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嘉禧帝醒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召来一众宰相,让他们立刻议出一个离皇宫尽量远的地方。后来诏书呈上,他让孙宦官念过一遍,确认了意思就直接画敕用印。
    此时嘉禧帝才想起来问:“是划了哪里给太子?”
    白泊细禀:“上景宫,离北辰宫最远,想来该是影响不到陛下了。就是园子有些大,改造起来颇为费事,恐怕五月初不一定能赶出来。陛下看,要不要将婚期再延后些许?”
    嘉禧帝在心中将永乐坊里空着的宅子盘算一遍,想起来上景宫是最大的一处,心下顿时有些郁闷。
    “费事就加人手。东宫卫不就驻扎在北苑,让他们出两千人过去帮忙,总不能还不够。那是太子以后的住处,让东宫卫出力也是应当。”
    白泊应了是。
    嘉禧帝看他欲言又止,一边端起茶盏喝茶一边道:“知远有什想说,直说便是。”
    白泊这才道:“臣只是在想,地动虽是人力不可为,但让上宫倒塌却可以做到……”
    嘉禧帝将茶盏递给孙宦官,重重一叹:“你与他说。”
    孙宦官又把茶盏交给宫人,将殿内宫人都打发出去,才将江山殿中唯有插在帝陵处的小旗折断的事说了。
    白泊听得惊讶:“这……”
    “江山殿守备森严,羽林卫之间相互监督,锁头门窗皆无损坏痕迹,唯有一支小旗折断,这亦不是人力可为。”嘉禧帝挨在软枕上,说话都透着有气无力,“最主要的是,合婚之后,朕夜间一直睡不安稳,噩梦连连。直到昨晚,下了旨意,朕才一夜无梦。”
    白泊沉默片刻,方道:“如此,自当是以陛下龙体为重。只是上景宫临着春和门,那处的值守,陛下还需多留心。”
    嘉禧帝点点头,又和他讨论过几句,突然想起一事,问:“对了,上巳赐宴,你儿子也会来吧?”
    白泊目光闪烁一下:“他如今有爵位在身,自当参加。”
    嘉禧帝沉吟片刻,没再多说,转了个话题:“朕听说,大郎最近拜访过你两三次?有一次还没能进门。”
    白泊无奈一笑:“陛下禁了皇贵妃的足,平王自然着急。不过,他即便求到臣面前,臣又哪里敢应。”
    嘉禧帝轻轻一哼,听不出喜恶,只道:“他娘他舅不清醒,他也不清醒,怎么连杜卿都不多提点他几句。”
    白泊只听一个“杜卿”,就知嘉禧帝并没有真恼,便顺着话说:“杜侍中毕竟只是平王岳丈,有些话劝过一句就不好再多说,还得是陛下和平王父子之间才好深谈。”
    两人又说过一些话,白泊退出殿来,一边往宫门走一边忍不住皱起眉头。
    国师横插一杠,太子又命东宫卫围死应玄观客院,将他原本的计划搅和得一塌糊涂。
    如今天子又特意问起他那个已然脱离掌控的儿子,也不知是何用意……
    *
    这日午饭时分,薛明芳和贺兰和带着东宫的好饭好菜来寻白殊。
    贺兰和有事请教,薛明芳则是心中高兴,跟过来凑个热闹。
    “上景宫?”白殊一边喝着参茶一边问,“是在哪块儿?”
    薛明芳往东南方比划下:“临着外城春和门,挺大一块。这可真是太好了!先前东宫后院不让外男进,现在搬外头,怎么住还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殿下又没妻妾侍婢,直接把后园拆了,三千东宫卫全住进去。省得一多半的人驻扎在北苑里,调动起来还不方便。”
    白殊好奇:“天子能同意?”
    薛明芳乐得眼都眯起:“他没理由不同意。东宫卫本身就得跟着殿下走,以前在北苑还说离东宫近,现在隔了大半个永乐坊,说啥都拦不住。”
    贺兰和也笑道:“天子还下了旨意,要抽调两千护卫去帮忙改造上景宫,正合适我们施为。大门正殿得按规制来,后院只要不逾制,怎么弄都行。我们打算直接把后院铺平了,先让人搭着帐篷住。等你们那铺子开起来,殿下手头宽裕点,再慢慢盖屋。”
    听到这里,白殊“啊”一声:“这样的话……”
    见他露出这模样,薛明芳和贺兰和顿时眼睛一亮:“三郎是又有什么好东西?”
    白殊笑道:“这个和炸弹不一样,是个全新的配方,得慢慢试着来。我原本是准备等工坊和铺子稳定了,再拿出来。不过既然你们说要盖屋,那就先拨人研究着。这东西弄出来不仅盖房子快,还很省钱。”
    一边说,他一边让知雨取来个带锁的盒子,从里头翻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薛明芳和贺兰和接过一看:“水泥、混凝土?”
    白殊道:“我也半懂不懂,得让匠人来看。”
    薛明芳一边拆一边笑道:“没事儿,先前那些东西都摸索得差不多了。只要有时间有钱,难不倒人。”
    三人就着这新东西讨论了片刻,白殊上辈子也没见过,只能从视频资料里得知信息,解释过几句就说不出更多。
    薛明芳将配方收好,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上下打量白殊。
    “马上要到三月三上巳节,你有合适的行头参加宫里赐宴吗?要不要我们给你备一套?”
    白殊惊讶:“我也要去?”
    贺兰和帮着解释:“你毕竟有爵位,虽然不用朔望朝参,但祭典性质的活动都得参加。也没什么,就是去吃个宴。本来还有祭礼,但近年天子身体撑不住,又不愿让殿下代劳,就把祭礼省了。”
    白殊问:“你们去吗?”
    薛明芳撇下嘴:“我们无官无职,去不了。就欺负殿下呗,别的哪个皇子伴读身上没挂个把散官。”
    贺兰和续道:“诸王都能带一名内侍,冯万川会跟去,有什么事你寻他。”
    白殊摸着旁边的黑猫:“我能带上猫吗?”
    薛明芳听得一乐:“你还真宠这玄猫啊!不过很可惜,肯定不行。”
    贺兰和却是若有所思:“也不一定……”
    薛明芳转头看他:“嗯?”
    贺兰和也看向他:“你忘了?以前宫里曾传过一阵殿下很讨厌猫的流言,因为雅乐公主的那只猫惧怕殿下。”
    薛明芳眼珠子一转:“对呀!那说不定还真可以!”
    他重新转向白殊,指点道:“我们这段时间重新传一传这事,等宫里送帖来的时候,你就求求那宦官,让他帮忙向天子求情。到时,就算为了膈应殿下,天子也会答应你。”
    贺兰和附和道:“说不定还会让你和殿下同案吃宴。那更好了,能有个照应。”
    白殊将黑猫抱到怀里顺毛,缓缓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宫宴
    三月初三,一大清早白殊便被知雨叫起床拾缀,头一回穿戴起侯爵整套服饰。
    当初下旨封爵之时,白殊得赠一套侯爵服饰。但礼部库里备的东西,也就是合规合制,质量和做工都难以恭维,还尺寸统一,并不管穿戴的人合不合身。
    一般而言,受封或受官的人家,只要家里过得去的,都会另做几身合身的官服换穿。也是因此,先前薛明芳才特意问了白殊一嘴有没有合适的行头。
    白殊还真没有。
    最后是东宫的绣娘们紧急给他从头到脚赶制了一套。这些绣娘原本都是先皇后宫中的宫人,当时太皇太后作主,将伺候先帝后的宫人内侍全赐给东宫。
    后来谢煐将人遣散,可也有一些无处可归或是不愿嫁人的不想走,便在东宫当绣娘。谢煐如今统御东宫已有十四年,这些人能在一次次的筛查中留下,也算是可信的人手。
    知雨给白殊整好冠,扣好腰带,最后在他腰间系上一个嵌有银饰的小布袋,里面装的便是代表楚溪侯身份的银牌。
    将白殊收拾齐整,知雨后退两步打量几眼,赞道:“这身绯红衣袍衬得郎君更加俊美了!”
    说完还转身去抱来铜镜,让白殊自己也瞧瞧。
    白殊没看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养了一个月,唇色和面色稍微健康那么一点。他只觉得束发实在不舒服,头皮被拉扯得紧绷。
    “知雨,发髻真不能再松点?”
    知雨很无奈:“已经很松了,再松就会散。”
    黑猫从旁边走过来,抬起一只前爪在白殊的皂靴上踩踩。
    “你就忍着点吧,以前穿军礼服参加庆典不也是喷一天的发胶。”
    白殊弯下身将黑猫抱起,轻扯一下它脖子上的项圈,在脑中问:“难受吗?”
    小黑晃晃脑袋:“还成。勒是不勒,就是脖子上挂东西感觉怪怪的。”
    这项圈是白殊请求带猫入宫后,宫里赐下来的,挂着块刻有“乌云豹”的银牌。
    此时,孟大在外间敲敲门,催促白殊该动身了。
    知雨又拿出件大氅给白殊披上:“郎君下车时再脱。这一整天就穿一件袍子,听说赐宴还是在御花园里的沧池边上,但愿郎君不会凉着。”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旁人都脱下冬衣换上春装。可对白殊而言,却只能去掉一件厚冬衣,还得穿着薄冬衣。
    白殊笑着安抚贴心的小厮:“放心吧,我这身是专门夹了丝绵的,凉不着。”
    两人再次确认过身上物品,白殊便抱着黑猫出门登车。
    驾车的东宫卫扬鞭抽个空响,马车缓缓动起,孟大领着人骑马护持在车厢两侧与后方。
    *
    孟大的时间算得准。白殊在嘉德门下车,被小宦官领到门内群臣所排的队列里,站进自己的位置中。才过没一会儿,前头就有宦官大声招呼,整个队列跟着缓缓向前走去。
    小黑舒服地窝在白殊怀中:“四周的官员都在偷看我们,还有低声讨论的。”
    白殊目不斜视地跟着前方人走:“坏话就不用转述给我听了。”
    小黑动动耳朵:“都被你颜值惊到,算不上多坏,还有吃惊你带猫的。这是不是就叫——长得好总能占点便宜。”
    “但危险也大。”
    队伍走得不快,缓缓绕过中轴线上三大殿,进入御花园。
    御花园是划分外朝与内廷的分界线,沧池又横在御花园当中。外朝臣子即便被召来此地伴驾,也很少会跨过沧池。而像上巳这种亲水的节日,宫中赐宴便是朝臣在沧池南面,命妇在沧池北面,两边可隔池相望。
    现在官员队伍被带过来站好位,也能看到对面在热闹地列队。一眼望去,女眷们的衣物比园中还开得不多的春花都艳丽。
    群臣站在御花园里等天子。白殊只有一个空头爵位,享受一点朝廷俸米和免税政策,既无实封又无官职,站在勋贵队列中间靠后的位置。
    周围人和他差不多。但这些人基本都是家中得宠的,相互间都认识,这时自然就交头接耳地说着话,反倒衬得安安静静的白殊特别规矩。
    幸好嘉禧帝的时间观念没有太随意,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前面便有宦官高喊“圣驾至”。
    白殊按着先前贺兰和教过的,与旁人一同行跪礼,山呼万岁。待到被叫起身,就是要开宴了,气氛顿时变得轻松,候在周围的小宦官也纷纷过来引导众人入座。
    宫中宴席,除天子与太子,其余人皆是两人一案。此时白殊周围的人都偷眼看过来,猜测着谁会和他同案。
    不过,走向白殊的小宦官却躬身道:“楚溪侯请随小人来,陛下特意吩咐了,让您与太子同案。”
    白殊抱着猫淡定地跟在小宦官身后,顶着众多视线,穿过群臣队伍,向前方水榭而去。
    嘉禧帝的位置在沧池边上的水榭当中,政事堂的一众宰相环绕着他。本该坐得最近天子身侧的太子,食案却摆在水榭外,美其名曰“与众兄弟同乐”。
    谢煐从不认为周围这群人是自己兄弟,此时只垂着眼靠着椅,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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