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害怕。
    可她再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渐渐地就明白,再也不会有人来寻自己。
    期待一旦变了质,那么结果似乎就不重要。
    不过没关系,她的新家人对她很好。她过得很好, 很开心。
    可现在突然有人来告诉她:你有家。你不仅有家,你的父亲还是当朝丞相,你是相府嫡亲的千金小姐许筠宁, 眼前这个与你有一两分相似,长相俊美的郎君是你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如今已是太子宾客的许家嫡子许凤洲。
    他激动又难过地告诉你,“阿宁, 哥哥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
    桃夭既没有激动,也没有感动, 甚至很平静地问:“郎君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呢!
    若是普通人家找不到自己的女儿也就算了, 当朝丞相怎么会把自己金尊玉贵的女儿弄丢了呢?就算是弄丢, 也不可能五六年都找不回来。
    “哥哥怎么会认错呢?”许凤洲打量着眼前生得明媚娇艳的少女,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且不说她与母亲有七八分相似的容颜, 一张脸比起幼时变化并不算太大, 尤其那一对似点漆一样的清亮如许的眸子与同他一模一样的浅浅酒窝。
    这样明显的标志, 他怎么能认错呢!
    这些年他寻遍了大江南北,寻来寻去,竟没想到她竟然在姑苏。
    姑苏与金陵才多远,六年多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也不知当年一个刚刚失枯,八,九岁的姑娘家这六年来一个人在外头吃了多少的苦楚。
    桃夭不信。
    一定是他认错了!
    她转头跑回屋子,从里面把门闩上,任凭许凤洲在外面如何同她说话,她都坚持一句话:郎君一定认错了!
    一旁终于反应过来的宋大夫同莲生娘同样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远道而来,自称是桃夭的“哥哥”,与她生得有两三分相似,一看就金尊玉贵的男人,眼泪刷地流出来了。
    从前刚捡她回来时也曾盼着她的家人赶紧找来。
    如今真找来了,两个人的心里好似被人挖出一块肉来,
    天色已经彻底暗沉,夜色彻底笼罩了这间挤满人的农家小院。
    虽外头还下着绵绵细雨,可院子里所有人静默着,唯有莲生娘小声啜泣的声音。
    许凤洲从未曾想过多年后兄妹重逢会是这个场面会是这个情景。
    自她失踪以后,六年来他日夜未能安寝,只要一有空就出去寻人,就为了有一日能够找到她,也好给母亲的在天之灵有个交代。
    可如今人是找到了,她不仅没有想象中那样扑到他怀里哭,向他诉说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甚至拒绝相认,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留给他,还完全不相信他,这叫他情何以堪!
    许凤洲喉咙发紧,喉结不断滚动,“噌”地从一护卫腰间扒出银亮的刀具指向泪流满面的宋大夫与莲生娘,“刁民!这些年你们是不是欺负我妹妹了!”定是这些人将她欺负成这样!
    赵淑兰吓了一跳,生怕他冲动之下伤人,连忙拦住他,“许侍从千万别冲动!这些年来他们夫妇二人一向将桃夭视为己出!”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听到动静从里面跑出来的桃夭将宋大夫夫妇护在身后,一双微红的眼睛瞪着许凤洲,“你想要对我阿耶阿娘做什么!”
    许凤洲立刻丢了手中的刀具,忙哄道:“阿宁别怕,哥哥什么也不做!”
    说罢,怕吓着她似的,立刻叫院子里的侍卫队退出院子里。
    院子里终于空下来。
    一直未作声的沈时道:“不如叫陈夫人同宁妹妹好好聊聊。相信宁妹妹只是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这件事。”
    赵淑兰也道:“不如我去同她好好说说?”
    “如此也好,”许凤洲忙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递给赵淑兰,“我妹妹背后有一块同帕子上一模一样的胎记,劳烦陈夫人可同她对一对。对了,她走失前曾随身携带一个藕荷色的布偶娃娃,不知还在不在。”
    说到布偶娃娃,桃夭呆愣住,不由地多看他一眼。
    赵淑兰同桃夭幼时时常睡在一处,自然知道她有个宝贝布偶娃娃,忙道:“有的有的。那个娃娃是不是上面还绣了翠绿色的蝴蝶?”
    “对,就是那个,那是我母亲亲手缝制的。”许凤洲这下更加确定桃夭是自己的妹妹。
    母亲当时刚去世不久,她夜里睡觉都要抱着那个娃娃,谁动都要哭。
    赵淑兰见他又激动起来,赶紧牵着还呆楞着的桃夭进了屋子。
    待掌了灯,她瞧着坐在床边神情呆滞,眼眶微红的少女,问:“你怎么了?从前你是最盼着家里人找来?如今真有人找来了,你怎么反倒这个反应?”
    桃夭咬着白嫩的手指不作声。
    赵淑兰知道这些年她心里定是委屈到了极点,上前将她揽在怀,轻轻安抚着她纤细单薄的背,将自己去金陵赴宴后,如何在宴会上撞到许凤洲的事情娓娓道来。
    如她当初与桃夭说得那般,赴宴时好多官夫人一瞧见她手上的团扇很是喜欢,尤其是金陵当地的名门望族王刺史家的夫人,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并向她打听团扇的来历,且问的极为详细。
    正打算替桃夭招揽生意的赵淑兰就将团扇上的刺绣来历简要介绍一遍。
    她听了以后眼眶都红了,问能不能送一把给她。
    赵淑兰虽觉得她有些奇怪,但还是将团扇送给她了。
    谁知当晚许凤洲就带侍卫队包围了她所住的客栈。
    当时赵淑兰还以为是自家夫婿如何得罪了他,谁知他手里竟拿着她送给王夫人的团扇。
    原来这王夫人不是旁人,正是许丞相已故的原配夫人的本家嫂嫂,也就是许凤洲的舅母。他一眼就认出刺绣的手法乃是出自自己已故母亲之手。
    未出阁前他母亲绣得一手好蝴蝶,被当地人戏称“蝴蝶姑娘”,后来还因为一方蝴蝶绣帕与当时还只是太子宾客的许丞相结缘。婚后有了女儿后便把绣蝴蝶的针法悉数交给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许家唯一的嫡出女儿许筠宁。
    是以王氏一见到团扇上的刺绣就认出来了,回去后立刻通知了随太子殿下来金陵视察的许凤洲。
    恰巧收到沈时来信,本就激动万分的许凤洲与两家的信息一对,立刻带人找上门来。
    “你不晓得,他当时仔仔细细向我询问你的信息,还拿出一幅画像来。我一眼就认出那画像上八九岁的小姑娘就是你。他又得知原来桃源村那个人人称道的寡妇桃夭是自己的妹妹后,一个七八尺高的男人伤心得都哭了。”
    说着说着,赵淑兰也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一个堂堂丞相的嫡千金,沦落到这种地步,叫当哥哥的心底如何不难受。”
    久久不作声的桃夭抬起湿漉漉的眼,哽着嗓子辩解,“我不觉得自己沦落到到何种地步,阿耶阿娘待我好,莲生哥哥也待我好。这些年我过得很高兴。”
    “是是是,”赵淑兰哄她,“宋大叔与宋大娘与莲生待你自然没话说。可无论如何事实摆在那里。旁人瞧见只会替你惋惜难过。”
    桃夭尚且没有去过长安,不晓得长安贵女们的人生有多叫人羡慕。
    若是没有嫁给陈壁安,恐怕她一个乡下女子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见识那样繁花似锦,如梦如幻的长安,以及长安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活得恣意快活的贵族子弟们。
    就算是宋莲生还活着,最终高中状元,让她过上好日子,可原本属于她的锦绣人生终是被改变了。
    且她从前在长安与那些贵妇们聚会时,也常听她们说起哪家贵女将来有机会将来嫁到东宫去做太子妃,其中就提过相府家那位被相爷捧在掌心,却走丢了的嫡小姐,说是很可惜,若是人没丢,恐怕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人选。
    太子妃是什么样的地位,那可是未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国母。
    只是长安距离江南那样远,当时她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相府家的嫡千金竟然就是自己的手帕交。
    也不知当初是谁将她害到这种地步,若是换作她,不将那人千刀万剐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好在她年纪还小,就算是不能做太子妃,以后的人生也定会顺风顺水。
    思及此,赵淑兰问道:“你为何不肯同他相认?若是我,即便我不是真的,赖也要赖上他,哭着喊着要去做相府千金去,赶都赶不走。”
    桃夭被她逗笑。
    赵淑兰见她那股执拗劲儿过了,将许凤洲给的帕子递给她,“你解了衣裳我瞧瞧可对的上?”
    自然是对得上的。桃夭从前照镜子时总在想,她身上这样这样明显的胎记,待家里人一寻上门,她就要给对方看一看,免得弄错了。
    可她等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却突然有人来找她。
    不过桃夭还是解了衣裳给她瞧。
    赵淑兰举着灯对着她雪白纤细的背照了照,果然瞧见圆润的肩头处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胭脂色的蝴蝶胎记。
    她将灯放到案上,帮着桃夭穿好衣裳,朝着窗口看了一眼,问:“你要同他说说话吗?你难道心里没有什么想问他的吗?”
    半晌,桃夭颔首。
    赵淑兰松了一口气,“我去叫他进来。”
    她才出门,就瞧见在院子里徘徊的许凤洲。
    许凤洲急问道:“阿宁如何?”
    赵淑兰颔首,将帕子还给他,“胎记没错。她愿意同你谈一谈。”
    一想到里头坐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一时之间有些近乡情怯的许凤洲踌躇片刻,重重吐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衫大步走进去。
    他才踏进门槛就瞧见昏黄的灯光下粉白的颈微微弯着的少女,想要靠近却最终只踱步到窗口,欲言又止望着她。
    如今六年多过去,当年那个总是黏着自己的小尾巴妹妹已经出落得这样好。只是还像小时候那般,只要心中不安就拼命咬自己的手指。
    许凤洲想要上前劝劝她,却又怕吓坏她。
    半晌,她终于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望着他,问:“真找我了吗?没有故意不要我?”
    许凤洲愣了一下,这才知道她心中介怀什么。
    他大步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捧着她雪白的小脸哽咽,“你是天宝十年五月十五走丢的,今年是天宝十六年七月二十五。六年两个月十天,哥哥没有一日不在打听你的下落。”
    因为她,他到了这个岁数都尚未婚配,只因他曾经向母亲的在天之灵发誓只要一日不找回她,他便一日不娶妻生子。
    甚至这次在太子殿下失踪的时日,最需要表衷心的时刻擅离职守,恐怕连太子殿下都要得罪了。
    可这些话自不必要说与她听。
    他找到了她 ,自然要好好呵护她一辈子。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替他擦着眼泪,逐渐泪盈于睫,泪珠一串一串往下掉,落在他掌心。
    许凤洲瞧见她这样懂事,心里更加难过。
    他的阿宁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只要伤心了,总要扑到他怀里痛快的哭,不管有理没理,总要叫自己替她出头。
    可如今她连哭都这样安静,可见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
    他一想到自己这些年锦衣玉食的活着,而她却生在这样穷困的家里过着苦日子,一颗心好似被人攥在手心一样。
    尤其是在路上听沈时说她刚刚又没了一个夫婿,心里更加难受。
    她才刚刚及笄的年岁,却已经两次嫁作人妇,叫他这个当哥哥的心如何不疼!
    这些年他真是愧对母亲的嘱托!
    眼泪不由自主从眼眶里滑落,许凤洲哽咽不止,“阿宁放心,以后哥哥再不叫你吃半点苦头。”
    他话音刚落,她突然扑到他怀里嚎嚎大哭起来,“六年都过去了怎么哥哥才来,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桃夭哭了很久才止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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