着碗说:“行,以后我多回来。”
    “呦,家里来客了。”隔壁的婶子匆忙走进来,“大木娘,我家里盐没了,你给我舀一勺,明天我让他们去镇上的给我买了再来还你。”
    “这么早就做饭了?小婉你去给你婶子舀两勺盐。”杨母吩咐。
    杨絮跟着走出去喊了声。
    “絮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到声,你一个人来的?两个孩子呢?今年少见你回来啊,就中秋来了一趟,还没留下吃饭是吧?听你娘说你家绸缎铺的生意忙,你一个人在张罗?你男人咋样了?多好的一个人,可惜了,以前身体好的时候逢农忙就回来帮忙干活……”
    木氏用竹筒装了两勺盐出来,连忙打断她的话,“婶子给你盐,锅里的菜还等着呢。”
    “可不是,我又说忘了。”妇人接过盐匆忙往外跑。
    外人一连串的话把杨絮问红了脸,她不自在地走出檐下站院子里吹风,打岔说:“我去看看猪。”
    “姐,小心院里的泥弄脏了你的鞋。”木氏故意喊一声。
    杨絮含糊地支吾两声,等面上的温度降下来,她才走过去问:“小婉,你昨晚说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想买你家做衣裳剩的碎布条,铺子里的生意不好做,我跟大木商量的是有人来买筐买盖帘,多于三十文就送两把碎布条,纳鞋底或是打补丁都是极好的。”
    杨絮说直接送给他们,碎布条不值钱,也很少有人买。但木氏坚持要给钱,她可不想承这点人情。她家的铺子跟小姑子家的鱼馆就隔天开业,都在镇上,她这个大姑姐去鱼馆贺喜都没提去竹编铺看一眼,现在想想都还来气。这都多久了,两三个月了,她都没登一次门,她这个兄弟头次做生意都不值得她浪费时间去看一眼。要不是怕面子上难堪让外人看笑话让公婆难做,她就不开这个口,直接掏钱去别的布庄买,碎布条哪里买不到。
    杨母左右看看,为难地开口:“大丫头,算钱吧,这是个长久的生意,你公爹还活着,不给钱他心里别有想法。”看她还要再说,杨母连忙摆手,安抚道:“等你公爹死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杨絮“哎”了一声,低落地应声。
    “我去小妹家看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她待不下去了,套上草鞋往外走,“等吃完饭我就过来让我大弟送我回去。”
    杨柳看她姐回来后不时出神,她也没问,让坤叔上山摘了篓橘子和石榴,鸡鸭各抓两只,让她姐走的时候带走。
    “让阿石送你吧。”杨柳用油纸装了一包椒盐塞背篓里,“炖汤时撒点味道不错,你拿回去试试。”
    “你家活儿多,我让大弟送我回去。”杨絮把两个孩子带来的换洗衣裳也都拿出来了,不让他们留下添麻烦,“等闲了,入冬了,我再送他们过来住。”
    “现在也不忙,地里没活儿了,再说家里孩子多,多他们两个也不多。”杨柳抱着芸姐让她留下跟哥哥姐姐们玩。
    芸姐儿意动,但看了她娘一眼,说要回去。坐到牛车上就哭了,先是默默掉眼泪,等她大舅发现问了一句,立马张嘴哭出声。
    “不想回去?”杨木大乐,抱着外甥女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待会儿把你娘送回去了你跟你哥再随大舅回来。不用看你娘,你娘打不过大舅,等到镇上了你就藏我怀里。”
    “这丫头……”杨絮叹气,“小妹家事忙,你家也有奶娃娃要照顾,他们去了净添事。”
    杨木没搭理她。
    杨絮也没再说话,一直到进了镇,马车拐进巷子,她艰难开口:“大弟,你知道我的,我性子好强,眼皮子朝上翘,见多了富贵就受了些影响,迷了眼,很多时候自己都没发觉……”
    “骗鬼呢,什么没发觉?你心里清楚的很,你是觉得我挣的那点小钱不值得你费那个心思走一趟问一声。”杨木停下牛车,硬梆梆地说:“到你家了,我就不进去坐了,天阴,看着要落雨。”他心想你嫌弃娘家穷,我就嫌弃你婆家脏。
    杨絮垂着头不动,姐弟俩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巷子里进了人,她才收拾了东西下车,“等天晴路好走了,我回去看爹娘。”
    杨木瞥她一眼,把牛车上的鸡鸭和背篓竹筐都拿下来,调转车头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准备离开。
    “随你,我又没拦着你。”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下雨天的下午光线暗淡, 杨柳让坤叔抱捆柴进来在墙边拢堆火,火苗飙升起来能驱散空气里的潮气,看着火光, 人的精神也会放松许多。
    一捆花生摘完,杨柳挪着板凳动了动, 听到四表嫂叹口气, 她看过去问:“有啥烦心事?”
    “没啥。”说着又吁口闷气,往外看一眼,这是她来乡下后头一次觉得时间难熬, 想到那比墙还高的四垛花生,顿时没了精神。
    “这花生拽到明年春天都拽不完, 怎么不请人帮忙?”四表嫂丢一把花生扔筐里,摊开磨红发疼的两只手, 生无可恋地塌下腰支开腿,狡黠地说:“请帮工吧,我出银子。”
    “我也掺一脚。”二表嫂就等着人开口呢,她扔开花生秧, 坦白道:“我是受不了这活儿了, 太熬人, 让我去马厩打扫我都不愿意再困在屋里摘花生。”关键是太多了, 看不到尽头,想想都没劲儿。
    “雇工不划算,”杨柳抖了抖花生秧,一株上面就七八颗花生,本就欠收, 再往里投钱更是亏得多, “你们坐不住就去打马吊玩, 摘花生本就是农家猫冬时的消遣。”
    “我出银子,雇人吧,有这闲时间干什么不好。”四表嫂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走过去把杨柳也扯了起来,“你继续忙我们也不好意思出去玩,这会儿没下雨了,我们一起上山转转。不是打算明天杀鸡宰鸭?我们去帮忙撵鸡逮鸭。”
    杨柳几乎要被她抱起来,忙出声喊停:“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她一松口,歆莲三姊妹大声欢呼,扔掉手上的活儿,大迈步往外蹿,跑出门又探身进来:“表嫂,外面有人找你。”
    杨柳顾不上洗手,出门看是斜对门的婶子,见她扛着锹挑着两个粪篮子,了然道:“挑粪是吧?猪粪还是马粪?”
    “马粪就行,我想撒菜园子里肥地。”
    杨柳向西一指,让她自己去铲。之后洗了洗手,拎了个背篓套上草鞋,戴上斗笠跟表嫂表妹们进山,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串小尾巴。
    进山听到梆梆梆的砍树声,杨柳拄着棍一路找过去,在树上看到了人,她仰头问:“不是说等天晴了再砍松枝?雨天树滑,你小心点,站稳了。”
    “让开,走远点。”程石大声说,一手扶树干,一手攥着砍刀大力劈下去,一阵牙酸的吱呀声里,手腕粗细的松枝掉下地,树上的水珠也噼啦啪啦掉一地。
    杨柳缩着身往高处走,看程石把砍刀插腰带上,手拽树枝脚蹬枝桠往上爬,等他站稳了才又说:“下雨天树皮湿滑,上树不安全。”
    “临时起意,我就是闲着没事做。”程石是懒得蹲家里摘花生,借口来山里转转,鸡鸭鹅猪羊看遍了也没他插得上手的,又不想回去,索性就拎了砍刀上树砍枝桠。
    杨柳闻言哼了一声,“家里有活儿,倒是不见你回去。”
    程石只当没听见,手上用力,一刀一刀往松枝上砍。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杨柳用棍子在草丛里翻找松塔,他问她怎么进山了,“你一出门,她们岂不是也待不住?”
    “都甩手不肯干了,宁愿出银子也不想自己动手。”杨柳看到一个松塔,掰开一看,里面的籽比瓜子还小,她嫌弃地咂嘴,扔背篓里打算拿回去烧火。走了两步发现一条打湿的蛇皮,她用棍子勾起来比了比,比她胳膊还长。
    “这附近有蛇出没。”杨柳拎了背篓往空地走,眼睛往四周逡巡,挥着蛇皮给树上的男人看。
    没发现时心里无所谓,这下看见了,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生怕蛇从哪里悄无声息窜了出来。程石下树,拉着杨柳出山,没一会儿就赶着一群嘎嘎大叫的鹅过来吃草。鹅群散开才发现里面还混了七只鸭,它们跟在鹅后面噆蚯蚓食飞虫。
    一直到傍晚下山,两人也没发现蛇。
    回到家,杨柳换鞋时冲屋里喊:“孩儿们,看表婶给你们找了啥宝贝回来。”
    “什么什么?”大郎一马当先从屋里跑出来,他是个没见识的,拿着白花花的蛇皮问:“这是什么?”
    “没见过蛇?”程石掌着他后脑勺拍了拍,“蛇换下来的皮,能卖钱的。”
    不止这些孩子没见过蛇皮,就是歆莲她们也没见过,一条白花花的蛇皮引起一阵惊呼,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她们害怕又好奇地捧在手里仔细看。
    “哎?”杨柳在孩子堆里看到了席哥儿跟芸姐儿,她看了程石一眼,一时有些迷惑,走过去问:“席哥儿,你没跟你娘回去?”
    “回去了又来了,我大舅又把我们带过来了。”席哥儿吐舌笑,“外婆让我跟我妹晚上睡在她家,大舅说晚上会来接我们过去。”
    青莺在保母怀里看到她娘拉别的小孩,她激动的啊啊叫,挣着身子瘪着嘴要抱。
    杨柳抬头看她一眼,好气又好笑地站起身去洗手,“等着,娘去洗个手换身衣裳再来抱你。”
    她不一定听懂了,但杨柳不再跟旁的小孩说话,青莺就闭了嘴不再嚷嚷,又有心思看兄姐玩蛇皮。
    歆丹看到这一幕,咋舌说:“表哥,你家这小丫头是个霸道的,以后你跟我表嫂再生一个那还得了,抱小的必须先抱大的,进门先喊谁还要掂量着。”她又偏头问她二嫂:“嫂子,你生二郎后,嫣姐儿像不像莺姐儿这样?”
    二表嫂摇头,保母和奶娘带大的孩子,没断奶的时候鲜少像莺姐儿这么黏爹娘,“大了懂事了就好了,有兄弟姐妹一起玩,哪还会盯着爹娘抱谁。”
    墙根放着水桶,装的是瓦沟上流下来的雨水,程石用这水洗干净手,他故意在青莺眼皮子底下抱起三郎。看芸姐儿站在人后眼巴巴看着,他顿了一下,把三郎放下去把席哥儿跟芸姐儿抱起来。
    “呜呜——”青莺立马不淡定了,挣着身子张开手委屈地假哭,嘴里新发的小牙都露出来了。
    “可真是个霸道的,她爹可以闲着不抱她,但不能不抱她去抱别人。”四表嫂大笑,她走过去伸出手:“来,让四婶抱你。”
    青莺不要,弹着腿冲着程石掉眼泪。
    “这是怎么了?”杨柳换了身衣裳过来。
    “表嫂你快过来抱你闺女,你抱她看她还哭不哭。”歆莲忙说,推着保母把青莺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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