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傅这次准备离京多久?”既然确认了他要走,且会回来,索性问起。
    陈修远如实道,“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西秦往返燕韩京中,若是夜以继日,途中不断更换马匹,是有可能往返各一月。
    但前提是,燕韩朝中之事很快平息,且都在掌握当中。
    但眼下看,未必。
    九月之时,燕韩这处传来的消息还是平南侯府涉及湖城官银失窃之事,世子被扣押宫中,平南侯夫妇入京待大理寺审查;沈辞也受波及,为了避嫌,暂停了禁军职位,变相未出府邸。
    但十月下旬,燕韩这处收到的消息,就是沈辞被弹劾入狱,甚至有言官因为天子偏袒沈辞之事,当场死谏,血溅当场。
    而后天子虽然保了沈辞性命,但也让沈辞去了林北驻军。
    若无传召,永不返京。
    即便陈翎在演戏,想请君入瓮,但沈辞去了林北,这本身就是变数,谁还能像沈辞一样,为了让她和陈念逃走,命都不要……
    三个月是极限。
    早前还有可能,眼下看,基本没有可能。
    思绪间,魏相也看向他,“太傅家中可是有棘手的事?”
    言外之意,时间这么长。半年,那就是要将近明年年中的时候再回朝中了,魏相伸手捋了捋胡须,“陛下答应了?”
    陈修远颔首,“已同陛下言明,陛下已知悉。”
    魏相颔首,“既然如此,希望太傅家中诸事顺遂,尽早回朝。天子习惯了诸事与太傅商议,眼下再习惯,恐怕还需时间。”
    “那借魏相吉言。”陈修远展颐。
    *
    千水别苑中,陈修远在湖心亭后的长廊喂鱼。
    陈壁与陈修远一道,“主上真让我留下?”
    陈修远慢慢喂着鱼食,轻声道,“你留下,比同我回去更有意义,你在涟卿这里,我才放心。上次的行刺不是意外,肯定会有下一次。这一件事一定是熟悉她的人做的,身边每一个人都有嫌弃,除了你和何妈。”
    陈修远看向这一池锦鲤的时候,目光微凌。
    这些陈壁都明白,陈壁唏嘘,“可是……”
    可是他也确实无法反驳。
    论信任,主上最信任的人就是他,早前同他说起过,他暂时留在西秦京中照料天子,他应承了。
    但那时是九月。
    九月从燕韩国中传来的消息还只有平南侯府涉及湖城官银失窃之事,沈将军也只是卸甲在家中;等到十月,消息再次传来,才知晓沈将军被迫离京了。
    天子是在运筹帷幄。
    但这次的运筹帷幄,都需拿沈将军的离京当诱饵,将计就计。
    恐怕,动辄就是这次西秦宫中生辰宴上的场景……
    主上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肯定会护着天子和太子,届时,免不了直接冲突。他在,至少主上更安稳些。
    陈壁迟疑着,也恰好陈修远抬眸看他,一双目光好似将他看穿一般,平静道,“没什么可是,如果燕韩京中真出了连我都应付不了事,你在也是搭一条性命。”
    陈壁:“……”
    陈壁想反驳,又觉得无话反驳。
    “你留在西秦国中,除了照看涟卿安危之外,手中还有好几件要事。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要停。”
    陈壁点头,“主上放心,我都留心着。”
    一是邵泽志的外孙女,温漫这处。
    二是涟宋公子生前的事。
    三是让人盯着洛远安。
    四是,涟恒公子的下落……
    涟恒公子还未下落,陈竹和陈玉沿着卖炭翁提及的地方赶到时,已经人去楼空,看不出太多端倪。
    倒是还有一人。
    陈壁收起思绪,看向陈修远,“主上真要去见平远王世子?”
    陈修远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下只有卓逸这处可能有线索,离开西秦之前,我要见他。”
    “平远王世子不是寻人去了吗?”陈壁微讶。
    “没有比寻人更好的离京借口,他在做事,而且,他可能很清楚,涟卿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监视下,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特意在京中之外的地方等着见我?”陈修远抬眸看他。
    陈壁:“……”
    陈壁是没想过。
    “去过就知道,有意思……”陈修远起身,口中轻哂,“他在浣城,西秦同燕韩交接之处,我回燕韩的必经之路。你说,他有没有猜到,我会去找他,还是他等着我去找他?”
    陈壁心中再次唏嘘。
    陈修远放下鱼食,“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涟卿提起过,淮阳郡王府大火的时候,卓逸在,而且卓逸冒死救了她,那这种情谊(他姑且称之为情谊),怎么会不告诉她这件事?”
    陈壁诧异,是了……
    但是,陈壁迟疑,“如果早前平远王世子真的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同主上提起。就算真的是想平远王府置身事外,但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突然去浣城,避开京中见主上?”
    陈修远袖间拂过石几,“合适时机。”
    陈壁没明白。
    陈修远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试探我,确认我的身份?”
    陈壁微讶。
    “浣城在燕韩和西秦交界之处,他知道我让人盯着他,如果我去浣城,说明他的猜测是对的;如果我不去浣城,那就说明他的猜测是错的,他就会变成真是去浣城寻人,此事不会有一丝风声……”
    陈修远轻哂,“他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有本事能护涟卿安稳。”
    陈壁眼神微妙不同。
    果断噤声,不接话。
    陈修远看他,“让人告诉陈竹一声,我去浣城的时候,陈竹也到浣城。岑远离京,始终会有人去打听岑远下落,那就让他们去打听,陈竹能应付这些。放人在,比不放心人安稳。”
    “好。”但陈壁也看他,头疼道,“那,岑公子他怎么办?”
    陈修远似是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不是长风听讲学吗?那就让他一直听讲学,他一心扑在学术上,心里装不下别的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陈壁:“……”
    死的都能被说成活的。
    临末,陈修远交待:“涟卿在宫中,你要出入自如,就要有禁军腰牌。陈玉不便在京中露面,你让他继续盯着旁的事情。陈楠和陈淼随我回京,陈穗和陈铭两人跟着你。另外,我虽然不在西秦,但我要清楚,西秦国中每一日发生的事情。”
    陈壁拱手,“是。”
    “让陈淼安排下,明日晨间离京。”
    陈壁看他:“……”
    陈壁没应声,他转眸看向他。
    陈壁挠头,尴尬道,“晨间走得了吗?”
    说完就后悔,扇自己的嘴,心里嘀咕着,让你嘴碎,关你什么事!
    “哦。”陈修远悠悠道,“也是,那就晌午吧。”
    陈壁:“……”
    陈壁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
    黄昏前后,陈修远入宫,宫中开始陆续掌灯。
    天子才从鲁山祭天回来,宫中各处都忙碌起来,途径之处,巡逻的禁军和宫人纷纷朝太傅问候。
    “陛下不在?”到寝殿的时候,没见到涟卿。
    瓶子留在寝殿这处,见了陈修远来,快步上前,“太傅,陛下去清和殿了。”
    清和殿是处理政事的地方,刚回宫中就去了清和殿,她这一阵是勤勉过了头……
    她一直都是赶鸭子上架的一个,但自从登基之后,仿佛不同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在其位,她比旁人都认真。
    “我去清和殿看看。”
    寝殿离清和殿不远,是为了方便天子。
    走在宫中,陈修远才忽然想起,他好像已经慢慢习惯西秦,慢慢习惯西秦宫中的落日黄昏,也慢慢习惯寝殿往返与清和殿的路,更慢慢习惯,岑远这个身份,和岑远这个身份才能与她一处……
    他是要永远做岑远?
    还是要以陈修远的身份留在西秦?
    这些他想过,却没全然想清楚过。
    有利有弊,利弊权衡的时候,没那么快抉择,稍有不慎,他也会成为涟卿的绊脚石。
    岑远是太傅,再如何,都是西秦国中之人。
    但他是燕韩敬平王,西秦国中的诸侯、世家,朝臣,乃至封疆大吏,怎么会这么容易让一个外人做上君?
    尤其是,涟卿还信任她。
    这些都是要深思熟虑的,也不急于一时。
    是涟韵替他和阿卿留了时间,生辰宴上,涟韵将几大世家洗牌,所以短时间内,朝臣想看到的都是天子在政事上的建树,不会催大婚,更不会催子嗣之事,但这个时间不会很久。
    等他这次从燕韩回来,就要做决断了。
    他也要同陈翎商议。
    燕韩的江山是陈家的,敬平王府是天子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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