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余静好的背影,双眼皮的眼睛有些狭长,此时太阳正大,照的人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让人看不清神色。
    沈清泉顺着陈逸洲的目光看过去,沈清颜走在后面,余静好先上的车,两人上车后,是沈清颜出钱问售票员买了车票,买车票时,回头见沈清泉和陈逸洲还站在原地,她扶着门框喊道:“哥,我就买了我和好好的,一会儿你自己买啊!”
    沈清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余静好已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目光四处看着,带着点点的新奇的样子。
    很快,沈清颜拿过售票员给的票,坐在了余静好身边,她凑近余静好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余静好笑了起来,大概是顾忌着是公众场合,捂着嘴,两人的脑袋凑在了一起。
    只远远看着,好似都能感受到两个少女的愉悦之情。
    “沈清泉,你打算考什么大学?”陈逸洲蓦地开口。
    沈清泉一怔,侧头看向陈逸洲,不明所以。
    陈逸洲的目光没有移开,好像从始至终都落在隔着一道玻璃车窗的余静好身上,又好像是虚虚的没有焦点。
    “还有一个学期呐,慢慢想。”还不等沈清泉回答,陈逸洲倏地自己开了口,说完,转身离开,“还是走着回去吧,省钱还能锻炼身体。”
    “省钱?你陈大少爷什么时候还缺过钱?”沈清泉哭笑不得。
    陈逸洲扬起胳膊挥了挥,倒是没再回话。
    余静好回头的时候,正巧看见的就是陈逸洲挥着胳膊的挺拔背影。
    他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短袖,神色的牛仔裤,像极了后世很得男生喜欢的直筒裤,全不似这年头少年们争相追逐的喇叭裤,脚上一如既往的穿着白色的回力鞋。
    陈逸洲的身影渐渐变的模糊,余静好眯了眯眼睛,阳光投射下来,些微刺眼,让她睁不开眼睛,而正在太阳的光芒里,只觉得陈逸洲的背影似乎隐隐镀着金光似的。
    他——似乎有些不开心。
    蓦地,这句话突然出现在余静好的心里。
    此时,沈清泉回来了,车上零散着几个空位,毕竟这会儿时间尚早,住在乡下的,大多都是月假的时候回去,除了高三的学生,高一和高二年纪的也多是选择周六的下午放学回家。
    看了看,沈清泉坐在了两人身后靠过道的位置上。余静好和沈清颜回头看他。
    余静好没有开口,沈清颜倒是先开了口:“哥,我怎么发现,你现在和那个陈逸洲走的挺近的呀?以前的时候,你们不是两看生厌吗?”
    沈清泉抬头看一眼沈清颜,又瞥了眼余静好,“突然发现他人还不错。”
    沈清颜撇了撇嘴,表示不信。
    沈清泉扶额,“他数学着实好,我都这么努力了,都还追不上。”
    这下,余静好和沈清颜同时“噗嗤”笑出了声。
    沈清泉无奈,仗着自己身为哥哥的“威信”,不轻不重的瞥了两人一眼,不过,两人只顾着自己笑的开怀,均无视了。
    沈清泉看着两个妹妹,到底没多说什么,自己的妹妹还能揍不成?
    沈清泉脑子聪明,学习认真,人又勤奋,大抵是早熟的原因,从小不仅异常听话懂事,和沈清颜只相差了几分钟而已,却从来都是一副大哥哥的稳重样。
    尤其在学习上,不仅自己学的认真,还能时刻监督妹妹,要不,以沈清颜有些跳脱的性子,想从乡下考进市一高,着实有些难了。
    所以,这会儿沈清泉就这么坦诚自己的数学哪怕都那么努力了,却还是不如陈逸洲,对余静好和沈清颜来说,算是难得了。
    这人好强,如果知道自己哪里不如人,暗地里必定拼了命的去追,可如今,竟就这么承认了。
    追不上的那个人,反而是平日里瞧着对学习还不怎么上心的同学,这打击,怕是有些大了吧?
    “哥,高考看的是综合成绩,咱就一门数学比不上而已,你在把语文英语还有综合啥的全算上,那谁,啊,就是陈逸洲,绝对是拍马都追不上你的。”沈清颜故作严肃地,努力地,积极地开解道,生怕自己哥哥进了死胡同一般。
    沈清颜都开口了,身为妹妹的余静好怎么会甘人而后呢?
    她猛点头,“哥,我姐说的对。就那谁,啊,陈逸洲,一看就是除了数学啥都不会的,你可别因为一门数学,就否定了自己。咱综合实力强,可没听说过,谁因为一门数学就考上大学的。”
    沈清泉憋着笑看着眼前的两颗脑袋。
    余静好和沈清颜俩人把下巴搭在公交椅的椅背上,两人留着类似的长头发,前面没有刘海,帮着个高高的马尾,逛街的额头露出来,都是大眼睛,忽闪着忽闪着看着自己,眼里除了有真的关心,那些细而微不可见的偷笑,沈清泉同样看的分明。
    心底可真是好气又好笑,他想问问,看着自己哥哥失落就这么开心吗?可两个妹妹的关心却又是清晰可见。
    最后,沈清泉在两人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下,引的两人抱怨连连。
    “哥,我是关心你。”沈清颜说。
    余静好猛点头,“就是就是。”
    “你打我,良心不会痛吗?”沈清颜继续控诉。
    余静好继续跟着道:“有良心吗?有良心吗?”
    “哥,你就是跟着陈逸洲一起学坏了?”
    “我也觉得。”
    “哥,你以后不许和他一起玩了。”
    “不许一起玩了。”
    “哥——”
    “——”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跟说相声似的。公交车已经发动了,在不算平整的大路上走的缓慢,而坐在车里的人时不时随着路上凸起的石块,或是凹进去的坑,起起落落,耳边是发动机嘈杂的声音,伴随着余静好和沈清颜的一唱一和,沈清泉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隐隐的疼。
    “行了你们俩,这么爱说相声,等学校文艺汇演的时候,要不要我帮你们提前上报个节目?”沈清泉忍无可忍的打断。
    顿时,余静好和沈清颜面面相觑,闭了嘴,生怕真惹恼了眼前这人。
    温文尔雅的好哥哥如果真的生气了,后果着实不堪设想啊。
    什么?你以为他会动手吗?
    不存在的,都说了是温文尔雅的好哥哥了,怎么会动手呢?
    可是,就是因为哥哥太温文尔雅了,所以作为妹妹的她们才心生惶恐啊!
    没听说过嘛,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君子。
    哥哥可是个君子呐。
    他们一行人在公交车上吵吵闹闹个不停,陈逸洲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道路右侧的南湖,本就走的缓慢的脚步,霎时停了下来。
    被太阳普照的湖面金光闪闪,微风拂过,湖边的杨柳树轻轻浮动,浅浅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打了过来,而杨柳树的枝叶早就从翠绿变成了浓绿,甚至有些坠落在湖面的杨柳枝的枝叶已然变的枯黄,早没了初夏时节的勃勃生机。
    陈逸洲走到湖边,双手撑在南湖的围栏上,看着前方,南湖不算大,但在中部地区来说,靠近城区里有这样的一个湖,也着实少见。
    南湖的湖中心错落有致的矗立着几座看着像孤岛一样的小山,上面树木成荫,面积不大,目测,大概也不过两条稍大些的渔船的样子。
    听说南湖里的鱼多,经常看见细长的渔船在南湖里划来划去,待划到南湖中心时,便停了船,渔民便熟练的开始撒网,大多围绕着湖中心的几座孤岛,也算是留的记号,不至于回来收网时,找不着渔网了。
    此时的湖面上,静如处|子,打渔的渔船大多选择凌晨,启明星还高挂悬空的时候出来。而现在,都已经太阳高挂了。
    陈逸洲看着静谧的南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痛,他以为,他早已不会难过了,不在意了,不生气了,可到底,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情绪。
    “既然你觉得这家里这么不好,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孽子,你阿姨那里对不起你了?你总要给她难堪?”
    “养条狗都还知道看个门,养你有什么用?”
    “我知道,早些年的时候亏欠了你,可这些年,你跟在我们身边,我自认该做的都做到了,你却总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还想我怎么做?”
    “你总念着你妈妈,可如果没有你阿姨,这些年你又是怎么长大的?”
    ......
    想起这些话,陈逸洲缓缓的蹲下了身子,用手捂住脸,过了好一会儿,肩膀轻轻的耸动着。
    “陈逸洲,都他|妈|的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房子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这里根本没有。”
    画面一转,是李怡不可一世的声音,“z市是你妈妈的家乡,你念叨着要回这里读书,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心疼你,同意了,一辈子老人家刚正不阿,偏偏为了你,特特的把你爸的工作转了过去,呵......可惜,你外公外婆就你妈妈一个女儿,你妈妈去了,老人家身体不好,为着给你外婆治病,就把这房子给卖了,刚好,房子被我买下来了。”
    “你还不知道吧,这房子被我买来以后,里面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动过,一直都是原来的样子。你外婆病的太重了,你外公都来不及回去收拾东西,只带着几身换洗的衣服就离开了。上回我去看过,啧啧......别说,你长的和你妈妈真的很像,不说看人了,只把你妈妈的照片拿过来,一看就知道你们有血缘关系。”
    “你不是一直想找你妈妈的照片吗?就在她未出嫁时住的房间的床头柜里,不多,但也刚好还有那么几张。哦,想起来了,咱们家里是没有你妈妈的照片的,早先你奶奶那里还留着一张,说是给你留个念想的,结果,被你自己不小心,打湿了,照片给毁了。你说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听说你早几天又跑过去想进房子里拿东西了?被揍了吧?疼不疼?打的严不严重?陈逸洲,我告诉你,这房子里的东西,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给你的。”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给你的。”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给你的。”
    这句话就像诅咒一样,不断的在陈逸洲的脑海里盘旋,李怡尖利的声音像是要刺穿他的脑袋一般,陈逸洲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
    只觉得胸口一紧,呼吸变的急促,好半天,他才缓过来,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过路的行人纷纷看过来,终于有个和蔼的老太太似是犹豫了一会儿,上前来:“孩子,你没事儿吧?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是啊,小伙子,走的动吗?要不我背你?”
    跟在老太太身旁的年轻男人跟着开口。
    陈逸洲仰头看了两人一会儿,纷乱的大脑才缓缓恢复了思考,他摇摇头,胳膊扶着围栏,慢慢的站了起来,大概是蹲了下会儿,起身时脚下踉跄了一下。
    老太太身旁的年轻男人忙上前扶住了。
    “谢谢,不过我没事儿,不用去医院了。”陈逸洲说。
    老太太还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儿吗?我刚刚瞧着你好像很难受一样。”
    陈逸洲摇摇头,“谢谢您关心,我真没事儿。”
    陈逸洲再三表示自己没事儿,老太太这才一走三回头的不放心的离开了,临走时,不知想到什么,说:“孩子,你还年轻呐,这年头,只要还留着一条命,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老太太离开后好一会儿,陈逸洲才反应过来,这老太太大概是以为自己要想不开了,准备着跳湖吧。
    陈逸洲转过身看着湖面,情绪慢慢的镇定了下来,纵然湖底波涛汹涌,可这面上,一贯的波澜不惊,让人觉得即使这湖深不见底,却也是极安全的。
    他不知道李怡为什么要把妈妈的房子买回去,他也不知道李怡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可陈宝国对自己的态度,却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他也曾渴望过父爱,想要知道坐在父亲肩头居高临下是什么滋味,他也想在生日的时候吃一口父亲亲自买的生日蛋糕,可这些,从来都是无缘的。
    他就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那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样。
    此时,头发已然花白的爷爷奶奶突然出现的脑海里,陈逸洲冰冷的心渐渐暖了过来。
    无所谓了,随便陈宝国和李怡了,他还有爷爷奶奶,他也不是真的孑然一身,没有亲人的。
    思及此,不其然的,余静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让陈逸洲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她,可他却知道,自己是喜欢余静好的笑容的。
    每次见她在家人面前时,总是笑容满面,笑靥如花,让人忍不住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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