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东宫,天子不在,她代天子出席,便以东宫为尊。
    “开始吧。”涟卿颔首。
    傅司业远远拱手,而后敲响了一侧的铜锣,意味着,两年一度的国子监学生论道正式拉开帷幕。
    今日的论道共分两轮。
    晌午前为第一轮论道,论天地,可由天地衍生;
    晌午后为第二轮论道,论阴阳,但不可无限制衍生,要贴近朝政和民生。
    是层层递进之意。
    其实这两个议题,这两日都有提到,但今日的要求讨论更深入,彻底。
    学生与学生之间,拂袖思辨,既有初生牛犊的无畏,也有大气磅礴,激动人心;
    大儒与学生之间,是抛砖引玉,大道至简,深入浅出,旁征博引,皆在弹指间;
    更有大儒与大儒之间的思维碰撞,学富五车,博古通今,谈笑间,掷地有声,余音绕梁,是大家之谈。
    思辨与言辞的激烈碰撞,一次又一次得将今日的论道推向高.潮,又是下一个高.潮……
    而今日所有登场的学子,大儒,学者,都是耀眼的主角,如璀璨星河,令人神往。
    不虚此行!
    ……
    一整日的论道下来,精彩之处频频,更得了数不清的掌声雷鸣与思辨会友。
    论道不分高低,只有印象深刻与浅薄。
    大儒,学者与国子监官员对学生的评价,便是今日论道最重要的一环,也让今日出众之人的言论风采,再次回到众人的视线。
    最后,是东宫的总结呈词。
    原本,这份总结呈词是由国子监官员一早就拟定好的,无论今日论道成功与否,也无论今日涌现出的哪些学子让人印象深刻,这份总结呈词都可以应对,是模板范文,东宫只需要背诵即可。
    但东宫最后的总结呈词,不仅有国子监官员写在呈词中不痛不痒的部分,还例举了今日让她印象深刻的言论,佩服的大儒、学者之词,这些,都是即兴而非提前背诵的。
    更难得的是,这些褒赞不少出自《古今论》,信手拈来,恰到好处,是熟念于心。
    东宫今日的这份总结,比之昨日大有更上一层之意,若是昨日只是因为谈吐和学识让人刮目相看,今日就是坐实了东宫在众人心中的印象。
    不仅听得懂,而且点评得精妙。
    就算放在国子监的这一批学生里,都算佼佼者。
    涟卿说话的时候,信良君一直在侧身后看她,目光从前两日的厌恶,到后来的冷漠,不关心,再到今日,在听她最后总结呈词的时候,也会稍稍捏把汗,希望她能最后都不出错,最后一句言罢,他也跟着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早前是答应过天子,如今,是希望她即便是女子,也不必被人看轻。
    她有这个底气。
    信良君没出声。
    ……
    等论道落下帷幕,涟卿才敢看向岑远处。
    从晨间到眼下黄昏,她只偷偷看了他一眼,因为怕分心,怕紧张,更害怕出错时,他眼中会不会有失望。
    但她做到了。
    她看他,他低眸笑了笑,同一侧的张大儒说话。
    她知晓他看到了,只是敛藏。
    *
    论道结束,国子监都在古今堂中设了晚宴。
    大儒,学者,国子监官员和学生代表,还有各个世家子弟都齐聚一处。
    今日的晚宴同宫宴不同。
    虽然也有歌舞,但更多的是夜宴上的即兴赋诗,能对酒当歌,也能奏乐填词,还能就着歌舞直抒胸臆,有文人之气,又不止于文人之气。
    岑远是太傅,魏相不在,岑远在离涟卿不远的位置,一侧,是崔祭酒和傅司业。
    觥筹交错间,涟卿喝了不少。
    远远望去,古今堂中,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男子,虽然也会有女子,但都是陪衬,譬如歌姬,舞姬,或是斟茶倒酒的侍女,都不是座上宾。
    她想的是,这样的场合,不应当有女子吗?
    至少,这西秦国中不会缺比她更专注,认真,学识过人的女子,只是她们都不在这里……
    “殿下。”思绪间,又有人敬酒。
    是张大儒。
    涟卿也举杯,饮酒的时候,余光瞥到岑远也在饮酒。
    她早前见过岑远与郭维饮酒,眼下同国子监的官员,学生,大儒和学者一道饮酒,又是另一种风骨。
    涟卿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有些喝急了缘故,尽管看着他,知晓他一直以来都在尽量低调,锋芒尽藏,但她眼中的他,怎么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这一整晚都有人在敬酒,涟卿推辞了不少,但大儒的敬酒,她推辞不了。
    岑远看了看她,即便同旁人一道说话,他也一直余光关注着她。
    她喝了不少了,但今日这样的场合确实不好抽身。
    岑远远远看了柯度一眼,柯度借故,佯装不经意间上前,在近侧时,岑远附耳了一声。
    柯度会意。
    等再有大儒上前敬酒,涟卿端起酒杯,唇畔的酒香淡了,其实,是杯中换成了白水。
    涟卿很聪明,即便再惊讶,也没显露。
    等放下杯盏时,瞥向柯度,柯度目光看向太傅处,她顺势看去,见他还在同张大儒说话,但她第一时间就想到,是他的意思。
    他才是脑子里什么鬼点子都有的那个……
    再有大儒,学者,学生和旁的官员和子弟来敬酒的时候,涟卿倒也不怕了。
    大监上前,有些担心,“殿下喝了不少了。”
    “哦,是有些多。”她又不会说漏。
    大监凑近,轻声道,“这样的场合,殿下呆的时间也差不多够了,眼下离开也不会不妥。”
    今日的主角不是她,她不在,宴席也能继续,甚至更好。
    诸位尽兴,涟卿起身,堂中也都纷纷起身相送。
    这几日的东宫已经让人惊喜,至少在大儒,学者和国子监学生中的东宫威望是有了。
    东宫离席,早前不用起身的几位大儒也都纷纷起身相送,是对东宫的尊重。
    *
    等涟卿从古今堂回了苑中,路上吹了些风,又有些酒意上头。
    如果不是后来岑远让柯度在杯中换了白水,她眼下只会更难受。
    他心思细腻,什么都看得到,也想得到。
    他应当在古今堂的时候,就时时刻刻在关注她。
    “何妈,我先去沐浴。”等回了外阁中,涟卿身上的酒意让何妈拢眉,但何妈提醒,“殿下,喝多了不能沐浴,会不舒服的。”
    今日这身朝服太隆重,她早就出了一身汗,再不去沐浴,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才好。
    “没喝太多,就是有酒意在,何妈,帮我准备碗醒酒汤吧,我稍后喝了歇下。”她避重就轻。
    何妈还是担心,“殿下真没事。”
    涟卿笑道,“有,衣裳太隆重,再不沐浴,整个人都于鏊不好了。”
    何妈这才松口,“那殿下去吧。”
    涟卿也朝她道,“何妈,放心,我没事,我很快就出来。”
    何妈这才颔首。
    *
    等宽衣入了浴桶,浴桶中的温水好似将疲倦慢慢带走,但确实好像如何妈说的,越沐浴,酒意越上头。
    不过,今晚好像也没旁的事了。
    她只想舒舒服服得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日回京。
    大监没有一道回苑中,她离开,大监要在。
    明日还要向天子复命,所以大监在,岑远在,信良君等人都在。她不胜酒力,大监让她先回,没有不妥之处。
    但她倒是意外,今日信良君与她和平相处……
    涟卿自己也没敢洗太久,主要是真的觉得酒意上头了,怕稍后在浴桶里睡着。
    身侧就有她入睡时常穿的宽松衣裳,都是何妈刚才备好的。
    青鸾和云雀都知晓她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从旁伺候,所以大都在耳房外。
    酒意涌上,涟卿看着铜镜前的身影,越发慵懒妩媚。
    她头发没怎么擦干,但不想擦了。
    从耳房出来,听到屏风前有声音,她唤了声“何妈?”
    对方没有应声。
    她眸间微讶,踱步上前,从屏风后走出的时候,原本还想唤声“何妈,你怎么不理我?”的时候,却见屏风前的身影是岑远……
    他原本没有朝向这处,是听到她的脚步声才转身的,但转身,目光又不由停留在她身上一瞬,很快,又避过。
    他是没想到她这样就出来了。
    夏日夜里,在屋中只披了一件宽松的轻纱薄衫,当看见的墨绿色绸缎和红色的颈后系绳都清晰可见。
    他,他是没想到,只能移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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