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当头风,有时候坏事情要来,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示威现场受伤的民眾,除了一个骨折外,其馀的就医后当晚都出院回家去了。可是偏偏就有一个阴谋论的信眾,当天晚上竟然突然暴毙。这一来才被压制下的信眾情绪,又突然间死灰復燃。
    这个突然死亡的信徒是个男子,已经六十馀岁,平常就有心血管等多方面的疾病,隔三差五就进出医院。法医验尸的结果,也认定是心脏病发,属于自然死亡。这个人也没有家属,但却是信徒间的活跃份子,有不少追随者。于是这些信徒立刻将矛头指向上海基地,认为是警察过度使用暴力,不但要求惩戒鲸鱼这个警察局长,甚至要求楚嬪为此事引咎辞职。
    楚嬪梁毅和领导阶层商讨的结果,一致认为基地不能为了平服民意而任意屈服。当事人鲸鱼更是愤愤不平,觉得当初用消防水柱对付群眾太客气了,「这些暴民就应该让他们吃枪子儿!」梁毅当然无法苟同,只有暂时先安抚一下这个大块头的情绪,让他回崇明岛鹰巢,把海狮调来暂代警察局长。同时命令陈虹组成调查小组,调查整个事件过程。由于示威过程都有录像,还有新闻媒体的採访,警察是否行为过当,不难查得清楚。上海地区的大部分民眾也都还算理性,并没有跟着起鬨。
    但是这些信徒并不满意,一来一旦牵扯到信仰问题,就已经没有道理可讲,所以他们既不接受法医的判断,也不相信检察官的调查。这些人还是一个劲儿地要求基地严惩罪犯,承认阴谋论,还要指挥官下台。
    上海基地也不是软柿子,对付这类几近无赖的手法,立场也很强硬。楚嬪发出正式声明,要求这些信徒自制,示威游行可以,但不准犯法,不准破坏公物,更不准伤人,尤其不准再到基地面前来,否则祭出驱逐出境的禁令。
    这最后一道禁令确实起到了吓阻的效果,跟着起鬨的人瞬间少了许多,只是还有二三十个激进份子,誓言要和基地奋战到底。他们竟然发出一份声明,说上海基地既然不欢迎我们,我们就离开,来一个万里长征。梁毅听了,也不理他们,随他们去。
    一开始出征的队伍还浩浩荡荡地从市区游行而过,并用网路实况转播到世界各地,获得全世界信徒一致的鼓励祝福,看热闹的群眾和媒体也兴致勃勃地跟着。
    只是队伍才走到黄浦江边,网路就断了线,实况转播被迫中断。大上海地区到了纪十年,市中心区是在长江边的基地四周,旅馆群绕着基地呈环状分布,集中在原上海市区的东北角落。出了旅馆群就是一片废墟,除了水稻田发电厂几个零星据点外,其他地方连电力都没有,当然也没了网际网路。一但走出文明的范畴,就是一片蛮荒。
    于是媒体也不报了,群眾也不看热闹了,纷纷打道回府,就剩下这二三十个可怜人,流落在黄浦江边,昔日的东方明珠塔附近。眼看夕阳西下,眾人飢渴交迫,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多久一群人就闹窝里反,有的说要回家,有的则要坚守,最后坚守派赢了,他们的理由是基地不敢放任他们不管,若是他们出了事,基地难以向大眾交代。
    可是基地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些人在黄浦江边过了漫长的一夜,不但没食物没水,四周一片漆黑,半夜里还听到类似野兽的恐怖叫声。到了第二天清晨,这些人已经累得没力气了,于是只有走回头路。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倒了下去,是一个年轻女子,昏迷不省人事。此时离最近的市区还有好几公里,手机又断线,眾人顿觉手足无措。就在这个女人快要不行的时候,天空出现了一架直升机,不但带来了食物饮水,还有一个医生,诊断后将这女子空运回医院。
    原来楚嬪梁毅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说是不关心这群信徒,还是暗中派了人跟随,只是躲在暗处没让人发现。第二天信眾出事时,便用无线电召来了救兵。
    万里长征还没跨过黄浦江便草草收场,这些信徒面子上实在掛不住,尤其无法向全世界的支持教眾交代。于是他们又开始绝食抗议,跑到上海法院大楼面前静坐,声言基地若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便绝食到死。当然媒体还是围绕着这群人团团转,看热闹的民眾也挺多,最重要的是,还有网路实况转播,让全世界信眾看到他们英勇的模样。
    基地还是相应不理,梁毅替楚嬪发表声明道:「基地尊重人权,既不会干预他人绝食,也不会强制灌食或送医,若是饿死了,基地基于人道立场,会给于死者安葬。」
    于是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绝食中人有几个撑不住进了医院,基地还是没有反应。四十八小时过去了,倒下去的人更多了,基地还是没有动作。在此同时,全世界的媒体都在炒作这则大新闻,网路上轮坛群组闹翻了天,有人认为上海基地太过绝情,也有人认为示威绝食的人咎由自取。绝食的群眾两天后只剩下了六个人,看起来都是最激进的份子,很有存心把命送在这儿的决心。
    民眾里有些比较老成持重的,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闹出人命对上海基地的形象损伤太大。他们派了个代表向梁毅进言,希望基地能给这些顽固份子一点台阶下,免得闹出人命。
    楚嬪梁毅和领导群商讨的结果,决定採纳代表的意见,派人找来了信徒中属于温和派的成员来,和他们商量如何结束这场闹剧。几轮来回磋商的结果,信徒提出条件,要求成立红尘调查小组,并允许信徒选出代表加入调查小组。另外解除鲸鱼警察局长的职务,替死去的信徒开追悼会,并要求楚嬪亲自前往灵堂上香致祭。
    梁毅一开始除了成立红尘调查小组外,其他两件事都不答应。他认为鲸鱼没错,不愿让他做替罪羔羊。而楚嬪前往灵堂,等于间接承认该信徒之死罪在基地,更大大减损指挥官的形象,所以坚不同意。梁毅虽然平时待人和气挺好讲话,但触犯他的底线他是不会容忍的,尤其是有关楚嬪的事情,他往往一步不让。其实梁毅有时也是火爆脾气,当年在深星六号因为王栈闹事,他差点气得拒绝营救油田上的一千多人,还是楚嬪让他降的火气,最后让他改变初衷,执行了跨海大救援的天鉤行动。
    基地眾人从宋璇璇林敏到陈小芸陈虹小嫻也都站在梁毅这边,由于鲸鱼是当事人没有与会,他的伙伴海狮更是义愤填膺,坚决不允许惩罚鲸鱼。
    却没想到楚嬪发话了:「我去吧!」语气显得意兴阑珊,身心俱疲的样子。
    眾人还想发表意见,却见楚嬪摇了摇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累了。做了十年的指挥官,该换人了。」眾人都瞪大了眼睛,但楚嬪示意大伙儿不要开口,继续说道:「论任期,十年也够长了。。。婷婷都已经七岁了,我竟然不曾有一个完整的一天陪她。。。」顿了顿又环顾眾人说道:「各位放心,我不会贸然行动,我会找好继任者,办好交接。」说完转头对梁毅说道:「安排追悼会吧!」
    追悼会安排在当事人所住旅馆的大礼堂内。指挥官亲临追悼会,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群眾和媒体早把旅馆外头的马路挤得水洩不通。为了安全起见,代理警察局长的海狮安排了大批警力,佈防在马路两边,将群眾阻挡在道路两旁的人行道上。另外在旅馆内外画出了一块专供媒体架设录像机和记者採访的区域,不让媒体擅自越界,更不准随意接近指挥官。
    为了安全起见,楚嬪和梁毅捨弃羚羊一,由小锋开了一架黑色的路虎接运,后面还跟了一辆坐满安全人员的同型车子。之所以选择路虎,是因为路虎的窗子都是上了反光漆的,从外面看不到车内的情景。羚羊一是军用吉普车,没有车顶,是楚嬪视察各处时,让民眾瞻仰指挥官用的,此刻并不适合。
    楚嬪按照事先排演的行程,在灵堂向往生者上香致敬,梁毅陪在一旁也跟着做。致祭过后,楚嬪简单地慰问列席的代表,便走出了旅馆大门,在事先预备好的演讲台前发表简短的声明。安全人员此刻都和梁毅一起散在楚嬪身后,海狮和几个警员站在演讲台外侧下方。
    楚嬪简单表达对死者的遗憾,并说明基地已经成立了红尘调查小组,至于鲸鱼被解除警察局长职务一事,已由基地官方网站公告,所以楚嬪并没提起。楚嬪只是简单扼要地说明,基地十年来一直致力于探索红尘的前因后果,只是截至目前为止,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未能对红尘提出合理的解释。楚嬪强调基地会尽一切力量继续努力,并欢迎民眾提供线索共同研究。
    楚嬪正要结束演说,突然间群眾中一个女子高声说道:「指挥官,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可以吗?」说话的语气既礼貌又友善。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罐子,向着演讲台走来。
    海狮站在台下,正要走上前去替楚嬪接过罐子,冷不防那个女子突然衝到台前,抡起手中的罐子就往楚嬪脸上掷来,嘴里高叫着:「你这个大骗子!」
    由于距离过近,楚嬪闪避不及,被玻璃罐子砸中额头,顿时间大量的橘红色粉末喷满了楚嬪一脸,连嘴里都洒满粉屑。
    这一来变生肘腋,现场登时大乱。海狮一个箭步上前,迅速把那个掷罐子的女子压制在地,由于力道过猛,那女人一隻右手臂当场被扭断,发出凄厉的哀号。
    可是这个女人还有同党,群眾里面跟着有人高喊:「楚嬪下台!楚嬪下台!」气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
    安全人员迅速将楚嬪包围,梁毅惊魂甫定,看到楚嬪一脸一嘴全是橘红色的粉末,脱口叫道:「红尘!」边说边手忙脚乱地帮楚嬪拍落脸上的尘屑,安全人员迅速组成人墙,将楚嬪梁毅包夹在中间,快速地护送两人上了路虎,在眾人惊呼和媒体错愕的情形下,往基地疾驰而去。
    梁毅用车上的手帕卫生纸毛巾,好不容易将楚嬪脸上大部分的红尘抹去,但楚嬪的发间衣裳还残存着许多尘屑,嘴里也吃进了一大堆屑渣子。谁都知道红尘是人体毁灭后的残渣,吃进红尘就等于吃进人的骨灰一样恐怖。楚嬪拼命吐口水,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回到基地后,楚嬪一个人去沐浴,梁毅只有在浴室外陪她。没多久梁毅听到楚嬪在浴室内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也顾不得水还在喷洒,衝进浴室将楚嬪光溜溜的身子搂在怀里。
    楚嬪忍不住悲从中来,抱着梁毅嚎啕大哭起来,伤心地嚷道:「我受不了了!我不干啦!」
    当天晚上,楚嬪和梁毅都待在自己的屋里,陪着婷婷,谁都不见。基地眾人此时都知道发生了何事,媒体已经连续几个小时都在重复报导,电视银幕上总是反覆播放着楚嬪满脸红尘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小嫻黄晓君粉圆等人气得直掉眼泪。
    第二天一大早,楚嬪梁毅都没有参加升旗典礼。基地眾人顿觉事态严重,十年来基地正副指挥官每天清晨出席升旗典礼,风雨无阻,今天却是第一次双双缺席。基地的新闻室一大早就被媒体塞爆,网路上也炸了窝,楚嬪被红尘罐子砸头的录像已经传遍了世界每一个角落,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幸灾乐祸。
    然后楚嬪梁毅就叫宋璇璇单独到家里来,递给了她一张声明稿,宋璇璇看了,眼泛泪光,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新闻室内,宋璇璇唸着楚嬪的声明稿:「十年来,我和梁毅出任大上海地区正副指挥官,虽不敢说鞠躬尽瘁,但自认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是我们的女儿今年七岁了,我们不曾陪她在一起度过完整的一天,身为婷婷的父母,我们自认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从今天起,我们打算做个自私的父母,好好地陪她,不再过问天下之事。」
    声明稿唸完,宋璇璇眼泛泪光,对着新闻媒体吼道:「你们要指挥官下台,现在她下台了,你们满意了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自边门闪身进入了会议室,丢下一屋子满脸错愕,面面相覷的新闻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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