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嗯”了一声,“你病了,吃些水会好些。”
    她听话地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水。
    “还要吗?”谢珩见她吃完了,又倒了一杯。
    她摇摇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天还是乌沉沉,问:“天还没亮吗?”
    “已经晌午了,”他端过一旁温着的粥,用手指试了试温度,喂到她唇边,“吃完粥就好了。”
    她蹙了蹙眉尖,勉为其难抿了两口粥,再也不肯吃了。
    谢珩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巴,问:“头还疼不疼?”
    “还有一些,”她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指,“我又咬手指了?”
    “下次不许咬了,”他扶着她躺下,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发丝,“若是下次再看见你咬手指,我就要骂人了。”不等她回答,他捉着手放在嘴边吹一吹,问:“还疼吗?”
    桃夭笑了。
    他问:“笑什么?”
    她捉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声音软软的,“上次先生待我这样好,是说起妹妹的时候。我总想着,若我是先生的妹妹就好了,那样先生会待我很好很好,即便是我做错事,先生也不会骂我,就算是骂,也轻轻地骂一骂。”
    谢珩闻言没有作声,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妹妹不听话,我也是很凶很凶的。有一次,我还打了她。”
    “为什么?”她不解,“先生那样爱自己的妹妹,为何要打她?怎样打的,用牙齿咬的吗?”
    “胡说八道!”他皱眉,随即觉得语气重了,语气柔和些,“她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叫人打了她十板子。她很伤心,好长时间都不理我。”
    顿了顿又道:“下次这样莫要胡说八道。你当我人人都咬的吗?”
    桃夭不明白他为何单单咬她一个,漆黑的眼睛又腾起雾气,委屈,“若换成我,我也要伤心的,有时候先生凶我一句,我就伤心了……”
    谢珩摸摸她滚烫的面颊,微微蹙眉,“以后都不凶你了。等待会儿吃了药,好好睡一觉,晚些时候就好了。”
    桃夭很听话地闭上眼睛。
    可是等她吃完药,到了晚间时候烧得更加厉害,都开始说起了胡话。
    谢珩寸步不离守着她,按照宋大夫的嘱咐,不停的拿帕子擦拭着她的手心脚心,到了后半夜,热度才降下一些。
    谢珩刚闭上眼睛趴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突然一阵响雷,床上睡着的女子突然就醒了,又开始捂着耳朵尖叫。
    谢珩赶紧将她卷到怀里来,捂着她的耳朵,试图替她挡一挡雷声。
    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颤粟得厉害。无论他怎么安抚都没用。一直到雷声止了,她终于从他怀里扬起泪迹斑斑的脸,“先生,他们要来抓我了,我害怕!”
    谢珩替她抹干眼泪,哄她,“别怕,我守着你。”
    她这才安静下来,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只是这样的高烧却持续了好几日,到了第六日,桃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病急乱投医的宋大夫顾不上大雨倾盆,抹着眼泪去赵里正家里借马车要上城请万安县最出名的大夫——回春堂的孙掌柜。
    张氏一听桃夭病得这样重,立刻叫赵里正同他一块去。
    可到了以后才知道,孙掌柜今年已是耳顺之年,早已经不替人看诊了。
    赵里正又匆忙去了县衙找赵淑兰,告诉她桃夭快不行了,叫她帮着想想办法。
    赵淑兰一听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去向县令讨了名帖,这才将孙掌柜请到桃源村给桃夭治病。
    孙掌柜替桃夭诊脉过后,替她扎了几针,又开了一剂重药。
    药煎好以后,可是她咬紧牙关,怎么都灌不进去。一家人急死了,尤其是莲生娘,眼泪就没停过。
    谢珩没了法子,捏着她的下颌,一口口渡给她。
    好容易喂进去,她又吐了出来。于是只能再煎一碗来,又给她渡了进去。
    她这才倒没有吐出来,仍是没有醒。
    孙掌柜掰开桃夭的眼皮子看了看,望着谢珩道:“她总这么热着也不是办法,你替她多擦擦身子,若是还不能发汗,就脱光抱着她捂一捂,不然再这么烧下去,就算是醒了,恐怕人脑子也坏了。”
    他说完,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望着谢珩。
    谢珩面无表情应下来。
    莲生娘这才放了心,赶紧去烧了热水来,替桃夭擦了几遍身子,催促着谢珩赶紧脱了衣裳抱着她捂一捂。
    莲生娘走后,着了一条亵裤的谢珩将只着了小衣,浑身滚烫的小寡妇紧紧抱在怀里。
    到了后半夜,也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孙大夫的土法子有用,昏睡了好几日的小寡妇清醒了些,口中叫着口渴。
    为了防止她闹夜,旁边一直温着水。
    谢珩将她扶坐在自己胸前,单手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
    她吃了水,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定定望着他,问:“先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谢珩亲亲她的额头,“胡说,明早睡醒就好了。等养好了身子,我带你走好不好?”
    桃夭只觉得他温柔极了,如同一只猫儿一样亲昵地蹭蹭他的手心,“去哪儿?去万安县开绣庄吗?”
    谢珩道:“去长安。带你耶娘一起去。”
    “长安啊……我不要去。”
    谢珩从没想过她竟然会不肯去,问:“为什么?你不是想要给我做妹妹吗?我认你做妹妹,给你建一座大宅子。养一群鸡,在养一只小狗,还给你找长安最好的儿郎做赘婿。”他封她做郡主,安安稳稳将她养在长安一辈子。
    她微微摇头,“长安的儿郎再好也不是我的莲生哥哥。我得在这里守着我的莲生哥哥。”
    谢珩征了半晌,又问:“那我给你找你的家人好不好?”虽然不知她究竟是哪里人,可整个江南都派人搜一搜,总能寻得到。
    “我不找!”她头一次这样坚决,“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
    不等谢珩说话,她微笑,“先生要走,我真不怪先生的。”
    谢珩嗓子发涩,情不自禁亲亲她滚烫的脸颊,“那你怎么办?”
    “我现在有钱了,可以再找一个赘婿啊。不过这次我一定要找个听话好哄些的。”
    说着说着,她突然捂着眼睛哭了,“先生太难哄了,我都已经很让着先生了,可我总哄不好先生。”
    谢珩见她眼泪都打湿了才包扎好的手指,想要拉开她的手,她怎么都不肯松。
    他只好哄道:“别哭了,以后都让你上床睡,再也不凶你了。”
    她终于松开手,泪眼汪汪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
    谢珩郑重承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
    她似累到极点,轻声道:“先生,可不可以念一遍《招魂》给我听?”
    谢珩不晓得她为何突然要听这个,仍是诵给她听。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1】
    她缓缓阖上眼眸,“这样就很好很好的,等我睡醒,我就好了……”
    突然,她的手落了下去。
    谢珩的心似跌了一下,立刻试了试她的鼻息,发现她呼吸平稳了些,额头与脖颈处都是汗水,知道她发汗了,这几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抱着她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醒来,烧了五六日的桃夭人终于清醒过来,一睁开眼睫,就对上谢珩冷硬的下颌。
    因着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她,他未来得及打理自己,下颌处生出些许青茬来。
    桃夭好奇地戳戳他冷硬的下巴,突然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他缓缓睁开眼眸,抬手摸摸她的额头,见她额头冰凉,松了一口气,又阖上眼眸,睡意浓浓,“我再睡会儿。”
    桃夭“嗯”了一声,掀开被子一看,见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间,脚也搭在自己腿上,眼底闪过一抹羞涩,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先生还是跟她睡了。
    谢珩总觉得有一对眼睛盯着自己,复又睁开眼睛,见小寡妇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微微蹙眉,“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欲言又止看他一眼。
    谢珩突然想起她只着了小衣,自己与她肌肤相贴的亲昵,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又见她半边雪白纤细的身子都露出来了,扯过被子掩住她的身子,揉捏着眉心,声音低沉道:“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总之,什么也没做,懂吗?”
    她“嗯”了一声。
    真懂?
    谢珩有些不相信地睨她一眼,见她正羞答答望着自己,问:“你懂什么了?”
    她咬了咬被角没有作声。
    因着这几日生病,她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愈发尖,整个人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腰似乎也瘦得见骨,还是要多吃些。
    谢珩不自在地收回视线,想起自己没着衣裳,伸手将自己的衣裳拿过来。
    她突然踞坐起来,伸出粉白的胳膊,“不如我帮先生——”
    谢珩目光落在被藕荷色小衣包裹着,微微颤颤的青涩饱满,不由地想起昨夜将她搂在怀里的触感,喉咙发紧,拿被子将她整个包起来摁回到床上,哑着嗓子道:“你身子才好,再多睡一会儿。”
    她又娇滴滴“嗯”了一声,“都听先生的话。”
    不等谢珩说话,她又补充,“以后都听。”
    原本要走的谢珩思虑片刻,迟疑,“你,是不是脑子,还烧得有些疼?”
    她眨眨眼睛,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
    谢珩放下心来,朝屋外去了。
    昨夜一夜都没怎么睡的宋大夫与莲生娘见他出来,急道:“如何了?”
    谢珩道:“已经发汗退热,瞧着精神还不错。”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正要往屋子里去,谢珩伸手拦住宋大夫,冷冷道;“你不方便进去。”
    正要问为什么的宋大夫蓦地想到那个孙大夫所说的“发汗的法子”,见他这样拦着自己,心底隐约有了猜测,老脸一红,退了回去,去清理满是积水的院子。
    下了这么多天的暴雨,举目四野,一片白茫茫。
    他将水流引到后院去,可到了后院才发现,后山到处都是积水,半边土坯墙都泡在水里,大有倒塌之势,这才想起自从莲生走后,已经有两年没有修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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