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没有偏殿那么随意,就连皇后要住进去都会被一些人念叨不合规矩,日后白殊跟着他住肯定也会被人烦,不如直接住偏殿舒心。
    白殊完全没想到谢煐已经考虑到了那些,只随意回他一句:“不住便不住吧,想到当今天子在那里住了十几年,住进去还真有点恶心。”
    两人聊着天烧完一筐纸钱,进屋休息一段时间,到亥时又出来烧第二筐。
    等第二筐烧完,白殊抬头看看天色,对谢煐点个头。
    这回两人进了屋便关上门,连冯万川都只能守在屋外。
    白殊取出谢煐两件旧外袍,和谢煐一同将衣服拆了,小心地取出夹在衣服内的十六张画。
    这些画是昨晚白殊让谢煐赶画的,线条简单,却也一眼能看懂画面内容。这事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小黑知道。
    白殊再掏出黑猫的特制小衣,抱起小黑给它穿上,先叠起四张图塞进它衣服里。
    小黑在殿内跑跑跳跳,还爬到梁上遛了一圈,确认不会掉出来,就尾巴一甩,从白殊打开的窗缝钻出去。
    谢煐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略有些担心:“真没问题?”
    白殊笑道:“放心,小黑以前去过一次江山殿,这次肯定也没问题。只是它负重有限,一次带不完所有图,得多跑几趟。幸好江山殿离这儿不多远。”
    谢煐微微眯起眼:“江山殿……难道上次我们炸帝陵宫殿,你的猫也在江山殿里做过手脚?”
    白殊笑得很得意:“我让它提前去把帝陵那里的小旗给折断。本来还要闹出动静引人进去看,没想到地震帮了个忙。”
    无人能进出的江山殿中突然断了一支旗,之后断旗的地方又塌殿……
    谢煐前后一想,难怪那次嘉禧帝被吓得当朝晕倒。若不是他知道内情,还真是要起一身冷汗。
    白殊续道:“上次天子就被江山殿里的异常吓过,这次还在同一个地方出事,绝对效果更佳。可惜,我们不能亲眼看到。”
    谢煐注视着他,也跟着扬唇一笑:“莫急,待我上位之时,总会让你看到他的丑态。”
    第二日,谢煐直接从宫内去上早朝。
    白殊不好一个人留在思政殿里,被迫早起,被安排在一处小房间等候,幸好还有冯万川和他说话打发时间。
    下早朝后,白殊去给嘉禧帝请安——进一趟宫,总不好不去问候。
    不过,由于他表现得太过胆小怯懦,婚后没能给谢煐造成麻烦,嘉禧帝现在对他的态度已经不太热络,只唤人进去略聊过几句,便让他离开。
    就在白殊晋见嘉禧帝之时,今日当值的常将军面色凝重地盯着江山殿大门——里面正在发出异响。
    有羽林卫劝他道:“将军,去申请开门看看吧,说不定只是闹耗子呢?”
    常将军沉吟片刻,却道:“不,我先去禀报陛下。你们盯好了,一只鸟都不能放进去!”
    他大步往紫宸殿走去。
    上回他自己进去看情况,过后没多久,他发现圣上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回去仔细一思量,就惊出一身冷汗——圣上莫不是怀疑那支旗子是他折断的?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自己进去了!
    常将军来到紫宸殿求见,等过好一会儿,才被传进去。
    他独自入殿,远远一看,除了嘉禧帝和孙宦官,安阳府尹谢元简也在,孙宦官正捧着一叠纸在看。
    只听嘉禧帝问孙宦官:“如何?”
    孙宦官紧皱着眉点点头:“看这些描述,在宫中皆有可对应之处。”
    嘉禧帝又问谢元简:“都查过了?”
    谢元简答道:“连夜清查的,共有十六人,每人梦到的情形都不相同,记录全部在此。”
    此时常将军已经能看清殿内三人的脸色,都非常不好。他心中立刻一咯噔——难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但他想退已是来不及了,嘉禧帝见他进来,转向他问:“常卿有何急事要禀?”
    常将军只得行礼禀道:“适才江山殿传出异响,臣不敢冒进,特来禀报陛下。”
    嘉禧帝听得一愣,随即心就重重一跳——又是江山殿!
    孙宦官看着他面色,低声道:“老奴与常将军去看看?”
    嘉禧帝犹豫片刻,还是起身道:“不,朕亲自去。”
    想了想,又道:“谢爱卿也一同吧。”
    先前他曾将江山殿里发生的事改头换面,拿来问过谢元简,正是谢元简提醒,有可能是先进去之人折的旗。这次让谢元简一同去,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
    嘉禧帝领着一群人来到江山殿,命人去取钥匙,一边确认没人进去过。
    钥匙很快送过来,孙宦官主动上前开门,随后便整个人愣住。
    但他很快回过神,转头道:“陛下,没什么大事,不用亲看……”
    可惜,他那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模样没有一点说服力。
    嘉禧帝见到孙宦官这模样,心头更慌,干脆上前一把推开他,看向殿内。
    殿内昏暗,但还是有少许阳光透窗而过。
    只见地面上散着许多白布片,上面墨迹零乱。
    嘉禧帝甚至没吩咐人,自己弯身拾起一张,定睛看去——
    正是他被刺杀的图!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停选
    嘉禧帝手中的白绢还不足两掌大小, 简单的墨迹线条在上面勾勒出三个人。
    戴着冕冠的那个,面目、身材皆是嘉禧帝的特征;他身旁有一华服妇人张着双手,似抱似拦;另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正握刀刺入他胸口。
    胸口处, 一片红色晕染开,醒目得扎眼。
    嘉禧帝死死盯着那片红色,心跳被激得一下快过一下。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感到胸口又痛又热,好似连喘气都变得艰难。
    嘉禧帝堵在江山殿入口,后方人只能看到他像是弯身捡东西, 随后整个人僵住片刻,肥胖的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
    常将军看看被推开的孙宦官, 见对方依然是满脸掩不住的惊惧,不禁有些好奇。
    仗着个子高, 他暗暗掂脚挺胸伸脖, 目光穿过嘉禧帝的肩膀往里看。却只模模糊糊地看到地上散着白布, 布上有墨迹, 而天子手上正捧着一块, 还隐约有……血迹?
    常将军被吓了一跳, 赶紧缩回脖子,心中暗道——幸好刚才他没自己先进去,不然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元简见嘉禧帝一直没动作, 孙宦官又一副受惊模样, 不由得靠过去低声问:“孙内侍,里面究竟怎么了?”
    孙宦官听见他唤, 转过眼看看他, 突然目光一亮, 仿佛整个人回过了魂, 一边挥手示意跟来的宦官宫人往后退,一边赶紧去扶嘉禧帝。
    “陛下别怕!这必是有恶人在捣鬼!”孙宦官一边瞥着嘉禧帝手中的画,一边贴着他耳边轻声道,“谢府尹既在此处,这些东西又和他适才所禀之事有关联,不如便交给他查办吧。”
    嘉禧帝僵硬地扭过头:“有恶人……在捣鬼……?”
    孙宦官声音更轻:“必定是!陛下想想,上次断旗还有可能是受地动影响,但这次这些画,除了人为,哪里还有别的可能?”
    嘉禧帝的神智随着孙宦官的话慢慢回归,目光再扫过手中和地上的图——对呀,这些图只可能是人画的!
    他闭上眼缓缓深吸几口气,终于勉强稳住急速的心跳,在孙宦官的搀扶下回过身,用带着点颤的声音吩咐:“常卿,带着羽林卫退远些。谢卿,你过来。”
    常将军刚才看那一眼便打定主意绝不掺和这事,马上听话地指挥着人都退开。
    谢元简则是快步上前,立刻被嘉禧帝塞过一块东西。
    他展开一看,顿时瞪圆了眼——这、这场景不就是那个邱玉娘做的梦?十六个人当中,只有她的梦里出现过一个协助杀手的人!
    谢元简看完手中画,又发现殿中地面上还有画散落着,愕然道:“是何人放这些图在此……”
    嘉禧帝:“这便得谢爱卿来查了。”
    这道幽幽之声听得谢元简汗毛直竖,甚至一时顾不上冒犯圣颜,转眼对上嘉禧帝的目光。
    嘉禧帝直勾勾地看着他:“谢爱卿,你会把恶人查出来的吧?”
    谢元简被盯着心中发毛。
    此时,孙宦官已将地面上的所有白绢画都捡起来,递到谢元简手上:“谢府尹,一共十六张。咱家略看过,都能与您拿来的那些梦对得上。”
    旁边的嘉禧帝也恢复了帝王模样,沉声道:“谢爱卿放手查,若有人不配合,直管来与朕说。”
    谢元简在心中哀叹着自己倒霉,也只得躬身应是。
    见嘉禧帝要转身走,他连忙低声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内侍省是否要于近日在京中采选秀女?”
    嘉禧帝盯着他没说话。
    谢元简感觉额头隐隐冒出汗,却只能继续道:“臣观那些做噩梦的女子皆符合秀女标准,固有此一猜。”
    孙宦官假咳一声,道:“宫里已是多年未在京中采选秀女。”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既然没有一口否认,其实便等同于默认。
    谢元简心中有些腻味,面上却是更加谨小慎微,细细禀道:“那些女子在梦中都是身处宫中,显然已是宫女。若是她们没做那些梦便也罢了,可现今,如若她们入了宫,会不会便想着——总有一日梦中情形会出现?当她们在宫中受到委屈之时,又会不会被梦境启发……”
    孙宦官低喝一声:“谢府尹慎言!”
    谢元简并未被他吓住,又续道:“另外,无论是上天以梦示警,还是有人背后谋划,臣以为,都应仔细筛查,看看是否真有人想借选秀之机入宫行刺。”
    昨晚安阳府衙役排查三坊,如此大动静,噩梦一事必然会传开。若是继续选秀,在他治下选出的秀女中万一真有人行刺,不管是有预谋的还是受此事启发的,他都得担干系。
    既如此,他无论如何都得拦住这次选秀……不,只要他还在安阳府尹任上,他就得拦住在京里的选秀!
    谢元简一咬牙,再道:“陛下,君子不立危墙!还请陛下对选秀一事三思!”
    嘉禧帝深深看他良久,才道:“采选可以停,但这事,你给朕彻查清楚!”
    谢元简顶着满头冷汗躬身:“臣定竭尽全力。”
    嘉禧帝让孙宦官扶着慢慢往回走,还未走远,已经听见谢元简在问常将军何时听到异响。
    常将军:“就在我去禀报陛下之前,响了足有半盏茶时间。像是风吹门的声响,很规律,但殿内都是关死的,不会有风。”
    随后谢元简又问这几日宫可有异样,不过此时渐渐离得远了,已听不到常将军的回答。
    嘉禧帝若有所思,回紫宸殿的路上便问孙宦官:“要说最大的异常,便是昨晚太子夜宿宫中。他们昨晚真的一直留在殿内,没有一人离开?”
    孙宦官:“确实未曾有人离开。太子与楚溪侯从戌时开始,一个时辰出来烧一筐纸钱,直到将近丑正时分,屋内才熄了大多数烛火,只余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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